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总是被教做人 第25章

  见我落泪,她慌乱地掏出手帕递给我,口中急唤道:“师兄这是怎了?我不是上个月才回来探望吗?若不是被你那两个淘气的侄子缠着脱不开身,我定常常回家探望。”

  洛尘亦接过手帕为我轻轻擦去额上冷汗,温声问道:“师兄可是做噩梦了?”

  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关心,还有那深刻的怀抱早被尘封于记忆中,落上锁不敢回想,怕自己会心软,此时却被再度打开。

  我垂下头瞅着他的手,每根手指都生得白润修长,好看极了。我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不是噩梦。

  现在的你才是梦。

  见我不说话只是哭,洛尘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度轻柔地为我拭去眼泪,清俊的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道:“定是太累了,都怪我,自做了盟主便只顾忙武林盟杂事,将青城派都丢给师兄。不过,自上回武道大会你大败独孤坚,长生殿便再无动静,以后我会回来接手门派,师兄尽可四处游玩。”

  我这才开口,哑声问道:“武道大会?”

  师妹上前疑惑地摸摸我额头,嘟着嘴道没发热啊,怎净说胡话?

  便为我细细讲述道:“师兄,你忘了吗?上回武道大会上魔教教主欲大开杀戒,你使出相思剑法,以至情至性破了他无情道,他想起亲手害死亡妻,悔痛之际遁入空门。至于魔教少主,早在五年前便答应你不再杀人。”

  我听他们说着,怔怔地被拉去厅堂用膳,饭后仍拘谨地坐着,不敢打架,不敢出门,怕刺激师弟发疯,让噩梦重现,他见我过分老实,反倒劝我出门散散心,怕我憋坏了。

  我不知他是否在试探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表情,见他似乎真的无意管我,这才放心地下山散心。

  刚至山脚便遇到熟人。

  乌黑的长袍,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俊美容颜,冷淡的眼神,如往常般拒人千里之外,正是独孤诚。

  再看他身旁那人,浓艳朱红的裙摆在风中飘扬,露出雪白细腻的小腿,媚眼弯起,对着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笑,千娇百媚。

  我却只感到眼眶发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问他们有何贵干。

  孤独诚莫名地盯着我,冷冷道:“你果然记性不好。白界要离开长生殿,你不是说要为她送行吗?”

  我越发迷茫。白界便弯着双狐眼,兴致勃勃地对我讲道,她与书生不过是露水情缘,但那书生虽不会武功,却敢为她独闯魔教恳求教主放她自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有情郎君,便决定跟他离开魔教。

  我疑惑地问:“白界,你喜欢的不是我吗?”

  这话说完,却见白界噗嗤一声笑了,眼尾翘起,笑得花枝乱颤,说道:“陆少侠,虽说我们关系很好,但奴家只是把你当弟弟看罢了,你却自作多情到这份上。”

  我被嘲笑地满面涨红,羞得说不出话。

  独孤诚也没忍住也笑了一下。他本生得极为俊美,却气质阴郁,即使笑也是狞笑,冷笑,这笑却如雨后初晴,洗去阴霾,放出霞光,便是桃花也没这般俏丽。

  我愣神的功夫,那笑容却已消失不见,他又恢复冷淡,仿佛刚才都是错觉。

  我们送白界到渡口,正是阳春三月,河畔杨柳依依,春风拂面,柳絮纷飞。

  我终于憋不住,问独孤诚道:“您,你真的不杀人了?”

  他浓秀的长眉微蹙,远行的孤舟落进他淡泊无波的眼底,说道:“世间中惜命为第一,一切世人,甘受刑罚、刑残拷掠以护寿命,我不愿看到我娘死在我面前,便不该杀人父母妻儿,不是你教我的吗?”

  果然,一切都是我希望的那样。

  我心中酸楚难耐,百感交集,好半天才黯然叹道:“你能这么想便好,以后做了教主,也当善待属下,切莫寒了人心。”

  他道那是自然。

  我犹豫着,欲张口问他为何那样对我,但这样问恐怕又要被笑,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作罢。

  他虽态度冷淡,却并不像梦中那样暴虐无情。听他语气,我们似乎交情不错,常相约喝酒。

  吃过午膳后各自道别。我没回门派,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越发迷惑。踩在脚下的土地那么踏实,天空那么湛蓝晴朗,已有些分不清到底虚幻和现实。

  那噩梦中的悲痛往事已离我渐渐远去,我却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已行到桃花湖畔,湖面波光桃花般潋滟,细柳低垂,暖风微醺。在那明暗交界处,我看到一位俊朗潇洒白衣剑客正坐在树下悠然饮酒,剑眉星目,神仪疏朗。

  我心中感慨万千,正欲喊他,他却先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冲我扬声笑道:“小笨蛋,来得正好,快来与我比剑!”

  我木讷地点头,腰间相思出鞘,至阳内力再度流转,武功也在。

  我们从午后直打到日落,双双收手,坐在湖畔歇息。我许久未如此畅快酣战,不由心情愉快。在那噩梦中,我总为活命而战,往复奔波,武道二字早与我无关。

  剑寒清边喝酒边望着天边晚霞,他洁白的衣摆被那霞光染得橙红。

  我偷瞄着他肆意洒脱的笑容,想起那日长生殿的雪,他哽咽到说不出话的悲伤,忍不住问道:“剑寒清,咱们认识多久了?”

  他答道:“五年前你入京认亲,父皇将我从禁宫释放便认识了,你问这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剑寒清,这个梦很好,但我知道不是真的。洛尘没有放我认亲,而是将我囚禁在牢底。独孤诚没有改过向善,而是越发残暴无情。师妹没有嫁人,而是死在新婚前夜,没有人真心对待白界,你也没被从禁宫释放。你认识我时很讨厌我,认为我毫无骨气,不配做你兄弟。而我,我被仇人绑了情人蛊,我必须报仇,自始至终我都在骗你,你想要我好好活,我却只想背着你偷偷死……”

  说着说着我又迷惑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庄周梦蝶,究竟是人梦到自己变为蝴蝶,还是蝴蝶梦到自己变作了人?我已彻底混乱,不由自语道:“难道真的只是个梦?现在才是真实的?”

  他见我呆呆的,不由哈哈一笑,随意将我揽在怀中,轻抚着我的发顶,安慰道:“不过是个噩梦,瞧你吓的,痛苦的事忘掉便罢。”

  不是的。

  正因为痛苦才是真实的。

  我捂着头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却听他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在耳畔响起:“我在终南山脚下有座宅第,布构假山池水,庭院内栽有百花,四季常开,也有僮仆侍女照顾起居。别报仇了,跟我离开江湖吧。”

  我越发茫然,这话好像在哪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这诱惑实在令我难以抗拒。忘记痛苦,逍遥自在,这不正是我渴望而不能触及的未来吗?

  他说得对,痛苦的事忘掉不是更好?

  为何我偏要认为那残酷才是真实的?

  为何我不肯相信美好才是我真正拥有的?

  师弟明明没有背叛我,他今日还自责于给我太大压力,体贴地劝我出门散心。

  独孤诚明明没有失约,我们在桃花湖畔喝了整夜酒,已成为朋友,他也改过不再杀人。

  我明明是个受人尊敬的少侠,四处云游,结交好友,快意洒脱。

  我渴望的未来就在面前,为何我要将它拒之门外呢?

  凭什么我不能拥有这份幸福呢?

  春风将湖畔柳絮吹落,如雪粒般飘至他的发梢,有些好看,我恍惚间觉得好像曾见过这画面,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叫道快醒醒,但我不愿听,也不愿想。

  今日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终南山的景色当也是迷人,为何我要到那噩梦里决然赴死呢?

  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跟他去看看。

  我颤抖却坚决地紧握住他有力滚烫的手,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怎会是梦呢?泪水滑过两腮,打湿了衣裳,我像抓住生命中最后的光,急切地对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走。”

  “认识你,我很开心。”

  我便牵着他的手,坠入这美梦之中。

  前路漫漫,已无风雨坎坷。

  没有痛苦,有的只是大好春光。

第三十一章 回眸

  我在梦中,与白云青山为伴,闲来煮酒论剑,醉心剑道。后今上封剑寒清为逍遥王,奉旨仙游。同年太子即位,政通人和,风调雨顺。

  自别江湖,已过四十余载。

  后渐衰迈,我与剑寒清于终南山把酒赏月,却见祥瑞满天,有童子奉上帝之诏请他归位,即乘鹤而去。

  七日后,师弟前来探望,他门下百余弟子,一生未娶,我终于提及四十年前那场噩梦,两厢释然。

  我于当夜逝去,一生安乐无忧。

  但我再睁开眼,却只闻药香扑鼻,身下是温软被褥。再看周围富丽堂皇,摆有两尺余高珊瑚树,汉白玉柱,五彩珠帘,绮丽帷帐,美轮美奂。

  我茫然地眨眨眼,以为自己身处仙境,举臂望向手背,只有苍白干瘦,却无皱纹斑痕,腕间不知何时挂了串菩提子佛珠。

  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我慢慢坐起,仍有些头晕目眩,手足无力,想起睡前的事,却听清甜欢快的叫声:“陆哥哥,你终于醒了!”

  待眼前的眩晕感暂消,我茫然循声看去,却是柳如言小姑娘。

  她似乎比记忆中长高了些,莫非我已昏迷很久?想起那梦,我又有些怅然,果然是假的。

  我问柳如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竟在宫中。她便与我细细说来,原来自我在长生殿第三次寒毒发作,药石无灵,剑寒清的右手反伤严重,几乎废掉,便带我回京。恰逢岐伯后人岐巧游历京都,为我开出几味药道我心结未解,只能听天由命,便以参汤吊命,若超过一年仍未醒来便有性命之忧。同时也医好了他的手,柳如言听说后入京探望,岐巧见她聪明伶俐便收为弟子,于宫中暂留。

  我才知原来我已昏迷整整一年,忙问剑寒清现在何处,定是又出去喝酒了吧?我又想笑,这人没甚耐心,半日都离不开酒,连梦里也是那样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真羡慕他。

  柳如言却道他正在宫中修建的庙宇求佛。

  剑寒清还会求佛了?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如言犹豫着,道:“你昏迷一个月时,清清哥哥前往极热火山取火灵芝作药引。昏迷三个月时,他日日守在床边等你醒来。昏迷半年时,他请圣上张榜,遍求名医为你治病。但是,你昏迷至第十个月还不醒来,眼见便要长睡不醒了,他别无办法,只能求神拜佛。”

  我怔了怔,实在想象不出这煞星拜佛的样子,便下床站起亲自去看,刚起身便感到浑身无力,因昏迷太久,即便每日按摩,肌肉也有些萎缩,便随手取了挂在壁上的拂尘支撑行至庙堂。

  我还未进殿便先听闻僧人唱经声,木鱼声,钟鸣声,香火缭绕,令人心神宁静的味道传入鼻息。

  我迈过门槛步入佛堂,大殿中央高高端坐着彩绘菩萨像,眉宇低垂,慈祥寂静,仿佛不忍众生受苦。两侧却是力士金刚,眉稍高挑,怒目圆睁,威猛刚正。座下也有僧人敲钟念经。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我坏事做尽,看到天神威严难免心生畏惧,但这都阻止不了我继续为恶。

  再看那人依旧身穿白衣,绣着金线蟒纹,长发入冠,摘了酒壶,卸去宝剑,身姿笔挺,一改往日狂傲,手掐念珠,眉目低垂,正跪于拜垫默声诵经。

  我怔在原地,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只静静看着他。

  我是不信佛的。我杀过僧人,也杀过善人,双手沾满无辜鲜血,早已神佛不渡。

  但此时,我却觉得他像极了座上佛陀,是这世间最慈悲的模样。

  我不想看到他这样。他该逍遥四海,或喝酒论剑,做个闲云野鹤,唯独不该为我这不可渡之人跪在佛前诵经消业。

  他便是诵一辈子经,也消不尽我造的业,何必呢?

  “剑寒清……”

  我如鲠在喉,喊出他的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他脊背微僵,猛地转身,却害怕听错了般,极缓、极缓地抬起眼眸,在一片梵音声中,望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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