我知道我有病 第26章

“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自己说的话,犹如惊雷般响彻耳边。

杨安宁的话还在继续,杨安宁说:“我只是有些怨,他不爱我,又何必来欺骗我的感情……毕竟,我从未对不起他……”

杨安宁阖上双眼,眼角的疲惫却轻而易举地显现出来。

凌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遇上一个人,你对他犯了错,你以为错误可以弥补,可是来去到头终成空。你再怎么补救,错误犯了就是犯了,永远不能当做没犯过。

凌燃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凌燃听着自己发出干涩而无力的声音:“这不是你的错。你从来都没有错。”

杨安宁不再说话,似乎睡着了。

凌燃看了他一会,露出苦涩的笑容,将他揽进怀里。

终是因为自己。安宁所受的苦,都是因为自己。

44.

杨安宁不是圣人。

如果是十二年前,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知道了他爹娘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赔的。他可能答应去做血脉转移,但他必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来,之后他不会再让自己和魔教有任何牵连——毕竟这是他爹娘犯的错,有些必须要还的,他会还,但若要求的再多些,他便做不到了,他也不想去做。

可现在的杨安宁已经不是那时的杨安宁。

他病了。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他千万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他想不通,他不知道答案,他只能从别人身上寻找。最后,他只能想到凌燃说的——这是他欠的债,所以他得到了这样的惩罚。他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对是错,可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他的遭遇,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让他面对凌燃的欺骗和背叛。一次次的自我拷问,杨安宁把这个想法深深印到自己骨子里。即使后来离开了地牢,逃出十万大山,这个念头仍深入骨髓,无法磨灭。杨安宁对柳三折和凌燃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早该死了。

杨安宁并不是软弱的人,可他也不是铁骨铜皮,他的心始终都是肉做的。没有人能够一边感受死亡的降临,一边面对爱人的背叛,肉体与感情的双重折磨,加上地牢里逼仄压抑的坏境,生生逼垮了杨安宁。

杨安宁有时会觉得,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躯壳,他的精神他的灵魂早就埋在十万大山中了。就像人偶师操纵一个人偶,他不会关心人偶是否生病是否受伤,即使偶尔对人偶进行修补,也只是继续赚钱的需要。杨安宁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病入膏肓,之前他会调养,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履行自己的责任,管好折柳山庄。

无论表现的多么正常,杨安宁始终都是患了疯病的病人。

张谦说的没错,是病总是祸,杨安宁的心病一直累积着得不到纾解,现在就算他有心调节,也完全无能无力了。

45.

杨安宁醒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他身上披着凌燃的外衫,靠在凌燃的怀里。

杨安宁挣开他的怀抱站起来。杨安宁一起身,凌燃的衣服便滑到地上。杨安宁弯腰想把衣服捡起来,没料到与凌燃对了个正脸。凌燃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坐在石椅上。杨安宁的手有几分凉。

凌燃看着他的眼睛,说:“安宁,你听我说。”

凌燃的眼中有血丝,自责与悔恨不必特意分辨就能在他脸上看出来。杨安宁想起睡着之前他们说的话,低下头说:“不必说了。”

凌燃单手扶托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说:“听我说安宁,之前你说的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没亏欠任何人,就算有人该为那些死去的人负责,那个人也不是你。”

杨安宁有些恍惚,凌燃的话犹如一颗石头投入他的心湖,最初湖面没什么反应,后来涟漪却越扩越大。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呢?对,是我爹娘的错。可他们死了,所以,还是我的错吧?

面前凌燃似乎分裂成两个。一个年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他在杨安宁耳边说:“当然是你的错,谁让你是苗珊珊的儿子!”另一个成熟,小心翼翼温柔内敛,他在杨安宁的面前说:“不,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为这些负责。”

杨安宁捂住头,弯下腰,发出轻声的悲鸣。杨安宁低吼着:“我不想听!你们滚,都滚!”

凌燃手足无措地抱住他,杨安宁的身体颤抖的就像秋风中的残叶。

凌燃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头顶,说:“你的命可以是你的,甚至可以是折柳山庄的,但是你的命绝对不是那些死人的。他们早就死了,杀死他们的人不是你,他们根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安宁,放过自己……”

杨安宁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再抬起头,他的双目却已赤红。他瞪着凌燃,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谁?”

凌燃的全身瞬间变得冰凉。他看着杨安宁,嗫喏着说不出话。

杨安宁逼问他:“你究竟是谁?”

凌燃侧开头,低声承认说:“是我。”

话音未落,杨安宁就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狠狠撞在凉亭的柱子上。杨安宁大口喘息着,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恐惧,神色也有些扭曲。杨安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凌燃一动也不敢动,杨安宁的反应他已经预料到了,可他不想再继续欺瞒他。装作“阿燃”固然是可以待在安宁的身边,可这不是凌燃想要的。“阿燃”不是他,他想和安宁在一起,以凌燃的身份,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杨安宁继续问:“阿燃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杨安宁神色一转,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不稳,恶狠狠地看着凌燃,问:“难道,一直都是你?”

凌燃的指甲几乎要掐到手心里,他慢慢地承认:“一直……都是我。”

杨安宁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他的右手向后反抱住柱子,整个身体都靠在上面,若没有东西依靠,他现在怕是已经瘫坐在地上。杨安宁几次试着想说话,可发出的都是嘶嘶的气音。

凌燃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杨安宁的距离。凌燃的话中满是苦涩,他说:“我不会上前,你别怕。”

杨安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挺起腰,站直身子:“我早该知道……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赶走……都是我自欺欺人。”

凌燃用力闭上双眼又立刻睁开,他想借此压住眼睛的酸涩,凌燃说:“安宁,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来赔罪的,我想补偿你,你相信我……”

杨安宁发出刺耳的笑声,那笑声饱含自嘲与讽刺,杨安宁说:“相信你?你装成‘阿燃’骗我,还让我相信你?凌教主,我是贱,可是我不傻。还是说,你觉得逗一个疯子,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转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能娱乐到凌教主,真是让我不胜荣幸。”

凌燃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杨安宁看,让杨安宁明白自己是真心想要追回他,可是没有用,他不会相信。凌燃说:“我不想骗你,可若我不是‘阿燃’,你根本就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安宁,我们重逢这么久,我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真心吗?”

杨安宁冷笑着:“真心?你的真心,就是前日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转日就能要人命!凌教主,你的真心值多少钱?你总是有很多理由,错的都是我……”

“不!”凌燃打断他:“是我的错。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安宁眯眼打量着他,这个凌燃对他来说太陌生。阿燃也好,阿宁也好,他们都是骄傲的,眼前这个几乎把自己埋到泥土里的人,他从未见过。杨安宁舔舔干涩的嘴唇,说:“凌教主,我不知道这次你想做什么。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就请你离开,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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