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求大家不要从遗传学的角度考究会不会有祖宗和后辈长相相似,这就是一个设定_(:з」∠)_
下一章就是蕉石夜话啦,讲讲古,发发糖,卖卖萌。左右横跳,zqsg地喜欢在吴兴的这段日子
第33章 蕉石夜话
方祈不敲大门,不走正道,偏偏喜欢越户爬窗,哪怕是在沈家做客,这个毛病也没有改掉,做贼能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表里如一了。
他右手擎着半根糖葫芦,只用一只手撑在窗棂上,轻轻松松地翻进堂内。他眼见着那壁上的烛火摇晃了几下,荏弱的姿态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忙不迭地用背顶上窗页,直到那烛火恢复正常,滴泪燃烧,这才将视线转向沈孟虞。
沈孟虞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半天,才回答他的问题。
“没什么,”沈孟虞将背后装满画轴的盒子往里边推了一推,不动声色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糖葫芦只剩下三颗,方祈舍不得这么快就把它吃完,遂只伸出舌头在红果外头的糖壳子上慢慢吮舔,一边舔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不是你说的吗?不要折腾太晚,我们听你的话,戏没看完就回来了。”
“这时候你倒听话了,”沈孟虞向方祈身后多看一眼,没发现有旁人的影子,“阿姝呢?已经回去了?你又是怎么找到祠堂来的?”
方祈舔了半天,总觉得意犹未尽,他顺着糖葫芦签子,一口咬下一块糖壳,嚼在嘴里吱吱作响,嘟囔道:“姑娘家迟迟不归,家人会担心的,我就先送她回来了。至于能找到这里,那当然是凭我的本事了。你这大半夜的上山来,又是在做什么?”
沈孟虞道:“这是我沈家的宗祠,我在这里,自然是来祭祖的。”
方祈行事向来不拘小节,吃东西的时候更是从来不会顾及形象。沈孟虞站在香案前,看着烛光里方祈颊边晶晶亮的糖水,晕黄的糖色与陈旧的画卷融为一体,两张少年的脸庞也在这一刻渐渐重合,陌生的熟悉。
沈家怎么能有如此不重仪表的弟子?沈孟虞此时几乎已能确认方祈身份,身为族兄,他忍不住从怀里掏出帕子,上前几步想帮方祈把脸擦干净些。
“你干什么?”方祈糖葫芦还没吃完,见沈孟虞拿着帕子就往自己脸上招呼,匆忙向旁边躲闪几步,他猛地一偏头,恰好看到供桌上摆放的画匣和钥匙,“咦,这是什么?”
“嗯?”沈孟虞光顾着追人擦脸,不提防将身后藏着的画匣暴露出来,他捏着帕子的手在半空中僵直一瞬,脚下步子转了个方向,赶在方祈毛手毛脚地凑到画匣前先一步拔出钥匙,收进袖中。
他有意装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抱着画匣走到壁柜前,将匣子妥善归位:“这是我家先祖旧物,方才忘记收回去了。”
“唔……”方祈动作慢上一步,只来得及看清那匣中玉石的光芒,听到沈孟虞这般解释,也只是遗憾地耸耸肩,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将一枚红果含在嘴里,趁机抬头打量起这祠堂内部的陈设来。
他方才一路行来,已见过行道两侧分列的石鼓石狮,前进巍峨高耸的翘角门楼,连接厅堂描龙画凤的天井游廊,这一间修德堂虽不是主厅,从外看去亦是雕窗绣户,就连檐下的挂灯的梁钩都刻有孔雀花草的纹样。这般精致富丽,便是他在金陵城中,也甚少得见。
他盯着头顶藻井上的一副鹿王本生图画看得入迷,险些忘记把口中的红果吞下去。
“你们家以前一定很有钱吧?”
“算是吧。”沈孟虞收好画匣走过来,这一回他没有直接伸手,只是将帕子递到方祈身前,又以手点颊,示意他自己擦擦干净,省得丢人。
方祈接过帕子,没有立即动作,只是抓在手上,咯吱咯吱地继续吃果子:“那你现在怎么这般穷?”
方祈的问题问得毫不避讳,沈孟虞恰好也打算将些许往事说予他听,倒是正中下怀。
“这个……说来话长。”
沈孟虞沉吟片刻,他不想惊扰被供奉在祠堂中的先人,遂没有直接作答。
他走到供桌前,长身礼拜,然后将放在边上的披风搭在臂间,端起那一支已烧至两寸来长的膏烛,推开屋门径自走了出去。
天井中花木丛生,露水覆叶,孤天高月只剩下一牙半角,又被旁边的星光遮掩,只将影影绰绰的月光撒在地上,就连竹柏的影子也照得不甚清晰。
沈孟虞将膏烛吹熄,放在栏杆上,又从院子里折下一片芭蕉叶铺在石阶上。他展开披风,静静回头,只用眼神示意方祈从祠堂里出来,打算就在这门口的石阶上与他叙说往事。
此时已过一更鼓,山中无明火,唯有流萤相伴,更添寒凉。方祈此前上山一路运起轻功,倒没觉得冷,此时在这祠堂里半天没动弹,甫一出来才察觉节侯变化,站在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外面太冷,实在不是细嚼慢咽的好时候。方祈囫囵吞枣地将糖葫芦塞进嘴里,又用帕子抹了嘴,三步两步上前,整个人缩成一团就往沈孟虞的披风里钻,在芭蕉叶上坐下。
沈孟虞没有方祈这般怕冷,他没有在意少年的强盗行径,只是掀起袍角,也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沈家昔年作为外戚,烜赫一时,你是知道的,”沈孟虞看着庭中婆娑晃动的树影,轻声开口,“只是十七年前,先帝驾崩,我族在外为官者大都辞官还乡,此时已是败局初显。”
方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勉强冒出个脑袋来,奇怪问道:“为何先帝驾崩,你们族人就要辞官还乡啊?如今的皇帝不喜欢你们家吗?”
“嗯,他确实不喜我们沈氏,”沈孟虞点头,“先太后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先帝。先帝身后无子,朝中大臣商议之下,便扶了先帝的四弟、那时的陈王萧赞上位,年号承平。然而这位陈王,实则与我们沈氏一族素有罅隙,他的生母在先帝被立为太子那年,曾指使宫人害先帝落水,还是我先前与你提过的,那位名唤小郎的先祖救下先帝,却不幸命丧池中。”
“啊,就是你说的那个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比我俊俏好多的那位先祖?他竟是……竟是这般逝世的啊,”方祈讶然,他心中蓦地对那从未谋面的沈小郎生出几分同情,连带着对沈孟虞都同情起来,“那陈王的母亲可真够坏的,她可遭到报应了?”
“恶有恶报,恶人自然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沈孟虞察觉出方祈的义愤,也顺着他的义愤继续说下去,“先帝有意开拓疆土,我们沈家中人昔日也和一批军中将领往来密切,然而今上靠文臣支持上位,无意在四境挑起争端。他有意打压武将,我们沈家也是为了避祸,才出此下策。”
“只是有意放权的下场,便是连独善其身都难以做到。也就是十年前,先太后薨逝的下一月,先父官居尚书右仆射,遭言官弹劾,说他侵吞府银,私下授官,有朋党之嫌。那时先父咬牙不认此等污蔑栽赃,然而却有人日日在朝堂上空口白牙地指责于他,皇帝也不阻止。他本就有一身痼疾,再加上心气郁结,没撑过去,也就这么去了。”
“你先前不是好奇仲禹的腿疾吗?他与你一般年纪,先父病重时不过七岁。那时他不知从哪里听闻青桐树上会有凤凰做窝,吃了凤凰蛋就能治愈一切顽疾的传说,遂傻傻地爬树挨个掏鸟窝,一时不慎从树上摔下来,落得个伴随终身的残疾。”
说到此处,沈孟虞忽然停顿许久。方祈坐在他旁边,他听得认真,哪怕沈孟虞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叙述,他仍旧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他无法掩盖的哀恸。
他没有插话,只是忍不住往沈孟虞身边靠了靠,偷偷将披风张开一角,把沈孟虞搭在石阶上的左手收进来,小心翼翼地覆住,试图用披风里的温度捂热他一身冰寒。
天地生寒,他身为外人,能为沈孟虞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孟虞没有察觉方祈的小动作,他转过头,只是默然地盯着栏杆上的膏烛,过了半天,才继续开口:“人死灯灭,功过后人评。那年先父尸骨未寒,今上的抄家令就直接丢到我们沈家门口,那旨意倒是说得好听,看在先太后新丧的面子上,不连累氏族,只抄没家产,褫夺诰命,将我们这居住在金陵的最后一脉沈氏逐出帝京。”
“若不是当年得遇义士,暗中相赠金银,我沈家怕是连扶灵回乡的路费都难以凑齐。族中无人出仕,仅靠几户庄子田亩维持生计,这便是我族中清贫的来源,你可懂了?”
沈孟虞看了那膏烛许久,久到树上一只寒鸦掠起,惊散一地流萤,这才收回视线。
方祈此时已将披风张开大半,正偷偷把沈孟虞的左手手臂往里面塞,不防沈孟虞突然回头,将他的小动作捉了个正着,脸上顿时一片通红。
“懂了,”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点点头,却又不忍心看着沈孟虞如此受罪,只好觍着脸胡乱发问,“你冷吗?我是不是占了你的披风?要是冷的话,改日再说也成的。”
沈孟虞将方祈的好心看在眼里,哪怕周身被寒气包围,心里忽地也是一暖,眉头微微舒展,沉郁之意散去不少。
“无妨,”他看着方祈一副别扭模样,想了想,索性把人又拉近些,扯开披风,把两个人肩并肩地包在里头,“这样就好,你可满意?”
方祈又一次与美人挨在一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不敢看沈孟虞的脸,只能借着夜色遮掩,垂眼频频应是:“满意,满意……不对,不是应该你满不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