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军中近年来没少退伍将士,大家都习惯了。
不习惯的是,韩将宗这官职给出的新高度。
黜陟使。
中央下派官员前往州内巡视,主要负责州内人才的进退,官吏的升降,称为黜陟使。比当地官僚等级高出来一截。
大刘龇牙咧嘴看完了公文,眉毛拧成了倒八,“伤退还能封这么高的官职吗?那整个河南岂不是成了你的封地啦?”
从公文下放的那一刻开始,韩将宗就不算是将军了。四将缺一,大刘终于再次等来的机会,凭借着去洛阳辅助韩将宗筹备军饷的功劳,升职成了主将。
“诶诶诶,刘将军,”姚远生怕他力气过大给撕碎,连夺带拽给抢了回来,“他本身就官职高,军功也多,现在朝中都称他为‘舍身忘已的大英雄’,在这个风头浪尖上,横不能因为他腿断了,就随便打发个官职吧?”
刘副将……不,现在已经是刘将军了,他思考片刻,觉得十分有道理,但是隐约还有哪里不对劲,“那是不是也有点太高了,一般能得这么大封地的都在偏远地区,河南富饶啊,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看这里,”姚远嗤笑一声,点了点那公文上‘暂且伤退’四个字,“想必是想着他的伤能养好,以后还能回来领兵打仗。因此,现在就好好养着他,把他哄高兴了,往后万事好商量。”
不得不说,这些人侵染在军中多年,游走在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中,都养成了一套‘十八弯’的脑子,十分能去伪存真、丢掉现象看本质。
“真聪明。”韩将宗夸奖道。
他躺在床上,背后垫了个软垫,伤腿悬空吊着,看起来有点惨。但是并不影响他嘴欠:“姚将军难得能讲讲道理,大刘,你得认真听着,学着点。”
二人一齐看他,韩将宗叹了口气:“看来朝廷不榨干我们最后一滴可利用价值,是不会放我们回家种地的。”
大刘差点没忍住上前抽他。
门帘一动,照进来一把光,随即又消散了。
骆深端着盆水走进来,见里头有人,就将水盆放在一边。
韩将宗得意的享受着大刘和姚远羡慕的目光。
姚远张了张嘴:“少爷,打听个事儿。”
骆深点头示意请讲。
姚远:“您有朋友吗?单身的那种。”
骆深唇角向上挑起一点弧度:“不少。姚将军有事吗?”
姚远半是激动半是羞怯的说:“能把我介绍给他认识一下吗?”
骆深扬扬眉,懂了。
“没问题。”他似乎真想了想可行性,轻声慢语的说:“姚将军有时间去洛阳做客吧,我来攒个场儿,一起放松放松。”
他背对着床,韩将宗一抬眼刚好看到他柔韧的腰,下头是被衣裳精装细裹而成的臀部,把下摆撑出一道圆润流畅的弧度来。
他虽然取掉所有装饰,但是丝毫不影响那周身的贵气精致感。
倒像是他把普普通通的衣裳给衬托的华贵了。
姚远连声答应,刚要再说,韩将宗不耐烦的敲了敲床边:“你俩有完没完,闲的没事干吗站在这里聊起来没完。”
姚远跟大刘一同看向他,韩将宗抬手偷偷指了指骆深方向。
“有完有完,”两人一并忙着说:“就走了就走了……”
说罢二人打着哈哈,并肩走出去。
还趁着骆深不注意,朝着韩将宗示意眨眼。
骆深取一块毛巾在水盆里浸水拧干,捞出来递给韩将宗,后者一手接过去擦脸。
骆深看着他,往床边小凳子上一坐,靠着床铺说:“将军,军中有妓吗?”
韩将宗动作一顿。
骆深敏锐的察觉到,转过来盯着他瞧。
“没有。”韩将宗继续擦脸。
骆深眯了眯眼。
韩将宗擦完脸,把毛巾递给他。骆深从善如流接了,放回小桌上,然后挽着袖口洗手。
根根手指骨节细长匀称,皮肉薄薄的包裹住,像过水的葱白。
韩将宗清了清嗓子,低声含糊说:“……偶尔会有战俘充作军妓,但是,”他停顿一下,有了些底气,“我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骆深洗完手,顺手擦干,又坐回了床边的低矮小板凳上。
“谁跟你说什么了?”韩将宗觑着他表情问,心说该不会傻大刘跟他说了之前拨给我一个娘们儿的事了吧?
“没有。”骆深靠着床微抬起头,望着天窗,“我随口问问,你慌什么?”
“不慌啊。”韩将宗深沉道:“我也随口问问啊。”
“那就好。”骆深说。
一定是有人跟他说什么。
韩将宗断定。
片刻后,骆深一张嘴,话未出口,韩将宗就痛心疾首的解释:“我真没要。前几天沈老非得给我一个解闷儿,我转手就送给大刘了,这事千真万确,许多人可以作证。”
骆深抿了抿唇。
韩将宗:“何况我‘家教’甚严,也不敢碰别人啊。”
骆深眼中的光动了动。
韩将宗又重复了一遍:“千真万确。”
骆深盯着他,韩将宗心惊胆战同他对视。
片刻后,那双桃花眼尾部一动,整条染着水墨般的上眼线朝下一弯,露出里头的一丝笑意来。
骆深挑着嘴角道:“将军是刀山火海中杀出来的人,别怕。”
韩将宗心道:好吓人。
他经过前日一事得罪了他,至今心有余悸,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骆深继续靠着床边看天窗,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已经给秦掌柜送信去让他安排好接应事宜,你这腿恐怕也不好再拖,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他自在靠着,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被一袭瀑布黑发遮挡住大半,露出来的部分就显得尤其的白。
韩将宗知道,他晚上睡的不好。
岂止睡不好,根本睡不着。
因为担心自己的伤,也因为他养尊处优惯了,习惯不了这里的艰苦环境。
早饭甚至只喝了半碗稀粥,其他的一口没有吃。
皮肤都不如在洛阳的时候水灵了。
“现在就走。”韩将宗说。
骆深侧头看过来,似乎在判断真假。
韩将宗伸手穿过他头发,勾了勾后脖颈处的嫩肉,“等下我跟沈老去说,立刻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十点还有一章
第54章
韩将宗说到做到, 当真要收拾东西启程了。
当然他腿瘸着下不了床,还是沈老来找他谈话的。
他仍旧被困在床上,一腿吊着,一腿撑着床, 只有一条胳膊能自由活动, 像个独臂大侠。
大侠抬起一只手, 行了个四不像的礼, 自己也觉得不像样, 遂放了下去。
“唉……”沈老先叹了声气。
“别舍不得, 再有一年半您就该告老还乡了,到时候去洛阳找我去, 我给养老。”
沈老看着他这副惨样子,笑骂:“赶紧滚蛋, 多看你一天, 我就少活一天,你走了正清净。”
韩将宗扯着嘴里笑。
俩人笑了一会儿,沈老先停下来, 长长的“诶吖”一声,又叹了声气。
“你刚来的时候,半大个孩子,一转眼,成主将了……”
沈老眼中闪过光, 但是眼窝深陷、眼皮低垂挡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这会走正合适,扛着军攻, 找到良人,年纪也不大。等真到了我这个岁数, 就什么都晚了,也都错过喽。”
韩将宗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心内百味杂陈:“多亏您帮我求朝廷的封赏,叫我离开的不至于太落魄。”
沈老摆摆手。
这老人一生未娶,毕生心血都花在了打仗上面,离开了军营连个家都没有。
朝廷还总是克扣他的物资。
换做旁人早不干了。
他却像一座巍峨不动的山,守护着他的国和他的民。
是人民心中的神山。
韩将宗心里堵得慌,没好气的说:“干脆你就说自己风痛,病退算了,不差那一半年的。”
沈老摇摇头,似乎从未想过这条路。
“你、小姚、小刘,你们啊,太年轻,沉不住气。”他用苍老喑哑的声音慢吞吞的说:“还得……再等等。”
韩将宗沉默了。
“总之,你还算圆满。”沈老似乎要把内心的难过不舍化成气息,尽数叹出去:“就是你这一身伤,恐怕以后要吃苦头。”
韩将宗:“不碍事。”
沈老看着他神情,眼睛里流转着莫名的情绪,突然狡黠一问:“故意的吧?”
韩将宗骤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