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人伸手来抓他肩膀,道:“怎么鬼鬼祟祟地……”
醒林猛的出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背,再顺着手背一探抓住他的手臂,一个发力将身后之人过肩撂倒。
身后另一个人惊骇之下出手拔剑,醒林一个跃身躲避,闪到他的身后,出手从后方夺剑。他虽不济也是虞上清亲授,在普通弟子面前不怵。
他不想暴露,更万万不想杀人。
这二人身着褐衣,是镇九门的弟子,是人间正道,嫉恶如仇的镇九门。
他不想露出正面,也不好使剑,索性夺剑后直接甩飞,三四招下来,他将此人撂倒,方才那人却从身后爬起,他矮身躲过,从后将他制服,右手抬起将他打晕。
却听身后风声直响,他还未反应,一根树枝从左肩贯穿而出,醒林剧痛之下,扔下晕倒的弟子,两手抓住血淋淋的树枝,一个转身,那弟子不知为何竟颓然跪倒。
醒林转到他身后,横手一招将他击昏。
他向后踉跄了两步,左肩处泂泂流着血,今夜身上的大小伤口都成了小打小闹。他低头望着流血处,皱着眉,有点心疼自己又有点想笑。
这几日受伤不断,比过去五年都多。
好像自己遭遇那人,总是不断地负伤。
虽未有一处是他所赠,但就当是还他的债吧。
醒林抬起双眸,为何树林皆带了残影,为何眼前的草地模糊又遥远。他勾起唇角,轻轻甩甩头,一把将肩上树枝从血肉里拽出,竭力稳住身形,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行去。
他以为自己已脚程极快了,但眼见红日初升时,才遥遥望见玉房宫。
玉房宫如同他上次回来一样,鳞次栉比的青瓦屋檐,高低错落的大小宫殿,晨曦遍洒,如同圣光。
他唇角越勾越深,摁着肩膀,跌跌撞撞向前方行去。
他路上遇见的人见了他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也无一人敢靠近他——皆知他是一块莫名的烫手山芋。
他快到时,鬼哥儿接到消息,已从后厅奔了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鬼哥儿望见他的流血处,两只眼睛睁的溜圆。
醒林从他身边晃过去,直接去了后厅。
他一进门,便望见坐在榻上,蒙着双目不知想什么的天掷。
天掷望着他,站了起来。
醒林走到他身前,他心中想笑,面上也在微笑,因为他莫名的,竟想如同拜见君主般,为他虔诚的一跪。
他想笑,如同穿过千山万水无数杀戮后,执着的要回到故土的濒死士卒。见到故土的那一刻,满心欢喜。
他上前,轻轻道:“天掷,我回来了。”
天掷站在当地,淡淡的,未有什么表情。
他道:“你去哪了。”
醒林叹息着轻笑:“我在外面,迷路啦。”
天掷面无表情,道:“那怎么又回来了。”
醒林轻笑:“昨日说好的,我要为你梳发,无论去了哪里也要准时回来呀。”
天掷不言,遥遥望着他。
醒林等了一会,上前牵住他的手,伸手虚按,天掷坐在铜镜前。
醒林勾着唇角,抬起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发顶。
他喃喃地说:“我既说过了,便不会失约,答应你了,就不能改……”
天掷一动不动地望着铜镜,铜镜里有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他终于指出:“你受伤了。”
醒林按了按一片血红的肩膀,道:“不碍事,已经不流血了。”
他的手指沾着血,擦过发丝时沾了一丝又一丝。
他忙用袖子轻擦,越擦晕染的越多。
醒林轻闭了闭双目,甩开眼前重影的发顶,重影的沾着血的双手。他的眼前发昏,按住肩膀,按住破损的衣物,叹息着轻笑一声,着实支撑不住闭上双目,临晕倒前说道:“又要烦你,为我寻新的衣裳了……”
他眼前一黑,向下软倒,如同高崖坠落,本以为自己要颓然仰倒在地。
一个怀抱圈住了他。
待他清醒过来时,人已在熟悉的老地方,贵妃榻上,他身旁空无一人,他转过脸,向后方望去,只见纱幔再次放下,似是有人揭帘走了进去。
这是天掷主动放下纱幔。
门外响起急迫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鬼哥儿皱着一张小脸,走到他眼前蹲下,现出身后一个人。
甘棣华来了。
原来鬼哥儿方才慌着出去找上次那个白蟾宫,再来为醒林包扎上药换衣。
白蟾宫讷讷地说,行李里的干净衣物都用完了。
同在大殿中的甘棣华,立刻道明自己是玉房宫弟子,衣裳齐全,所需皆备。
鬼哥儿无可无不可,见这人似乎更从容镇定,便换了他来。
自上次醒林受伤后,白蟾宫日日都来后厅,故此甘棣华并不知今次之事,只以为是例行前几日之事。
有了白蟾宫事先透底,他进门后先是望了望纱幔之后。
第二眼,才乍见醒林如此情态躺在榻上,他心中不由一惊。
他将新衣物放在侧,在醒林对面俯下身,指着他那新鲜的,边缘破损的血肉小洞,道:“这是……”
醒林白着脸,对他一笑:“摔了一跤,插在树枝上。”
甘棣华不言,沉默着帮他打理。白蟾宫所行之事,甘棣华照行不误,目之所及,心之所思也大概相同。只是,此前听白蟾宫抽抽噎噎地学话是一回事,自己上手又是另一回事。
甘棣华高高挽着袖子,腾着两只手,问:“先给你的肩上上药包扎,还是起身吧,我看看是不是扎透了。”
毕竟玉房宫的大弟子,独处时慎重有德,魔尊在前也不改色,不似白蟾宫,来了五六日一句话都不敢言。
醒林的小脸藏在衣服里乖乖点头,甘棣华揽住他的右肩,他借力,弓着腰身,极轻极慢地坐起。
隔着一层纱幔与一层蒙目的黑纱,只剩下二人的剪影,其中一人揭开那病弱之人的衣服,一层又一层,一双手贴近他的胸膛,手抬起,手随着衣物落下。
甘棣华坐在榻边上,醒林坐在榻内,两人错开,却皆低着头,若只看朦胧轮廓,到似是头抵着头一般。
纱幔外,甘棣华揭开醒林的衣物,被那狰狞伤口惊了一下。
他身上除了伤口外,还有一些残余的,淡淡的淤青。此刻已消的差不多,但还能看出曾受伤的和伤上加伤的痕迹。
甘棣华帮他上药包扎,端正无言。
不多时,便处理好,又与他换上新的上衣,收拾停当便出去了。
旁人俱都出去,室内只留他静养。
纱幔后还有个人,只是比他还沉默,无人收起纱幔,人影静静地坐在纱幔之后,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一人不言,另一人也不言,醒林躺麻木了,右手用力抓榻边的厚褥子,慢慢地将自己侧过身。
躺久了,心中也有些庆幸,不说话也好,若是有人说了,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醒林垂着目光,两手攥着薄被,蜷缩着捧在心口。
下午,甘棣华又来换药,醒林不断递与他话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言,竟耗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鬼哥儿都进来两次瞧他,醒林着实是不好意思,只好令他走了,甘棣华收拾好包裹,站起身,道:“你这伤口,一日上三次药最好。”
醒林当着鬼哥儿的面,立刻极力点头道:“那你晚间再来与我换一次。”
甘棣华望了他一眼,点头称是。
鬼哥儿将甘棣华送回大殿中,甘棣华重新被绑缚起来,待大殿中无人了,夏百友遥遥问他:“他下午可好些了?”
甘棣华点头。他上午方一回来,便将醒林新负伤之与这些人说了,众人听了,心中有愤慨有心疼,还有些不敢说出口的遐思,一时间,大殿中竟响起一阵低低地咒骂声,风头暧昧的指向魔尊。
如今他再次回来,众人又是一顿盘诘,盘诘完一番感叹。
甘棣华不爱多话,别人不问的他就不多说。
后厅,晚间,铜台里燃着幽幽烛火,醒林孤单地躺在榻上,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想在甘棣华上药来之前,自己先准备停当。
双手撑着贵妃榻,艰难地挺起上半身,他稍微移动一分便欲出声呼痛,但俱咬牙憋住。
好不容易才完全坐直,他就着烛光,颤巍巍的扯着中衣的衣带。
他半隐在明,半隐在暗,素衣在灯下如一层薄薄的霜雪。
白色衣带泛着灯光,仿佛透明似的,被缓缓拉长。
衣结打开,一双纤长的手,捏住衣襟的边,慢慢的揭开,如同翻开书页一般,烛光中忽明忽暗的,光洁的肌肤裸露出来。
衣衫褪至肩膀,暴出包扎着白布的伤处。
一个人站至他身后。
在明光与阴暗的交接处,醒林的长睫毛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他的双手搭在坦开的衣衫上,立刻掩住衣衫似乎有些不好,不掩住,似乎也有些不好。
第三十四章
就在醒林僵硬无比的停顿时, 身后那人缓缓坐在他的身后的榻上。
醒林更僵硬了,胳膊不是胳膊, 脖子不是脖子,转动一分都觉得费劲,一双手抓着衣襟,也忘了要先掀开左边,还是先掀开右边。
身后人伸出一双手, 微凉,按在他的衣襟上,轻轻向下一拉。
衣衫从醒林的手指间滑落。
身后那人在伤处蜻蜓点水似的一碰,绕了几下,将那包扎的白布全揭下来。
红色的贯穿伤袒露出来。
醒林不由得背过脸, 他知道伤口不好看, 况他身上还留有些别的旧伤痕, 淡青淡紫的, 心里有些惭愧。
微凉的手指触上他的后肩,一股酥麻之感瞬间蹿过脊梁,醒林浑身抖了一下。
身后之人将脸贴在他的后肩处, 轻轻碾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