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对安戈道:“我入宫一趟,若天黑还没回来,便是要在宫里用膳了,到时你便自己吃饭,不必等我。”
安戈爽朗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玖天”小可爱的地雷~
八月全勤卡,滴!
第104章 身世(一)
宫墙巍峨, 将人心竖起一道接一道的防线。起承转合, 蜿蜒扭曲, 仿佛盘亘在乱葬岗的毒蛇。
藏得深了,旁人就看不到了。
卫临寰仍是之前的样子,下眼睑一团青黑的阴影, 脸色苍白,嘴唇上起了一圈的干皮,那水蘸了也消不去。一副病态之下, 眼神却并没有涣散,那股王者的威凛之气还是在的。
粗粗看去,并没有病情加重的现象。
“莫跪了,起来, 就当在家里一样。”
他没有穿君王的威严正装, 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寻常百姓的常服,束了个没有金冠的普通发式,瞧上去亲和不少。
家里?
方羿隐隐觉着这话不对,谢恩之后起身,没有再说其他的话,静观其变。
卫临寰挥手让宫人们尽皆下去, 门窗皆合。待殿宇中只剩二人和一盏灯时, 才缓缓开口:
“鸿之。”
他唤方羿的字。
声音苍老却也低稳,带着深厚的年代感, 如八川极东深海之底的巨石。
“你可知孤为何要将这二字赐给你?”
他的脸色很是沉重,似是压了千万均的心事。然则身为君王, 息怒向来是不言于表的,如今他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态,自然是有比寻常要紧千万倍的事宜了。
方羿不去贸然探寻缘由,只问什么答什么,恭敬道:“当年,臣平定内乱,放了一番鸿鹄志向的豪言壮语,幸得大王赏识。”
卫临寰当年问他:“爱卿认为,为将帅者,当如何才算称职?”
方羿彼时答:“吾辈之能,足以配得上胸前鸿志之时。”
这么些年过去,他一直以为是这样得来的字。
王座上的男人显然也想起往事,笑了笑,“那只是个契机。”记忆飘到更远的地方,又道,“当年,你父亲很是疼你。寻常男子成年才有的字,他却在你出世那一刻就想好了。”
方羿倏地想起那个自小管教严厉,最后不慎在洪涝中死去的男人。
只是......不对。
他的父亲是个不起眼不入流的账房先生,自小生在大盛乡,容国南部的偏远之地,离华泱十万八千里远,卫临寰如何会认得?
于是问:“大王认识先父?”
“岂止认识......”
卫临寰眼中划过愧疚,接下来的这句话,生生让方羿耳中响了一记惊雷。
“孤与他,有手足之情。”
轰!
脑中一阵巨响,似有霹雳将地表劈开一道险恶的沟壑,深不见底。赫声响过之后,围着他百转千回地绕,将他没有间隙地团团困住。
手足者,兄弟也。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方羿尚未从暴击中缓过神来,僵了一下,“大王怕是在说笑。”
卫临寰直勾勾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君无戏言。”
没待方羿继续说什么,他又开了口,眼神比之前还要郑重一万倍:
“鸿之,如果孤说,孤打算把王位传给你,你待如何?”
方羿赫然抬头,整个人生生一震,万钧雷霆砸下,生生将他击穿了一个窟窿。
天崩地裂之后,偌大空旷的殿宇,现下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
方羿沉默了许久,放在昨日,他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想象卫临寰能说出这话。
但如今卫临寰却说了,而且还挥退了所有宫人,与他面对面,直截了当地说这话。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成卫临寰在试探他,这才将神色勉强恢复如常,道:
“臣对大容的衷心天地可表,大王不必再试。”
卫临寰定定看着他,眼神很是干净,没有任何杂念,“孤是由心说这话,并无试探之意。”苍老的眼睛动了动,又叹息道,“若不是孤当年年轻气盛,行了冲动之事,王位合该是你父亲的,而他,也一定会将王位传给你。”
这下,当真是最后一层窗户纸都捅破了。既然捅破了,卫临寰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都说了出来:
“世人皆知,我当年的太子之位,是抢来的。”
说起往事,卫临寰没有再自称“孤”。
“当时,我深知长兄受封的机会更大,于是联合了府上门客和禁军里的一些亲信,策划了青龙门兵变。”
他提及当年破釜沉舟的翻身一战,眼中本该有得意,但比这更多的,是漫无边际的愧疚。
方羿袖中的拳头攥得很紧,整条手臂都僵硬地绷着,宛如刚打出来的生铁。
“我一心想要王位,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铲除了所有阻挡我的人。只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人啊命的,不必太在意。等我大权在握,他们助我登上王位的人,也算是死得其所。”
卫临寰自顾自说着,颇有点风云一世的人物口述自传。
“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我手上沾的血也越来越厚,而追随我的亲信,却个个都没有好下场。有的门客被长兄的旧部抓住,皆是凌迟而死。”
方羿静静听着,眼睛一直盯着地板上一个被新砸出来的小洞,冷冷道:
“兄弟阋墙,煮豆燃萁。王室深宫的夺嫡之路,本就是用血铺出来的。大王当年能做出这等行径,想必也深知此理。”
卫临寰自嘲地笑了笑,道:“当时,青龙门血光滔天,四处是尸身残骸,长兄和他的部下没一个能幸存。他府上的侍卫听到风声,将自己同岁的孩子留了下来,连夜护送长兄唯一的幼子逃出华泱。”
顿了顿,语气越发凝重,又道:“而那个侥幸存活的遗孤,便是你,鸿之。”
方羿不听他言,只孤傲地抬了抬下巴,道:“臣的父亲,是大盛乡一个普通的书房伙计,世世代代家门清贫,并非王室中人。”
他嘴上说着不信,但这样天大之事,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拿来说笑。
“鸿之,你是何等镇定之人?”卫临寰看了眼他微微发颤的拳头,知道他在隐忍,又道,“这样的一个消息,换谁都难以承受。只是你的身世,是万万不会假的。”
“臣亦觉着臣的平民出身,是万万不会假的。”
卫临寰肝火急了一瞬,呼吸加重,道:“好,我这样问你,你一直贴身藏着的那枚白玉指环,是何人给的你?”
当年在沙场,方羿在兵荒马乱中救过卫临寰一命,仓促间那指环掉落,虽然他及时捡了起来,也被卫临寰瞧见了。
“那是先母去世之前,留给臣的信物。”
那女人在决定要殉情之后,叫他到跟前嘱咐了一番,除了这个指环,她还让方羿远离华泱,不要踏进宫廷朝堂半步。
如今想来,是有原因的。
卫临寰问:“你便没问她是何信物?”
方羿不为所动,道:“家传信物。”
卫临寰的呼吸缓了缓,“那指环,是当年先王送与长兄的成人之礼。”他见方羿不信,又接着道,“指环内壁刻了一个‘泽’,是他的公子封号。”
方羿的手颤了颤,他分明不信卫临寰的话,可却在心里无端端生出一股恐惧。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他前半生所有的衷心,所有的披肝沥胆,效忠的对象便是......杀父仇人?
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白玉指环的内壁,千真万确刻了一个“泽”。
一瞬间,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不断挤压着五脏六腑,让他喘不过气。
“看来,我说的没错。”
卫临寰波澜不惊地道出这话,身体微微一松,靠上龙椅的后背。
空气凝滞,连最正常不过的呼吸都变得稀薄。冥冥中仿佛有一颗毒/药,在无声中迅速蔓延,将所过之处一寸一寸腐蚀。汁浆丰沛的绿木瞬间变成枯枝,死气沉沉。
殿内很静,静得能杀人。
方羿终于抬眼,看向王座上的男人,眸子越来越冷。他不再质问身世,只心中讽刺着问:“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起兵造反?”
“我把传国玉玺传给你,自然要给你一个理由。”
言下之意,方羿不用发兵,容国的天下也是他的。
“你不缺子嗣,后继有人。”
卫临寰落寞了一瞬,道:“却没有可塑之才。君王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我的子嗣担不起家国大任,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
方羿霎时觉得这王座之上的男人很可悲,不通人情且还自以为是的可悲。
这算什么?
当年为了争夺王权,戕害手足血亲,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看透了,大彻大悟了,吃悔了,想把这沾满血腥的位子转手让给他?
这算是补偿,还是恩惠?亦或说......施舍?
“大王。”
方羿冷冷开口,眼睛里全是冰,“我之所以还叫您大王,是顾念君臣旧情,亦是顾念知遇之恩。至于王位,即便有一天我看上了这位子,我也会亲手凭本事来取。”顿了顿,又道,“用不着你还。”
霎时间,似有雄狮怒吼,急腾腾从方羿身后飞驰而来,其势力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卫临寰心里沉了一截,仍旧不死心规劝:
“鸿之,你还不明白么?我之所以看重你,不仅仅因为你是长兄之子,更多是因为你的能力!”他勉强扶着椅子起身,又道,“退一步讲,为君王者,掌生杀大权,号百万熊师,权倾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就摆在你面前!”
方羿剑眉深锁,直挺挺立着,宛如悬崖劲松,“当君王并非是天下第一得意事,看您自己就知道了。”
卫临寰的眼珠布满了血丝,痛心疾首着往前一迈,打算再劝说几句,却被门外一声惊呼打断。
“€€€€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仍旧是挣扎全勤的一个月,但实在太忙的时候也可能做不到日更,如果各位小可爱十一点半还没看到更新的话就不用等啦~那天肯定是忙到断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