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人骤逢变故,却依然不见失态,可见阅尽千帆。此血腥情景下还能克制镇定,可见家教与品格都是上佳。
“咳……”沈老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床上躺着的人:“如果他腿坏了,你打算怎么办?”
骆深认真想了想:“军中诸事不便,医疗条件也有限,我想接他到洛阳去养伤,能快些恢复。”
“如果养不好呢?”
……以后再也站不起来,走不了路了呢?
骆深想也不想答道:“洛阳能工巧匠多不胜数,打造几个可心意的椅子想必不是难事。”
他略停顿,似乎已想到许多之后的事情,郑重道:“往后我推着他,去哪里都行。”
倒也算是患难见真情。
沈老活了一把年纪,看人自有一套,自诩从不走眼。三言两语过后,心下踏实许多。
“将宗同我说过你们的故事,也算……”他总算找到形容词:“缘分。”
紧接着,他许诺道:“之前将宗同我说过想要退伍,我就知道他动了真心。如今他立下战功,却也搭进去半条命,我会禀名圣上,最大限度的为他争取封地,暂且伤退。”
骆深认真听着,冷静克制的模样。沈老说完后,他态度更加板正,表情也更加严肃。
“有劳沈老。”这年轻人恭谨道谢。
沈老摆摆手,又看韩将宗一眼。
韩将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在昏睡。
他叹声气,心里有些难受。
骆深又行一礼:“您可否行个方便,晚辈想单独同将军说说话。”
沈老点点头,临走强提起心气敲打道:“不过你得知道,就算他腿断了,即便成了废人,有着高官闲职傍身,娶几房娇妻美妾也容易的很。”
骆深诺道:“我一定不负他。”
沈老点点头。
他办好‘托付终身’这件大事,轻松许多,也客气许多:“那你们待会儿吧,说说悄悄话。”
然后施施然走了。
门帘放下,骆深坐回床边。
天窗照进来几缕,把细小尘埃禁锢在一个方框之内游荡,其他地方沉寂安静。
骆深抓着垂在床边的大手把玩片刻,而后深深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以为你很厉害,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哑,到最后已然没有音量只余口型了。
有点像自言自语。
边上一道沙哑声音突然传来:“我厉不厉害,你还不知道吗?”
骆深一顿,猛然抬起头来。
韩将宗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垂着视线盯着他。
骆深双目睁大,目不转睛看着。
他眼圈已经红了,眶内水汽凝结,在下眼线处积攒出一条波澜水线,泛着莹莹的光。
两人对视片刻,韩将宗伸出手一擦那水线,反倒把他眼下给擦的更红了。
有点可怜,又有点缱绻旖旎。
像刚被狠狠欺负过。
韩将宗含混一笑,忍不住调戏:“诶吖,我浑身上下伤成这样,腰腿动也不能动,往后,就有劳你自己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完结了,激动OvO
第53章
“你……”
一字出口, 韩将宗的手上移点在骆深皱起的眉间,“吓了一跳?”
骆深一把打开他手。
因为还惦记着他的伤,所以只用了一二分力气,即便如此, 韩将宗仍然叫痛:“别动, 我浑身都疼的厉害。”
骆深连忙上前查看。
韩将宗看着他模样, 忍不住笑起来。
骆深绷着脸, 一点笑意都不见。
韩将宗笑了一会儿, 觑着他神色, 问:“生气啦?”
骆深不说话。
“别气。”韩将宗伸手去蹭他脸,被他偏头躲掉了。
“……”韩将宗说:“啧, 腿疼,这大夫不行啊。”
骆深上前去给他轻轻扇风。
细长手指并成一排, 均匀的来回摆动。侧脸被鼻尖撑起来一个高点, 抿着的唇是枫叶色,眼睫低垂却向上挑起。
格外赏心悦目。
韩将宗看了一会儿,觉得没那么疼了。
“骆深。”
他满眼都装着眼前人, 视线片刻都移不开,“我策划了许久。这样一来,我必然能伤退受封,这是最快,也是最方便的办法。”
骆深停下动作, 静静站在床畔。
韩将宗:“我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你,等我伤退后,没有将军头衔, 没有朝廷每年的大肆封赏,年龄又长你许多, 日久天长,你还能看得上我吗?”
他活动了一下完好的一条腿,曲起再伸展数次,轻轻笑起来:“刚刚听见你跟沈老谈话,我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刚才就已经醒了吗?”骆深问。
韩将宗刚要点头,说自己压根就没晕,只见骆深抬眼一横,眼睫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所以你已经打算好了,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拿战功。”他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提前同我商量,哪怕告诉我一声,说你会受伤,还伤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好让我有个心里准备呢?”
韩将宗:“……”
骆深:“我跟你好的时候,是因为你位高权重吗?没有吧。当时你也没钱吧?不仅如此,还外债一堆,四处借钱。而且我也没有不满你的年纪,你,需要,赌吗?”
韩将宗:“……”
一连串的反问让他哑口无言。
骆深:“说到底还是你不信我,将军防着我呢。”
韩将宗:“……”
自两人见面以来,骆深从来都是好商好量,别说翻脸骂人,就连吵架那次也是一副认错的好态度。
此番劈头盖脸一顿怒火冲天,把韩将宗吓一跳。
“不是,不对不对,”刚刚还嬉皮笑脸、淡定非常的人一秒手忙脚乱,急忙解释:“我、我本来没打算受这么重的伤,实在是、实在是那个铁勒王八太能打了!不宰了他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骆深抿唇不语。
韩将宗更慌了:“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怕你不同意!还有……还有,那个,这事成后,想给你个惊喜……”
“前者叫先斩后奏。”骆深冷冷道:“后者叫自以为是!”
他凌厉眉梢向上一抬,冷问:“惊喜在哪里呢?”
“咕咚”,韩将宗喉结上下滚动,吞下一口唾液。
像静静等待审判的犯人。
骆深自上至下巡视他一身伤痕,视线在小腿上停留的时间尤其的长。
半晌,他闭上双眼,伸出手按了按。
韩将宗看着他下垂的唇角和黯然神色。比起一身的伤,他倒觉得心更疼一些。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韩将宗说。
骆深嘴唇微微张合,却什么都没说。
韩将宗想了想,“我思来想去,这事是我做错,下回我改!不,”他严肃的说:“我对你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仅有的一线生机被他寻到了。
骆深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来,双肩不明显的向下一松。
韩将宗也跟着吐出一口气来,提着的心掉回了胸膛里,甚至能听到“哐当”一声重响。
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韩将宗心道:发起火来还挺吓人的。
片刻后,骆深伸出手指了指他肿成一座山的膝盖,带着不明显的恼怒问:“疼吗?”
“不疼!”韩将宗立刻接话,一脸严肃认真的说:“一点都不疼!”
上报韩将宗伤退的公文很快批下来了。
同公文一起送回来的,还有沉甸甸的丹书铁券,上头皇帝御笔写着‘忠肝义胆,铁血英雄’八个大字。
足可见朝廷重视。
因为他伤的太重,军中条件不好,许多药都是捡着常见的、便宜的、可以被替代的囤放,对他这种程度的伤来说,起不了太大作用。
若是时间久了,恐怕被耽搁了。
从沈老将公文拿到手的那一刻起,营中主副将便接二连三来探望韩将宗。
大多都是羡慕一番,然后再夸奖一番,然后再告别一番,算是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