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没有给成康帝说话的机会,自顾继续往下说:“臣顺着广源斋的线索往下查,发现购买盒子的买家,是宫里人。又很巧的是,河阳公主身边的侍女突然失踪不见了……”
“还有,在将军府摆庆功宴当天,有顾府的仆从亲眼瞧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进了清阁,那个人,正是常伴在河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
“若圣上不信,大可召河阳公主进宫对峙,想来,这个盒子,她比臣更熟悉。”顾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小木盒,眼中却布满杀机。
成康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依旧淡定如斯。成康帝早便知道河阳公主与薛清不和,原也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玩闹,但若顾衍所说乃是实情……
他眼睛一眯,沉声道:“李总管,召河阳过来。”
河阳公主因顾衍拒婚一事,已经快要疯掉了,听闻成康帝传召,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顾不得整理仪容便匆匆赶到承德殿。
当看到那抹冷肃的白色身影时,她心中升腾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顾衍抬起头,朝她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小木盒,在她眼前晃了晃:“公主可识得此物?”
河阳公主瞳孔猛的一缩,她如何不知!事后,她一直都在找这个盒子,只是遍寻不到。虽然她早已将那日参与此事的人全部处理了,可一日找不到这盒子,便一日如鲠在喉。
她强自按捺心神,道:“这种东西,本公主如何会识得?本公主还没追究少将军无顾拒婚呢,少将军倒是先质问起本公主来了。也未免太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了。”
“当初少将军伤了双目,还是本公主好心找到鬼医替少将军医治,少将军不领情也就算了,竟当众拒婚,叫本公主成了上京城天大的笑话,日后,又叫本公主如何见人!”
河阳公主最会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不过,既然她提到了鬼医……
顾衍冷肃的眼又添了一层寒霜:“说起鬼医啊,本将军倒是听说,公主带人冲进清阁,威逼阿清,取了他的眼膜给本将军换上……如今鬼医正在将军府……”
“不可能!”河阳突然拔高了嗓音:“鬼医明明已经死了!”
她话一出口,猛的顿住。顾衍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就像那个人一样。
“河阳,你要永远记得今日,记得今日我所受的苦。”
“你还我眼睛,还我眼睛!”
“……”
有些事,并不需要什么证据,河阳公主的表现,已经将她彻底暴露了。
顾衍收到的那封信,不知是何人送来的,那信写的匆忙,字迹也是歪歪扭扭。正是这封信,让顾衍开始怀疑清阁发生的事儿。
他要顾平查了两件事,一是这木盒是何人所购买。二是鬼医的踪迹。
因与广源斋老板颇有几分交情,这件事倒也好查。至于鬼医,便是半点踪迹都寻不到了。但河阳公主身边的人,却突然来了个大换血,原本的宫人,似乎在一夜间消失了。
再依照河阳公主跋扈的性子,顾衍相信,河阳一定不会放过鬼医。
刚才那样说,无非就是诈一诈河阳,没想到……
成康帝子嗣并不多,膝下只有六位皇子三位公主,其中两位公主早已出嫁,而河阳公主生母又早逝,成康帝平日对她也多骄纵着。
虽是养在皇后膝下,但自从幼时,河阳知道日后要嫁给顾衍为妻,便亲近嘉仪长公主多过皇后。
皇后性情温婉,成康帝本欲叫皇后多多教养河阳。但河阳却总是三天两头往将军府跑。成康帝担心河阳学了嘉仪那执拗又暴躁的脾气,可瞧着她们姑侄相处的又不错,毕竟日后河阳是要入住将军府的,成康帝便也不过多拘束着了。
想着再大些,河阳懂事了,便也知道收敛了。
没想到……
他眯起眸子,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河阳,大失所望。终究是自己疏忽了对河阳的教养,竟让她伤了阿清!
伤了靖南王唯一的骨血!
承德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一呼一吸间,仿佛已过万年。
李总管轻咳了一声,打破这沉寂:“圣上,逝者已矣。”
成康帝攥成拳的手紧了几分,复又松开。河阳公主母族原本不显,但近年间,族中也出了几个颇为不错的子弟,其中官位最高的,便是柳州知府孙琳。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柳州乃江南富庶之地,江南一带本就派系繁杂,若此时因河阳公主一事,将摇摆不定的孙家人逼急了,江南一带失了平衡,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李总管,传朕口谕,河阳公主愿为生母祈福,入安华寺清修。”
河阳瘫坐在地,她完了。父皇放弃她了。说的好听是清修,事实上,不过是变相囚禁。
当然,这也是在提醒顾衍,此事就此翻过,不能再对外人提及。而成康帝给他的交代,便是终身囚禁河阳公主。
顾衍显然并不领情,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只是清修么?还远远不够啊。
成康帝看着顾衍倏然变化的目光,想着从阿清走后发生的种种,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河阳公主入安华寺清修,上京城的人倒并未觉得有多突兀,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换成是谁,都没脸再呆在京城了。
孙家人虽颇有微词,但顾东海交了兵权,又辞去大将军之职,还有顾衍眼疾复发,也辞去朝中职务,在家静养。
听说顾东海为了医好顾衍的眼睛,四处奔波,鲜少在上京逗留,将军府也从此后闭门谢客,淡出朝堂。孙家人,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至于朝中废太子的谣言,也在久而久之中,渐渐淡化,朝局表面上也趋于平稳。
平静不过月余,上京城又曝出了惊天丑闻。
河阳公主清修不甘寂寞,与郑国公世子陈恭无媒苟合,被安华寺主持师太抓了个正着。
但很快,这件事情就被辟谣,只说郑国公世子思慕河阳公主许久,不过是上山探望佳人。主持师太也澄清了此事,说明是个误会。
又有郑国公世子亲自求到御前,恳请赐婚河阳公主,成康帝不好‘棒打鸳鸯’,便下了这道赐婚圣旨。
上京城中虽有些风言风语,但毕竟是皇家之事,私下说道几日,也就过去了。
这郑国公世子不学无术,如今尚了公主,也算是美事一桩。不过此人常流连花丛柳巷,品行不佳。于女子而言,可真不是一桩好姻缘。
孙家人又不干了。
但对河阳公主来说,虽然她心知肚明这事儿是被人算计了,可嫁给陈恭,却是眼下唯一能离开安华寺的办法了。至于背后算计她的人,只要她出去了,就算上天入地也要将此人揪出来!
瞧当事人都没有意见,这让‘一头热’的孙家顿时尴尬了。
成康帝也知这桩婚事‘委屈’了河阳,便将时任柳州知府的孙琳调入上京城,任太常寺卿。
这看着是升了官儿,还是在天子脚下当官儿,可太常寺卿哪有柳州知府来的舒坦。
孙家人心知肚明成康帝这是对他们不耐烦了,若是再不知收敛,恐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原本以为离开安华寺就自由了的河阳公主,显然根本不会想到,嫁给陈恭,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本以为陈恭无非就是好色了点儿,在自己的公主府里,想要控制一个陈恭,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但她想错了,郑国公夫人可是个狠角色。虽然婚后他们住在公主府,但公主府里的人,早就被郑国公夫人收买了。陈恭身边,还被郑国公夫人安排了个厉害嬷嬷。
她一个刚从安华寺出来,一清二白的公主,身边又无人可用,哪里斗的过从宅斗中摸爬滚打,经验老道的嬷嬷!
陈恭对她更是半点尊敬都无,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在外人面前,这人竟还装老实,一副被自己欺压的不行的窝囊模样!
她想找长公主帮忙,可将军府早就闭门谢客,嘉仪长公主为了顾衍的事儿,终日愁眉不展,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至于皇后,素来就是个安静性子,靠她还不如靠自己。河阳自知心虚,自然也不敢去找成康帝。便找上了太子李肃。
虽说河阳养在皇后膝下,可李肃对她却总是亲近不起来。若非走投无路,河阳也不会去找他。
当然,结局显而易见,李肃严词拒绝,言:“此乃皇妹家事,孤一国储君,怎好掺和旁人的家务事中,这成何体统?”
河阳到处求不到人,回到公主府,又被陈恭好一番折磨,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可就是咽不下心中这口气!
第37章
阿清醉意朦胧间,还是抓住了关键,他攥着顾衍的袖子,摇了摇:“听你这么说来,清河公主和陈恭的事儿,是你设计的吧。若不然,那郑国公夫人怎么就这么有先见之明,将公主府控制在自己手里呢,对吧?”
阿清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郑国公就陈恭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若是日后叫他袭爵,郑国公府只会江河日下。但若能尚公主,有皇室庇佑,一个废柴世子,再怎样也不会落魄到哪儿去。”
“他们若不动这个心思,我又如何能算计的到呢?”
阿清拍了拍额头,又道:“河阳公主怕是要恨死你们了。她过的这么惨,都没人帮她,肯定要不分青红皂白,像疯狗一样报复世人了。”
“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阿清又打了个嗝:“那这事儿跟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顾衍替他顺了顺气,不紧不慢道:“陈恭死了。”
阿清嘎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晨,就在咱们离开上京城不久。”
阿清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转而想到他身边那些神出鬼没的暗人,心下了然。
他嘬了嘬牙花子:“啊呀呀,这事儿,那又跟陈恭有什么关系?难道陈恭知道了什么,被灭了口?”
阿清拿手在脖颈处比了比,呲牙瞪眼的看着顾衍。
顾衍被他这滑稽的举动逗的直笑。他拉过阿清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摩挲着。
“郑国公跪了宫门,称陈恭乃冤死。还说,陈恭死前曾找过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他说,若是自己死了,那必定是有人要害他。还说,陈恭留了证据在国公府,只要那人敢灭口,就叫郑国公将证据呈给圣上。”
阿清反应了半天,方才恍悟:“原来这就是阿衍哥哥说的无中生有吧。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是那些人自己乱了阵脚。陈恭一死,你就坡下驴,借陈恭的口吻给郑国公留了信儿,目的还是为了继续引出背后之人。”
顾衍点点头:“很多事情,综合起来看,总会有那么几处疑点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陈恭表面上表现的是被河阳公主欺压的不行,也不敢去花街柳巷,可事实上,他早就在别苑养了瘦马,花天酒地,半点都不耽误。”
“这种情况下,他却突然出现在醉心楼,你说是不是反常?”
阿清点头如捣蒜,还不忘给顾衍竖了个大拇指。
“若所料不错,今夜,那些人就会动手,去国公府找所谓的‘证据’了。”
“高啊,真是高啊!”阿清连连称赞。
酒劲儿上了头,阿清头晕沉沉的,在顾衍怀里哼哼唧唧喊着‘难受’。
顾衍无奈摇头:“叫你贪杯。”
阿清睡觉向来就不老实,此时又有酒劲儿加持着,手脚更是不老实了。
顾衍刚刚沐浴,衣裳穿的宽松,阿清扒拉几下,便露出大片春光。
他身上斑驳交错的伤痕再一次撞入阿清的眼中,手指轻轻划过伤痕,似心疼,似爱怜,似安抚。
顾衍神经紧绷着,攥起的拳头骨节分明,青筋暴露。
直到湿濡的唇瓣覆上,脑中绷紧的弦哄的崩开了,他猛的弓起身子,不自觉的闷哼一声:“阿清……”
就在他心情忐忑的等着阿清下一步动作时,那人却忽然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