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大哥承认,我跟你嫂嫂也一样,总成了吧!这不挺好?家人和乐可胜过千金万银哪!」
「家合……万事兴吗?」列丹齐咀嚼著这句话,淡淡的哀伤悄悄地爬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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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19)
(19)
楚云溪倚著东宫殿的门柱,看著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处所。诏令已下,不知这算不算是一个父亲对於儿子最後的宽厚?竟命多年随身伺候的太监朴晋将他带出天牢,说是皇上有命,恩准太子能把殿内之物一并带至流放地。
「最後的宽厚吗?」楚云溪倚柱低喃。
庶人,平民。
有点想问问历代前朝每个被黜离东宫贬为庶人,那些同样曾经贵为太子的人,是怀抱著如何的情绪,走出这堂皇富丽的宫殿?
是不甘?是怨恨?是愤怒?是冤枉?
还是──茫然?
面对一个迥於从前的环境,一个完全云泥之别的环境,是不是有跟他现在一样,不知该如何用辞汇描述的茫然?
「殿下,只需要带上这些吗?」朴晋的声音穿过浓沉的思绪,传入楚云溪脑中。
「这些就够了。」楚云溪颔首:「去跟押解的人说声,随时可以上路了。」
「小的这就去办。」
朴晋走後,几名年轻宦官来到楚云溪面前,带著颤抖的泣音下跪:「殿下,请殿下容许小的们跟随吧!」
楚云溪半跪於地,亲手扶起带头的年轻宦官,叹道:「我已经不是太子,是庶人了,你们在宫内都是有阶级俸禄的宫人,犯不著跟著我受苦。」
带头的宦官叫做赵央,曾经只因为在帝王盛怒之时正好在殿外当差,当晚当差的太监便被帝王下令赐死。没有原因、毫无理由,只因为下命令的是一国之君,他便必须为此赔命。
这是命,是阉割入宫後被前人遵遵训悔不得不接受的宿命。
因为穷苦、因为地位低贱,所以他不是个人──只是个任何人都可以夺走他宝贵性命的蝼蚁。
然而,太子改变了他的命运,扭转了他本该死於那个晚上的宿命。只为了十几个下人们的贱命,楚云溪不惜违抗君王的命令,深夜里暗自拦下侍卫们正准备施刑的刀。那一夜,太子孤身入了大殿,熄了君王无端的怒火,也救了他们一班宫人的命。
不敢问,太子为何救了他们?
因为身分卑贱,他没有发问的资格,只能献上一身的忠诚伺候著他心中唯一的主子。无论是在这东宫殿,抑或是在困苦的流放之地,他向苍天发过了誓,他赵央都将只跟随楚云溪一人,此生此世,永无二心。
赵央壮起胆子,挺胸直视楚云溪的脸:「殿下您曾经救了奴才们的命,请准许奴才们继续伺候您吧!」
楚云溪复叹:「我救了你们,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活著。流放地不比宫里,就连我自己也不知未来会有多少险恶,这种带著别人送命的行为,我做不出来。」
「殿下──」赵央再次跪了下去,激动哭喊。「奴才恳求您让奴才伺候吧!」
「你这……」
「殿下!小人们也恳请殿下允准小的们跟随。」立在赵央身後的宦官们,同样激动地跪倒一片。
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楚云溪恩惠。或许这些事情,在太子爷眼里的只是些随手为之无求报答的小事,然而对於他们来说,赐下银两药材让他们得以医救他们的家人、受诬陷被关入监牢,却因太子下令地方官必须重审调查而获得清白的家人……
数不清的恩德,让他们打内心感激著这位仁德的太子。
可惜人言微轻,帮不了楚云溪避开被黜流放的命运,然而随身伺候、跟随效命,是他们唯一可以报答太子恩惠的机会。
「殿下,朴晋也恳请您答应他们。」
不知何时,办妥楚云溪交办的事情,返回东宫殿的朴晋,也站在一群年轻宦官们的後方,直视著正为难劝阻众人的楚云溪。
「朴公公你这是……」
几十年来,身为负责东宫殿大小事情的总管,朴晋看著太子长大、看著他逐渐散发明主的光彩、看著他仁慈宽厚的行止。所以他懂,懂得赵晋这些年轻人发誓追随的渴望。
这位太子,就像黑夜中发出亮光的明灯,让周边的人在冷风中感受温暖、在黑暗中体会光明。让人,明知可能送命也甘愿追随。
「殿下,就请您答应了吧!」又一次,朴晋诚恳地凝视著他的主子,「况且此行艰险,奴才已年近五十,实在无法把殿下照顾周全哪!多几个年轻小夥子也是好事。再说,殿下您无须担心他们受不得苦,会入宫当太监的,哪个不是苦孩子出身的?说句不敬的,对於如何在民间生活,老奴跟这些孩子们,可比殿下您还了解啊!」
「唉……允你们了……」
敖不过众人恳求的目光,楚云溪苦笑颔首,允了赵晋等人随从伺候的请求。
「谢、谢谢殿下──」
磕头铭谢的激动高呼,缭绕在东宫殿内,久久不散。
英雄泪(20)
(20)
被废庶人,一身素服手铐木枷,在官兵的押解下,楚云溪足踏草履,一步步地踏上千里之遥的南疆。
後方,推车负著从太子殿带走的些许东西,在楚云溪的要求下,删减又删减,只留了一箱子充满回忆的物品,由赵央等年轻宦官轮流推运。
一路上,百姓夹道哭送,这些年来太子在帝王的苛政下,替老百姓们努力挣了些许得以存活的空间。许多就连刑部官员都不屑批审的小案,也不知太子是如何知悉,亲自派人甚或亲自出面,将无辜受狱的人平白冤屈。官员们忘了每一张讼状都是一张人命,更多的是他们忧心如焚的亲友食不下咽的痛;但是太子没有忘记,因而救回了不少无辜百姓宝贵的性命。
身分悬殊,对於太子的感激,受了恩惠的人无法传达。废黜太子的皇榜贴出至今,有人日日上庙烧香,求菩萨保佑太子一生平安;有人发了愿,希望用自己的命换取太子冤屈昭雪。日日夜夜,京城内外大小庙宇香火红烛没有断过,焚烧祈愿签条的火盆烈焰跳动,三日来未曾熄灭,残馀的灰烬早掩过了火盆,然而百姓们焚化祈愿签条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百姓们的泪,如雨般落在官道上,斑斑点点,无限哀戚。
就连负责押解的官兵,也是偷偷抹著眼泪,心道他们是幸运的,有这福分能送太子爷走上这段流放路。临行前,家人亲友们无不一一告诫,定要好好照料太子爷一路衣食,绝对不可有分毫不敬之举。
「滚开滚开。」
「他娘的,死小子你嚷嚷什麽。」一拳打去。
「痛,大哥你不是要我开个道吗?」
「他娘的,我有要你这麽开道的吗?」再打。
「噢!」脑袋被敲疼的小弟委屈地躲到另一人背後,「将军救命!」
「唉呀你这死小子,别以为你躲到将军背後老子就揍不到你。」
「好了好了你们。」一边钻过拥挤的人群,对著让道的人谢了谢,一边斥喝本来领了个差负责在人群中开道的二人。
「将军。」大个头的男人恭敬地对著那人喊道。
「巴铁,借你肩膀用用。」
「没问题。」巴铁咧开一嘴黄牙,对著将军伸出左臂。
「多谢。」谢字方落,只见被喊将军的那人一手握住巴铁伸来的左臂,翻身跃起,两脚在巴铁厚实的肩膀上轻轻一踏,飞身弹向官道中央押解的队伍。
在众人惊呼声中,那人优雅地落到楚云溪面前,双手复在背後,俏皮地盯著楚云溪错愕的反应,咯咯低笑。」
「呵呵,原来你还有这种表情哪!有趣。」
「你──」
「来送行的?不是。来看你的?更不是,臭美喔你。怎麽,猜得著吗?」
楚云溪浅浅勾起嘴角,不知怎地,看到这张脸,对於将来的日子不知该如何走下去,因此而忐忑的心,便静了。
「猜不著。」
一如问话的人般,摸不透、猜不著。
列丹弓撇嘴,这人一点都不好玩,死板板的。摊手,一付像极夫子对著不受教学生般,摇头叹气:「还是长风好玩,你这前太子啊,差得远了。」
「少爷……」
追在後头好不容易才从人墙中钻出来的长风,一听这话登时苦了张脸,抗议。
列丹弓才不理长风的抗议,拇指比著身後一票人马,笑笑:「呐,流放可是要过苦日子的,怕你闷著,给你带一票猴子解解闷。」
「抗议抗议,将军你说得什麽嘛!我们再怎麽说也比猴子帅吧!」
「就是啊将军,咱们兄弟可是无怨无悔情意坚金地追随你耶!怎麽这样说我们嘛!」
「算了吧……少爷对你们不错了,好歹还是猴子……呜,人家是小狗……」长风掩面哀鸣。
列丹弓受不了背後一堆人婆妈罗嗦,转头对著一甘人等大声咆哮「吵死了你们!有种打赢我啊!」
「……」
「……」
「笑死人,我要能打得赢,老妈就嫁乌龟去。」
不知是谁偷偷在巴铁背後冒出这句,登时间惹得这群人哈哈大笑,就连附近认出列丹弓身分的老百姓,也抹著眼泪不自己地笑了出来,冲淡不少哀伤的气氛。
楚云溪举起手上的木枷,对著列丹弓道:「快回去吧!」
他现在,已不是太子,只是个罪人,不愿因此连累列丹弓。
在最後还能看到这张容颜,已足够了。
「回去?老子还身负重任要押你去南疆,我还回哪去?」
「咦?」
列丹弓先是一笑,接著开始在衣袖裤裆摸摸掏掏,弄了半天也不知他究竟在找什麽。
「少、少爷,这里啦!」长风喊著。
「别吵,东西我不晓得放哪去了。」
「将军,这里啦这里!」巴铁一班弟兄们受不了地用手戳戳列丹弓的背。
「什麽这里那里?」气,转头。
就在列丹弓一脚准备踹上背後某个可怜虫的屁股前,看到巴铁手上正拿著自己找了半天也找不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