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说来的啊。”熊传香有些失望,转而道:“别闹着玩儿了。引起大旱的那只魔物到底是什么东西?难不难对付?你们是怎么把它赶走的?还有......”
听她问个不停,韩若壁大致把事情向她说道了一番。
听罢,熊传香惊讶地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咬牙切齿道:“这个谢古实在是太恶毒了,居然豢养旱魃祸害苗疆!该死,真是该死!”
上下打量了她一阵,韩若壁‘咦’了声,道:“熊姑娘,我发现你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莫非旱魃不在了,你的伤势便自动痊愈了?”
神色一阵黯然,熊传香道:“痊愈是不可能了。因为这伤,我这辈子也炼不出超过我姑姑的、绝顶的雪蛤蛊了。”
原来,她肚中蛊母的损伤已经形成,不可逆转,因而无法可医,但没了旱魃的影响,旧伤亦不会复发。
转眼,她又笑了起来,道:“不过,除此之外,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一切如常。这点损失换得大旱消除,实在太值得了。”
韩若壁笑道:“不光换得大旱消除。”
想不出再有别的了,熊传香问道:“还能换得什么?”
“还换得一个极精彩的故事。”韩若壁道:“等你掉光了牙齿,变成老奶奶的时候,可以把你宁愿舍弃性命也要领我们找到旱魃,最终才使苗疆的这场大旱消除的故事,说与你的孙子、孙女们听。”
熊传香嘟着嘴,道:“小孩子好麻烦的,我连儿子也未必会有,哪里来得什么孙子、孙女?而且,就算有,他们也未必肯听我说故事,听了,也不知道这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像以前我奶奶说给我听的故事,我全都没当真一样。”
韩若壁两手一摊,道:“那倒是,谁会把故事当真。”
这时,黄芩忽然道:“至少,说故事的人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熊传香愣了愣,怪眼翻了几翻,转而笑了。
这一笑,无比灿烂,连那双发白的眼仁里也有了几分光彩。
她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以后,每当说起这个故事时,不管别人以为是真是假,我自己都会自豪不已。这就足够了!”
说罢,她转身就欲离开。
黄芩叫住她道:“熊姑娘,你要去哪里?”
熊传香回头笑道:“哎呀,一时高兴,都忘记告辞了,我要回文山去。”
目光落在黄芩的腿上,她又道:“马车就在前面不远的河沟边上。你腿受了伤,还是快些上车吧。”
原来,在村子里,她感觉舒服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黄、韩二人把魔物给解决了,后来,没等她奔到村口,老天就下起了大雨。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又担心黄芩、韩若壁的安危,于是冒雨驾车赶了来。现下,见到他们没有大碍,便觉可以安心上路了。
黄芩劝道:“还是先一起乘车出了景东府再说吧,也可省却姑娘一些脚力。”
熊传香摇头道:“我行动无碍,翻山路回去比坐你们的马车快许多,所以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走出十来步,她又回头道:“日后,你们若有机会来广南,一定要到文山找我,我和族人会在寨前摆上十二道拦门酒迎接你们。”
十二道拦门酒,是苗人最盛大、最隆重的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的仪式。每道门口都有许多身着盛装的苗人小伙和姑娘等候着。小伙们吹拉弹奏,姑娘们载歌载舞。门前小伙和姑娘的人数也是逐级递增。尤其到了第十二道门前,那可真是团花簇锦,人山人海。如果客人在喝拦门酒的过程中醉了,就会被好客的主人视为真诚、友好,其后,主人会叫上几个姑娘服侍酣醉的客人,即使她们很辛苦,也不会觉得不高兴。
韩若壁笑道:“真的?能获此殊荣,当真是求之不得了。”
熊传香没再说什么,笑着挥了挥手,就此与二人分别了。
待她走远后,黄芩、韩若壁行至前面的河沟边见到了马车,一齐进去车厢内。
揭开车窗上的布帘,让阳光照射进来,韩若壁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件丝绸质地,皂色缘边,月白色的襴衫和一条膝裤递给黄芩,道:“你腿上有烧伤,粗布难免磨得痛,还是穿我这套软和的吧。”随后,不待黄芩答应,他已抢过黄芩包囊内剩下的唯一一套粗布衣袍匆匆换上。如此一来,黄芩想不换他的那一套都不成了,因而只得换上。
稍后,黄芩坐在一边,卷起裤脚,冲韩若壁道:“‘太阴膏’呢?拿来给我。”
瞧见他□的双腿上已有不少燎泡破了口,正在流出黄
绿色的脓水来,想必其中也有一些是被自己刚才擦破的,韩若壁心头一阵钝痛,坚决道:“我来帮你抹。”
黄芩先是微有诧异,而后笑道:“我的手没事,不需你帮忙。‘太阴膏’实在臭得厉害,还好这回不用再往你身上抹了。”说着,他冲车厢外努了努嘴,道:“去淋会儿毛毛雨吧。”
他只道对方贪图享乐,如无必要,当然不会愿意留在车厢里闻恶臭。
韩若壁不发一言,挪到侧面跪坐下来,不容反抗地将黄芩的小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上,不顾流出的脓水污染了刚换好的干净衣裤。继而,他取出‘太阴膏’,挖了一团在手心里细细化开,轻柔地往黄芩的伤处涂抹开来。
过程中,黄芩并没有推辞,只是瞧着韩若壁所做的一切。
登时,恶臭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车厢,令人闻之欲呕,可是,韩若壁却面带笑容,一边涂抹,一边摇头晃脑地哼唱起小调来:“可知我疼你因甚事?可知我恼你为甚的?难道你就不解其中意?我疼你是长相守,我恼你是轻别离。还是要我疼你也,还是要恼你?“
这是时下流行的艳词小调‘挂枝儿’其中的一段,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流传颇广。黄芩听后面色越来越红,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他道:“别唱了,这乱七八糟,唱的都是什么,真正叫人听不懂。”
韩若壁抬起头,眯着眼儿瞧他,笑道:“明知故问。若真是听不懂唱的什么,你怎会脸红?”话毕,直视黄芩,哼唱得越发得意起来。
原来,此时,从窗外射进的阳光正好落在黄芩的脸上,他的脸比阳光还要红。
黄芩别过脸去,道:“这么臭还唱得这般得意,难道你的鼻子坏了,觉不出臭?”
韩若壁停止哼唱,挤眉弄眼道:“古人曰,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与之化矣。这说明,我亦与你化矣了,所以才不觉得你臭。”
说完,他低头一边继续涂抹,一边窃笑不止。
半晌功夫,黄芩才反应过来,觉出刚才韩若壁是在文绉绉地调侃自己臭如鲍鱼。不过,他没有发作出声,而是屈起右手五指,凸出中指关节,把手迅速地伸至韩若壁头顶上方六、七寸处,隔空做了个弹崩下面脑袋的假动作,然后他收回手,挑了挑眉毛,得意的默默一笑。笑容里少有地透出一股调皮的意味。
已低下头,正一门心思在替他涂药的韩若壁自然没能发觉。
涂完了药,韩若壁跳出车厢,到近前的小沟边,蹲□,仔细地洗干净了沾满‘太阴膏’和脓水的双手,又放在鼻尖前闻了闻,确定没有臭味后才站起身,调头准备往马车处去。这时,他发现,原来黄芩已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有一阵子了。
他笑扯扯道:“看什么呢?”
黄芩道:“看我这件粗布袍子穿在你身上,竟也变得如此好看了。”
拂了拂略显僵硬的袖管,韩若壁唉声叹气道:“早知你要看,就该换我自己那套,那才真叫好看。”
显然,对于黄芩的这身粗布衣袍,他是颇为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