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一脸青涩,眼角微微挑着,头发乱糟糟十分狼狈,也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怎么的,李奕就停下与那男孩搭了话:“这么晚了,这么不回家?”
那男孩抬头,见了面前的李奕,愣了一愣没有吭声。
“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将头低了低,还是不答话,借着路灯,李奕看见掩在男孩衣服下青一道紫一道的疤痕,没由来地心下一痛,突然就想多了解他一些。就在李奕问了第十一个问题后,那脏兮兮的小狼崽终于开了口:“阿梁,我叫屈梁。”
后来啊这个故事,也俗套得很,李奕鬼使神差地将来路不明的屈梁接了回家,带着他逃离了他青春期的那片兵荒马乱,给他吃给他住,资助他上学。李奕自觉他自己是活菩萨临世,心思单纯得一批。
可是啊,天算不如人算,弹指间,屈梁高中毕业,就在南京本地上了大学;不经意间,他从男孩成了男人。
然后,李奕一个不小心,就被屈梁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十分短小,我错辽!明天正常更新!
未完继续。
第91章
在祁忌尚未成为随行军医之前,他接手的最严重之症是当初圣上还未登基时,七皇子覃晗磕破了皮的那个膝盖骨。
在他上药时,那胖墩连哭带吼,还连捶祁忌数下。若放给别的御医也就罢了,皇亲国戚难伺候,忍气吞声也就这么过去了,可祁忌偏偏就不信那个邪,他那个暴脾气怎能忍得。
于是医官祁忌偷偷在上药时加了些无伤大雅的瘙痒药,准备折磨折磨那肥头大耳的七皇子,奈何做了是做了,七皇子罪也遭了,可就是在得意忘形喝酒时跟顾禽荒提的那一嘴,让京城自此再查无此祁某人。
后来祁忌跟着李闫卿驻扎北边之后,陈尸行殡,沙场暴露,血肉狼籍,他倒也没怕过,能救活的便能活,若是救不活了,祁忌除过短暂地为他们悲叹一声外,也做不了甚么,毕竟那些残肢断臂皆会在须臾间化尽,然后他又会见到新一轮的受伤之人往自己眼前送来。
话虽是那样说,但祁忌如同百万民众一般,还是企盼着战事早些结束,若日日见到外翻皮骨,零碎肢体,哪怕在嗅到一点点腥臭人血,祁忌只觉他日后就再也不用食晚膳了。
可惜事与愿违,近日战事无歇,送往军帐中的伤者一批一批不间不断。
“……真是他奶奶他大爷的勾子,真他娘的要把那些杂碎的头卸下来。”
当李韫经进到帐中之时,恰好捉到了祁忌那句骂娘的话,此刻的他正让太医院的学生配合着,从一名年轻士兵的腿部清出两翼箭箭头,两名学生摁压着那人,祁忌小心翼翼地往外挪着,每移一寸,那士兵都要挣扎着惨嚎一声。
那箭头两翼能钩肉,即便是上了麻药,也是痛得厉害,那士兵不过弱冠,待那箭拔出时,他俨然已是昏死过去。
幸亏射入的是骨,若是它处,定会割断血脉,即刻便亡。
趁着祁忌回身的空,他瞧见了来了一会儿功夫的李韫经,不过他也就是那么一瞟,漫不经心道:“哟,少将军的金刚不坏之躯也是伤了?”
“祁医官辛苦。”李韫经似乎是早已习惯了祁忌的这番无礼,但见祁忌发眉萎乱,憔悴不堪,双手沾满了血,似才从太虚游遍而归,“在下路过此处,来一探伤情。”
“少将军大可省省力气,在卑职此处的皆是没甚么神智的,那些清醒的都送去了城中的医药局。那里的兵卒还尚有一口气来谢过少将军的此番辛劳,位高权重还惦记着他们那些无名小辈。”祁忌从鼻腔中哼了一声,眼皮一翻,“放给卑职,卑职也会一骨碌爬起来,蒙恩被德,病痛尽散。”
李韫经自然也知祁忌对之前自己两次的领兵失德之举而感到失望,加之那人性格所趋,他也不做解释:“祁医官言重了,近日战事有重见曙光之兆,归京指日可待。”
他不提倒也罢了,一说起京城二字,祁忌就怒不可遏:“好一个指日可待,若不是有人擅自作主,说不定卑职昨日就与贱内一同困觉了!”
祁忌腔正音洪,戳破了整个军帐,甚至都能穿至京城大殿,身侧的两个学生抖了一抖,空气就这么停住了一会儿。良久,只听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敢问……祁医官甚么时候……成的家?”
“就你他娘的废话多,金疮药可是散下去了?这个兵哥儿的药方可是配好了?别以为在太医令那处高中了就能在老子这处指手画脚,呸!”
那两个学生头都不敢抬,连连点头,配合着进来的其他士兵,将昏迷不醒的那个运了走。
李韫经挪了挪身子,为后续进来的伤者让了道,他心下也清楚:每个人神经都绷得太紧,这个仗打了太久,是该结束了。
不过……祁忌这个一点即燃的暴脾气,应该是改不得了。
……
离白曹城数百里外的喀彻部军营,似乎丝毫没有那种紧张的状态——还未日暮,众人便围坐一处,酒旨肴甘,觥筹交举,传杯弄盏,各各尽欢,尤其是小王阿隆泗,正红着双颊躺在虎皮座上,容身侧身材曼妙的宠姬为他按肩揉腿。
阿隆泗赤身单着狼纹氅衣,在酒水的映衬下,胸腹小臂筋肉暴起,尽显其魁岸张扬之貌,以及如岩电般的那双绿眸。
正当言笑间,突然那边就奔来一名身着汉人服饰的老儒,只见那人悲懑交集,穿过那一片高声欢笑,直直跪在阿隆泗脚边,颤声道:“王,求您收回成命罢。”
“成命?甚么成命。”
“此番拖延用兵之术有损老祖宗所留下的基业。”那人道,“用兵布阵并非儿戏……”
“老祖宗?你们汉人就是麻烦,讲究甚多,愚不可及。”阿隆泗笑着一手撑头,一手摇着酒杯,绿眸在那人花白的头顶荡了个来回,“老吴啊,你身为本王弟弟的老师,身为一个汉人,怎还没本王眼光放得长远?”
“王……”老吴匍匐在地,不解其意。
“这是本王的谋略啊,你们那些汉人不都讲究甚么’用兵之道,以计为首’么?那本王也就有样学样……”阿隆泗眼角一挑,“不对啊,这可是弟弟与本王说的,这些还不都是你教他的么?”
“况且,本王与阿史德已经交易好了,这个就不用操心了,况且还有那边的人相帮,李闫卿败仗是注定中的必然。”见老吴不应声,阿隆泗又笑了笑,“本王与父王不同,他生前只是想要南边的那块地,但本王不仅要那块地,还要……李闫卿的项上人头。”
……
继上次城池失守后,激战已有一月有余,两军焦灼,不过纵视观之,还是金甲君这方屡捷益盛,两方终夜自战,积尸盈野,实不忍看。
当李韫经从祁忌那处回来后,将新收到的线报内容告知了正在地图上排兵布阵的李闫卿。听完那一番从京城传来的荒唐言后,李闫卿兀自笑了笑:“偷运军器么?若真的可以,我倒是宁愿运些军器来,去换成粮,以慰军中众将士卒。”
李韫经见李闫卿似没当一回事,这下心头更急:“这是在说将军,招军买马,聚草屯粮,图谋不轨,有逆臣之迹也”
“……反么?”李闫卿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反……”
李韫经低叹一声,而后的东风力尽中也随他叹息了一声,也不知他这一叹是为父亲这般身不由己而感到难过,还是为蛊惑人心的背后之人而感到悲哀。
“这是报应罢。”见儿子皱眉,李闫卿那双风流仍在的双眼暗了一瞬。
“爹怎可以如此说来。”李韫经跟随李闫卿出生入死数次,从未见过他说过这类的丧气话,这厢惊愕莫名,“将军一向不信天命,何来得此言,虽粮草后备不足,但近日逐渐战况转胜……”
“经儿,为父曾教过你甚么?”李闫卿旧伤未愈,抬手还是有些吃力,“过来看。”
李韫经孤疑地走至桌边,看向案上铺开的地图去。
“我军驻扎于白曹城,此城去往泉稻之处道险且狭,明明对蛮人一方有利,为何他们只守不攻,且有后退之势?”
李韫经低头思忖片刻,将近日种种在脑海中过了一遭后,犹豫道:“爹……是怀疑着其中有诈?”
“为父与蛮人交手已有数十年,约莫是能摸清彼此战术,此举恐为贼所邀,若军队进入道中只怕是两面夹击,将军队困在道内。”李闫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将目光落在有些皱巴的地图之上,“近日虽是我军占了上风,但对面明显强劲犹在,有所保留。”
李韫经惭愧不已,身为将领,他居然只是在管中窥麟,看不清眼前大致局势,悟不出背后曲折。
“再者,包括之前的败仗与之后的胜仗,为父自觉……也是中了计。”旧伤隐隐发痛,但李闫卿却没有生出唤祁忌前来的念头,“所谓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他们如何困我?先以战败之,我军必萎,若此刻重振军心,士气必雄,便可得胜。一败一胜,意不在拖延……”
“……而为消耗。”
“这……难不成那些蛮夷晓得我军强弱众寡与粮之虚实?”李韫经俨然面色煞白,额角沁出汗来,“莫不是出了细作?可军中一向军纪严明,怎会如此?”
“非也,细作不是出在此处,而是……”李闫卿一停,盯着地图上原本该属于我朝的城池,也低低叹了一声,没有往下说了。
李韫经现在已是无法思考,自十四岁首次披甲上阵后,他李川君从未被沙场暴骨吓倒过,哪怕头颅滚至自己脚边,他都不曾眨一下眼;而此刻的他却在这无风无浪的军帐中,被所谓人心伤了个彻彻底底。
“之前定下的作战之计以及部署之事不得不变,你去传令一声,日落时分让众将去往议事厅。”李闫卿顿了顿,“经儿,还有一些事,为父是必须要告知于你,只怕自己此刻不说,以后便没得再说得机会了。”
“爹为何今日如此……”李韫经心痛难遏,万箭穿胸,将他这些年攒下的意气扎了个千疮百孔。
“经儿,你可曾有疑过……排在你六哥之上的哥哥姐姐何处去了。”
“我……”李韫经一时语塞,他并非没有想过,他曾出于好奇,试探地问过李韫奕,可惜才刚启了个头,便遭到自家六哥的严厉驳斥。李韫经未从见过那样疾言怒色的六哥,自然也不敢多说。后来自己也曾偷偷打探过,但却是杳无音信,人们似乎很识趣的对此事闭口不谈。
见李韫经正如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安,李闫卿反而是笑了:“爹讲给你就是了。”
“这件事,爹本身是要带到土里去的,但联系到近日的一系列事情,爹总觉是因果中的必然。”
风抚吴钩,泪啼乡月,荒城白头,有甚么,已经是回去不能了。
“该从何谈起呢?”李闫卿眼中擎着李韫经看不懂的兀兀穷年,“不如就从二十一年前,瑞和二年谈起……”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瑞和二年是杨埭山举家从松江迁户至镇江的那一年,瑞和三年鬼外子旧案发生。
第92章
其实再未与宗渊谈话时的沈骞翮自觉揞花楼是个好地方,处在地下,不见天日,着实是避世的上上策。如若日后世人容不下他与公良昃,那选个这种地下宫住往一处也不是不可。
然后二人便可昏天黑地地……罢了罢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自那次从宗渊嘴中蹦出一连串模棱两可的答案后,沈骞翮还不待细问,就又被赶回了房内。
“炼药修真,降龙伏虎,寿香一炷,宝鼎龙涎”这几字似乎听起来复杂,但联系之前顾禽荒所言“皇陵”一事,沈骞翮脑海中一下子便有了“续命”二字。
是啊,何人能不畏死亡呢?身为高坐之人,自然更是要怕了——但先帝的延其年岁,与其难以启齿的秘密,连带着五年前大火的背后隐情,以及二十年前鬼外子旧案真相的这几者间有甚么干系呢?
沈骞翮心中生出了恐怖至极的念想。
难不成……这便是玉笙寒当年所言别碰二字的原因?
接着又过了几天,沈骞翮被再次黑袍人请了过去。这几次的来去,让沈骞翮自觉他还真成了在公良家乡间府邸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条狗,尊严全无。
待到厅中坐定,沈骞翮见了面前笑盈盈的宗渊以及他那把扇子,若是放在以前,沈骞翮还是会与他问好行礼,毕竟哪怕受制于人,也不能失了君子之仪。但现在,沈骞翮只想一拳捶烂宗渊那张脸。
“沈大人近来可好?”
“有劳宗兄记挂,好的不得了。”沈骞翮听着让自己厌恶至极的声音,白眼翻出了天际,伸手一捧桌上茶盅,啜了一口,这发觉其中泡着的是上品兰雪,似还加了些松萝,使得茉莉香气稍煞,而茶味更酽。沈骞翮不喜这茶,毕竟这里里外外书尽伪善与不怀好意的陷阱,何人能喜欢。
“那便继续与沈大人之前的谈话罢。”宗渊道,“上次说到先帝所渴望的寿山寿水一事,其实先帝还处在太子之位时,龙体就已生异,为求其龙位不倒,自然会寻求仙术之道。”
沈骞翮面无表情吐出四个字:“禹州苍氏。”
“不错不错,他们那一族皆是整那些歪门邪道的,就一路这么谄媚上来,竟然世世代代都做得了司天监的位置。”宗渊手中扇子一停,“那是二十二年前罢,那是瑞和几年来着?”
“瑞和元年。”
“不错,那年年末新的司天监走马上任,叫甚么来着……”
这个宗渊绝对是故意的,强迫着自己开口,若是不答,这厢对话便无法进行下去,想到这处,沈骞翮不由面生怒容:“苍其尘。”
“对,就是那人,年纪轻轻身在高位,能常伴君侧,实属人中之龙。但是苍氏门下弟子众多,怎就偏偏选了当时那个小毛头?”宗渊话音一转,“除过那人本就是是个奇才外,他可是费尽心机连同当时还是一介小官的钟不归为先帝送上了一味药方,那便是……长生药。”
自己没有猜错,这一系列事情果真是错综复杂,胡底难测!沈骞翮手心渐渐滲出汗来,心似要分分钟跳出胸腔。
“你说天下何人不恐死亡一事?我反正是怕得很。”宗渊啪一声将扇子一合,在手心敲了敲,“于是啊先帝便派了他江湖上的眼线去帮他寻那所谓的药引了……可是……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朝中某人及他之氏族下的套……”
就在这时,那边趋近一人,来至宗渊身前,冲着他耳边说了些甚么,只见他脸色一变,双眼冲着沈骞翮狠狠剐去。待那人言罢,宗渊挥手让他退了下,二者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正当宗渊准备发声之时,却被沈骞翮抢了先。
“你告知我这些也没甚么用,毕竟我自从迈入这门中,便自知自己不可再出去,不论我猜对与否。”只听他淡淡道,“所以之前的赌约,是我赢了罢。”
“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沈大人赢了又如何呢?”宗渊的将手中重新一展,“在下本也不想拉沈大人入局,原本杨府那事打个过场便好,何况那桩灭门案处处书尽了 ‘切莫深陷,早离为妙’八个大字。可沈大人就是不信邪,偏要下这刀山里闯一闯。”
沈骞翮嘴中嗯了一声,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形,他已是能感觉到宗渊隐隐泄出的杀气。虽昆吾门在五门中排行最末,但若宗渊若真是出了手,只怕自己是死无葬身之所。
沈远翥,你没等到你的公良知晏,可万万不能命损于此。
快想想,之前公良昃或苍其尘教过的那些保命之计——一念闪过,只见沈骞翮猛一抬手,手腕微抖间,茶水疾泼宗渊面上。
宗渊一惊,起身甩挥扇袖飘身退开两丈,直如飞烟迅逝。不料那茶水如箭一般,似咬住他前-身,追逐而至。奈何沈骞翮半点功力都无,看似凶狠的一招不过是绣花枕罢了,都不用宗渊起手去挡,那水箭还未触及到他之眉心时便已然全然下坠,随见半空细雾氤氲,就此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