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总是被教做人 第24章

  我明知自己已恢复内力,明知长生殿已困不住我,却仍敌不过对他的惧怕,怕到喘不上气,面颊涨红,却始终不敢开口与他对抗。

  但是不,不,不,不能这样!

  身体可以屈服,若是连心都臣服,才是真的不得自由。

  我陆铭越即便死,也绝不被困于任何地方。

  连死都不怕了,还害怕什么?

  我劝慰着自己,手颤抖地摸向腰间惜年,积攒着与这魔头对峙的勇气,这时却感到剑寒清宽厚温热的手掌落到我背上,隔着衣裳自后颈沿脊椎轻柔地抚着,熟悉的安慰让我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我恢复冷静,浑然记起我还有亲人在,他现在不过是纸老虎罢了,有何好怕的?

  于是我立在原地,背挺得笔直,直视着他不卑不亢道:“独孤诚,既然你问,我便与你说个清楚。从今往后,我陆铭越不再是长生殿护法,你另请高明吧。”

  他许久未见我敢在他面前站着直呼他的名字,竟恍惚一下,神情茫然,似在做梦,但只是转瞬而过,声音仍冰冷无情,阴恻恻的,黑曜石般的眼底又藏着些不堪一击的脆弱,和着狠戾发出最后通牒。

  “你敢!你答应过我不会走。”

  这话说完,却见剑寒清也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身上,冰火交集,我好似半边被扔到烈火中灼烧起泡,另一边却被丢进冰窖冻至僵冷,不由打了个寒战,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些话都是被逼说的,怎能算数?任何人被那样虐待,为求好过都会说违心话讨好他。

  我的确骗他,可跪在他脚下的万数教众,谁不骗他?

  我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只理所当然道:“我是骗你的,你难道当真了?”

  这话说完,却见他如黑琉璃般的眼里所有光芒尽被黑暗吞噬,褪尽人性,杀机升腾,四周狂风乍起,搅得枯叶纸张满天飞舞,连我的衣摆也跟着上下乱飞,狂沙吹得我睁不开眼,不知他怎就突然发疯。

  难道他当真了?

  不会的。他又不傻,明知我在骗他,怎会当真?

  他已两日两夜未曾阖眼,水米未进,但掌下罡气仍吞天灭地,杀气腾腾,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说道:“我杀了他,你便会留下了吗?”

  与剑寒清有何关系?无论有没有他我都会走。

  我还未回答,却见剑寒清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身上战意猛增,扬声笑道:“那便杀了你,再带他走!”

  不知这话又是哪个字踩中了独孤诚痛处,只见他刚说完,幽冥掌便对着他当胸袭来,掌风将身后的粗壮的树吹得连根拔起,其他教众纷纷逃窜,躲出数十丈远仍不觉得安全。

  剑寒清二话不说,拍剑迎上。

  电光石火间,我将他滑出两寸的剑推回剑鞘,返身运起全副内力接下这绝情一掌。双掌相接,我看到他眼里闪过惊愕,或许是我看错了,竟还看到了一丝受伤。

  武道大会上我为他挡剑寒清一剑,如今又为剑寒清接他一掌。

  因果崖,真是个好名字。

  接掌的瞬间,我便感觉压在末端的寒毒被这掌尽数震散,如脱缰般奔至心脉,顿觉喉头腥甜,欲要吐血,但此时我却不敢露怯。

  我已出手接招,独孤诚脸色亦不好看,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想是也被我伤得不轻。这掌已能镇住众人,若是露怯逼剑寒清拔剑,还不前功尽弃?便强撑笔直站着,装得无恙。

  面对这魔头我本就压着火,知道说了他也不懂才忍着。若是平时绝不会说出这话,但他偏要牵连无辜,我已觉得怒不可遏,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独孤诚,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从未得罪过你,身中寒毒仍冒死赴约,即便是背后也未说过你半句不是。身为属下,我尽职尽责,小心伺候,你却暴虐无常,想尽办法百般虐待。来长生殿是我自愿,我便不与你计较,欠你的今日也已还清,你凭什么要我留下?不走难道继续受你蹂躏践踏吗?”

  这话说完,便见他脸上血色褪尽,白煞煞的如同死人,阴狠地瞪着我,漆黑的眼眸却慢慢浮出水气,眼泪跟着掉落下来,滑过莹白的腮,留下两道泪痕。

  他反应过来,急忙阖目遮住。

  我头次见他落泪,却无心理会,只感到已快支撑不住,却见剑寒清听我说到那些往事登时怒火中烧,又要拔剑怒道不杀这魔头不解心头恨。我只得无奈地再度将他的剑推回,咬牙低声求道算了快走吧。

  这时却听独孤诚突然开口,这回声音却是脆弱,或是恳求的,轻声说道:“也有好的时候,你都忘了吗?”

  他惯来自命清高,不屑多说,我觉得他是疯了才会当着属下的面说出这些丢脸的话来。

  “你生辰时我送你的刀,你到现在都带着。你被罚捱板子整夜发烧,拉着我的手不要我走。还有,清明时你陪我扫墓,在我娘墓前说会陪我一辈子。除夕时我们下山看烟火,你明明也很开心,难道都是装的吗……”

  “你给我住口!”

  我被他气得发抖。他所谓的好,不过是我出于惧怕的讨好罢了,他竟还拿来当众羞辱我,我勃然怒道:“谁跟你好了?你这魔头心里只有自己,我不过与你逢场作戏罢了!今日咱们恩怨尽消,我不与你追究这掌,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是死路一条!”

  说罢转身便走。

  身后却传来他仍不罢休,恨痛交加的声音。

  “拦住他!不许他走!”

  本还作壁上观的墙头草们不敢违抗这魔头,但方才那掌却也镇住他们,也未敢招惹我,只得犹犹豫豫地作势阻拦。

  但我此时已看影成双,嘴唇定是青白的,连威吓都使不出来。

  却见这时,剑寒清终于忍无可忍掉拔剑出鞘,如长虹贯日,斩出神来一剑,将因果崖来路生生劈裂,千层台阶被这剑斩作两半,现出深不见底的惊天缝隙,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

  登时山石摇落,尘埃漫天,众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在这地动山摇中,唯有他的身姿站得顶天立地,迎着光高举手中长剑,宛若武神降临人世。

  大声喝道:“谁敢拦他!”

  声音震破苍穹,众人皆以为天地崩裂,只顾惶恐下拜,不敢阻拦。

  我想当年他火烧摘星楼时,当也是这般骇人场景。

  那毒在心口肆虐,我已彻底支撑不住,只虚弱地扶着他道别拔剑了,他见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便将我背起匆忙沿断裂的台阶下山找大夫。

  我伏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颈,临走前不禁回头一望,只见独孤诚仍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捂胸口,狠戾地瞪着我。

  突然,他身形晃荡,咳出一口鲜血,那血将他优美柔软的唇染得妖肆艳红,即便如此仍死死瞪着我,仿佛要将我离开的身影刻入骨髓。

  我无奈地叹息。

  这魔头根本不知何为慈悲,怕是至死都不会悔悟吧?

  于是不再看他,决然而去。

  行至溅满鲜血的大殿前,我扒在剑寒清背上,自上而下俯瞰这大理石砌成的千层台阶,依旧洁白无瑕,却被他劈出惊天裂痕,我不由虚弱却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五年前,我陆铭越是爬着上来的。

  五年后,却是堂堂正正地离开,整个长生殿无人能拦。

  我跪得下,也站的起来,以后再没人能笑我。

  剑寒清没理会我痴痴的傻笑,只默默背着我朝山下行着,走好久才说话,涩声问道:“你为何替我挡那掌?你不是最怕死吗?”

  我笑着道:“我现在不怕死了,以后你再欺负我,我也不会怕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没有回答。

  下山路上不知怎的,原本晴朗的天空却飘起了雪花,我伏在他身上,看着细碎的雪粒漂浮于碧蓝清空,落上他的发梢,融化作剔透水珠,觉得有些好看,忽然说道:“剑寒清,我无父无母,从没有人背过我。”

  他仍没说话。我看不到他表情,也没想要听他回答,只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有好些话想说,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自顾自地劝说道:“剑寒清,若我死了,你想报仇就去吧,但是切莫只为报仇而活,这样活着太累了。”

  雪夹在风中飘洒落着,轻轻飘进我的掌心。

  我感到环着他脖颈的衣袖洒了几滴温热的水珠,但已无力辨别那是什么,只是将头垂下埋进他颈窝嗅他身上使我感到安心的气息,汲取最后的温暖,喃喃说道:“剑寒清,我不想报仇了,我太累了,我想回家,我好想师父师妹,做梦都想……”

  更多的水滴打湿了我的青衣,将衣袖洇湿大片。

  我已意识模糊,隐约听到他在耳旁哽咽着,说道:“好,我带你回家,带你离开江湖,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不要睡!……”

  雪还在下,寒毒彻底失控,蹿遍全身,冷到彻骨。

  可我已不再害怕,有人背着我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也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往何方,只是听到这声音,脑中便浮现出一道映在明媚阳光下,白衣俊朗的身影。

  我每回见到他总是洒脱不羁,挂着明朗的笑,强大如一尊神袛,仿佛无所不能。

  可为何在这彻骨冰寒之中,我却只听到了他悲切的哭声?

  我趴在他温暖的背上,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我太累了,要好好地睡一觉。

  有亲人陪伴,这回不再是噩梦,梦里洛尘没有背叛我,独孤诚没有失约,师父师妹没有死,我的武功没有丢,白界……没有爱过我。

  我便躲入这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第三十章 番外梦蝶

  我意识浮沉,如一叶小舟于风浪中飘摇。

  耳旁传来各式声音,哭声,喊杀声,刀剑相撞声。

  我眼前是憧憧树影,林间耀着斑驳火光,无数人将我围住,我的脸上溅了鲜血,神情冷酷,已不知杀了多少人,看到那抹蓝衣身影便如见到亲人般,眼泪直流,不奢求他肯为我对抗武林盟,只要他相信我便够。

  但他却只是令人将我擒下,废去武功关入牢底,一边发狠地操干我,一边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柔声告诫我莫要寻死,否则便让我仅存的牵挂到为我陪葬。

  我绝望地闭眼,再睁开,却发现自己正跪在少主寝殿,阴风阵阵,帘账都是黑的,抬头看到的是他漂亮而冷酷长眸,对我冷笑道:“你不是瞧不起我这魔头吗?到头来还不是回来求我?”

  我怕极了这双眼里溢出的残忍,哆嗦着软手软脚地向后爬着,却坠入无涯血海。

  我举刀对着无辜妇孺砍下。

  这刀过后再不能回头。

  长生殿水牢彻骨寒冷,让我生不如死。

  四十斤的板子打在背上,我烧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

  我都撑了下来,却在看到白界惨死时彻底崩溃,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哭到喘不上气,摩挲着找寻匕首,只想与这痛苦做个了断。

  这时却有人用力摇晃着我要我醒来,我耳旁响起少年特有的清冽嗓音。

  “师兄,师兄,快醒醒!”

  我猛地睁眼,看到的正是陆星临冰雪般的小脸,明亮的眼睛。

  怎会是这小子?他又想杀我吗?

  我正想着,却见他板着小脸,满不高兴地开口教训道:“平日赖床便罢,师姐回来省亲还睡到日上三竿,成何体统?”

  我没明白这是何意思,呆呆地环视四周,清幽雅致的房间,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也有诗酒书籍,墙上挂着的是我的相思,窗外鸟语花香,青山秀水,白云悠悠。

  这里是青城派……我的房间?

  我还在发怔,却见到屋帘挑起,跨进房中是位俊雅高挑的蓝衣青年,面如冠玉,笑如春风,飘若谪仙。

  见到他我胸中的恨意便喷火般蹿起,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但当我看到紧随他进来的女孩时,眼泪却蓦地落下。

  “嫣儿……”

  她长高不少,不再扎小辫,而是盘着整齐发髻,身着浅黄袄裙。她变得成熟稳重,不再是当年稚气娇憨的小丫头了。但我就是能一眼认出她,这个被我和师父亲手宠大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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