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轻轻推了一把小厮,示意可以往里面去了。
这时,严师傅却道:“赵老爷,我们还是去偏殿避雨吧。”
赵老爷犹豫道:“严师傅,有这个必要吗?”
警惕地扫视着大殿里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三男一女,严师傅点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稳妥起见,还是和外人保持些距离的好。”
说着话,他已转身准备离开了。
赵老爷和小厮显然有些不情愿,仍在原地踌躇。
见状,黄芩哂笑一声,道:“取人首级如同砍菜切瓜的‘黄蛉子’,居然不敢与外人共处一室?真是天大的笑话!”
严师傅猛然回头,目光如两道利箭般直射向黄芩。
一直没开腔的韩若壁忽然冲他挑起眉毛笑了笑,道:“人未到,铃先到,铃未消,魂已销。阁下想必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黄蛉子’严大有了吧?”
回过身来,严师傅轻轻拨弄了一下腰间的黄铜铃,没有立刻作答。
赵老爷听言,小声道:“严师傅,他们都知道你的大名啊,原来你的名气这么大。”
心里,他暗自窃喜:这一趟,可算是请对了人。
也由此,他对严师傅的话更为看重了。转头,赵老爷吩咐小厮道:“这一路上,咱们凡事都要听严师傅的安排,你快去偏殿准备一下,我和他随后就去。”
小厮依命去了。
这时,严师傅才皮笑肉不笑道:“在下确是严大有,但说‘鼎鼎大名’可是不敢当,好汉抬举了。”
韩若壁笑道:“哪里哪里,你可是名噪一时的大人物。想当年,你以一已之力灭了将军山上‘六将军’一事,只要是在江湖上跑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严大有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这时,小厮奔了回来,一脸愁苦道:“老爷,偏殿僻小,已经有些漏雨了。”
赵老爷望向严大有,道:“这可怎么好?严师傅,要不,咱们还是回去门口檐下站着避雨吧?”
严大有犹豫了一瞬,道:“不用了,既来之,则安之,记得打起精神,随时保持警惕即可。”
而后,他先进去大殿里寻了一圈,最后选定了靠近门边,又离对方四人较远的一块地方,才招呼赵老爷和小厮进去。小厮将蓑衣、斗笠放置一边,又在地上铺了一方大巾帕,方便赵老爷落坐休息。之后,他解下背上包袱抱在怀中,找了个干爽些的地方坐了下来。
赵老爷在巾帕上落坐后,又往边上挪了挪,招呼严大有,道:“严师傅,你也过来歇息歇息。”
严大有过去放下包袱,大剌剌地坐下了。
好长一段时间,大殿里无人开腔,除了外面传来的雨声、雷声,再无其他声响。赵老爷和小厮许是累坏了,斜依着土墙打起盹来。严大有则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时常以警示的目光瞧看不远处的四人,足见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忽然,韩若壁轻轻 “嘶--”了一声,装出一脸糊涂相,道:“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严英雄,不知当问不当问?”
严大有冷冷道:“既然不知道当不当问,那就别问了。”
韩若壁浑不在意,哈哈一笑道:“只是这个问题,却不是我一个人想知道,江湖上还有不少朋友也都好奇得很呐。不知道严英雄武功绝顶,身强力壮,好威武一条大汉,却为何得了个小虫儿的绰号。”
原来,性喜玩虫的人都知道,有一种鸣虫就叫‘黄蛉子’。它全身泛绿,叫声响亮如铜铃,且十分好斗,不便与同类或异类的小虫混养。而严大有喜穿绿衣,腰间常挂铜铃,只要人一动,铃就响,宛如‘黄蛉子’的叫声,并且,他为人贪财好斗,常拿江湖好汉的性命去换富户老财的花红,因此得名。
韩若壁当然不会不知道,所以他是明知故问。
严大有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面上一寒,厉笑一声,道:“我这‘黄蛉子’虽然只是小虫儿,怕也是虫中之王呢。”
站起身,韩若壁走上前来。
怕他有甚异动,严大有当即也跟着站立起身,与之相对。
好像打量什么特别的物品一般瞧了对方好一会儿,韩若壁装模作样道:“说起来,‘黄蛉子’也是一种蛐蛐儿,还真有虫王这么一说,你倒也不算信口开河。”
严大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言以答。
韩若壁又佯作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瞧了瞧,露出无比惋惜之容,道:“我瞧严英雄身材雄壮,却生就一副八字眉,八字眼,眉毛粗散,眼大仁小,两边嘴角又下垂成了一个‘八’字,合起来瞧,确是有几分‘败相’,莫不是传说中的‘八败虫王’?”
拿刀带剑、行走江湖之人,最忌讳听到这个‘败’字,严大有哪受得了他这般讥讽调笑,‘腾’地跃前一步,怒道:“你什么意思?”
韩若壁嘻嘻笑道:“我这是在夸你呀。你可能不知道,这‘八败虫王’最是善斗,出牙快,下口重,和别的蛐蛐儿斗时,常常一口咬死对方,简直虫无二口,了不得呀了不得。”
说到后来,韩若壁愈发摇头晃脑,口沫横飞,好像真是在说蛐蛐经一样,看起来极为投入。
那高个儿女子闻听,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黄芩忽然插嘴道:“据说严英雄也是铃快手重,靠着‘真才实料’,才能踏着众多同侪的尸体脱颖而出的。这个外号,取得还真是恰当。”
韩若壁笑而不语。
他笑得很亲切,但暗里却透着股子冷厉。
很明显,对于‘黄蛉子’此人,韩若壁极是不耻,黄芩也十分不屑。
严大有怒视黄芩道:“我是杀过不少人,不过那也算不上什么。那些人虽然和我同属江湖人,但官府出据悬赏花红要他们的命,我提了他们的人头去领银子,难道错了吗?如果错了,错的也是官府,不是我。”
韩若壁皱眉‘啧啧’道:“官府的花红?我没听错吧?严英雄不
是向来以赚取富商大户私下里出的‘暗花’而闻名于江湖的吗?”
一双手不经意地按在腰间的铜铃上,严大有‘嘿嘿’狞笑几声,道:“‘暗花’怎么啦?我就是喜欢接‘暗花’,谁叫它们的价钱好呢?豺狗吃瘟鸡,老虎吃绵羊,江湖上本就全凭本事吃饭,至于那些家伙是犯了公法,还是侵了私利,关我鸟事?只要能拿他们的脑袋换真金白银就得。这些年来,死在我手底下的江湖人都是些悍匪强贼,个顶个的厉害,我猎杀他们,全凭本事,理直气壮,怕过谁来?”
一直单独一人坐在香案边的高个儿女子冷不丁来了一句:“不管他得的是‘明花’,还是‘暗花’,砍得总是强盗、恶人的脑袋,又有什么不好?”
往她那里瞧了眼,黄芩道:“表面上看起来,确是没什么不好,有时候你还可以称他一声‘大侠’。但若是仔细想想,恐怕就很有问题了。一来,富商们放出来的‘暗花’,要的其实都是他们仇家的脑袋。富商们的仇家,有一些是盗匪强梁,更多的却是商场上的眼中钉,官府中的绊脚石。若是一心赚花红,赚着赚着就成了别人的刺客、打手。这样的人,江湖上其实很多,一开始可能还有点儿原则,知些廉耻,但时间长了,就完全地出卖了自己,所以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都跑到宁王手下做了飞鹰走狗。还有一些,包括这位‘严英雄’则依附在其他富豪权贵身边混事。二来,这位‘严英雄’就算去砍那些强盗、恶人的脑袋时,手法也很有问题,他的不择手段,卑鄙无耻,真正堪称江湖一绝,姑娘可能并不知晓。"
顿了一顿,黄芩又道:“你别看他今日做打手,一路护送行商,俨然一个白道英雄,可转过脸,他就可能接下某个富商权贵出的‘暗花’,去杀死另一位行商,那时候又该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