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宋慎不假思索,手比脑快,医者的本能,驱使他及时搀住了病人。
贱!手贱!
宋大夫面无表情,一边暗骂自己,一边把难缠的病人搀回病榻。
刚刚威胁了人,转眼却被对方帮助。瑞王不禁尴尬,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走出来时,大夫耐性十足,温和开导病人,怜悯劝慰;
走回去时,大夫板着脸,一言不发,大踏步,粗鲁架着病人走。
转眼,病榻到了。宋慎把病人按坐下,硬邦邦说:“我叫王公公进来照顾你。”语毕,他转身,返回方几,抄起装着药丸的木盒,塞进怀里,旋即离去。
“你的赏赐——”
瑞王坐在榻沿上,欲言又止,目送大夫头也不回地离开,自言自语:“不喜欢瓷器么?我倒觉得,那件瓷器十分精美。算了,改天挑别的东西,重重赏你。”
不消片刻
在门外候命已久的王全英小跑入内,急不可待,紧张问:“殿下,没事吧?”
瑞王摇了摇头。
“老奴在门外,什么也听不见,真怕宋慎急眼翻脸,鲁莽冒犯您。”
瑞王又摇了摇头,“有些急了,但没翻脸。他出门的时候,是什么态度?”
“笑眯眯的,看不出异样。”
困意袭来,瑞王上榻,“倘若他遇事便阵脚大乱,断然入不了三哥的眼。”
“哟,怎么光着脚?快躺进被窝,仔细着凉!”王全英蹲下伺候,忐忑问:“咱们这么做,万一庆王殿下又阻止,怎么办?”
“见机行事。宋慎十分重视他师姐,有自行制药的本事,只要东西到手,本王便履行承诺,设法为他师姐脱罪。”
王全英愁眉苦脸,小心翼翼问:“毒/药危险,非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能不能、能不能换个法子?”
瑞王拉了拉被子,心意已决,“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咳,咳咳,告慰宜琳横死的亡魂。”
“是,大公主死得太冤了,绝不能宽恕真凶。”屡劝无果,王全英担惊受怕。
瑞王不时浅咳,精神一松懈,便昏沉沉,“泽宁那般丧心病狂,父皇选择包庇,对宜琳太不公。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我时日无多,不得不尽快除掉他,以免他将来继续害人。”
“八皇子就是个疯子!”王全英撇撇嘴,“子随母,王昭仪疯疯癫癫,她儿子也不正常,俩疯子!”
瑞王闭目沉思,在药效下迅速入眠。
三日之后·庆王府
厅内仅有两人,一坐一站。
“岂有此理!”
“瑞王,赵泽琛,他威胁我!”
“他居然拿我师姐的安危,威胁我!”
宋慎背着手,在厅内烦恼踱步,霍然停在一名年轻官员跟前,怒道:“容大人,当初,你说瑞王‘斯文谦和、乐善好施’,最大的困难是病难治。可如今,依我看,病难治倒是其次,赵泽琛人难缠,才是最大的困难!”
“嘘,小声点儿。”年轻官员名叫容佑棠,乃庆王心腹,一表人才,官袍笔挺,提醒道:“你直呼瑞王名讳,大为不敬,小心被人听见,庆王殿下若是知道,定会责备你。”
宋慎一贯吃软不吃硬,生平最恨被威胁,十分没好气,“做哥哥的没管教好弟弟,还有脸责备我?”
“消消气,坐,坐下谈。”
宋慎低声问:“据瑞王说,那种药,庆王手里有两颗?”
“那两颗,是从谋害大公主的太监屋里搜出来的,是证物,早已上交了。”
宋慎疑惑挑眉,“瑞王为什么有一颗?”
“咳,瑞王曾险些被下/毒,幸而机警,躲过一劫。原来,他悄悄藏起了一颗。”
宋慎尝试推测,“难道,瑞王不忿被下/毒,想以牙还牙?”
“难说。”
宋慎心思飞转,“但那个藏毒并谋害公主的太监,不是已经被凌迟了吗?凶手已死,瑞王准备用毒对付谁?”
“……不清楚。”
容佑棠了解内情,却不能透露,“别急,此事我已禀告殿下,商量商量,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什么时候回来?”
“散朝后去了御书房,按惯例,应该快回来了。”
宋慎落座,喝了口茶,压下火气思考对策。
“这两天,瑞王殿下催你了没有?”
“没催,仿佛压根没那回事。”宋慎颇感棘手,“但五天的期限一到,他不可能不问结果吧?”
容佑棠叹了口气,“看来,瑞王殿下真急了,简直‘病急乱投医’,出人意料,他竟会盯上你。”
“哼。”宋慎冷哼,“什么‘病急乱投医’?他一出手,就准确掐住了我的软肋,麻烦得很!”他想了想,侧身问:“瑞王的妹妹,大公主,究竟是被谁杀害的?”
容佑棠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为什么问这个?”
“惠妃母子愤愤不平,气闷病倒,宫女太监也议论纷纭,怀疑被斩的老太监只是替罪羊,凶手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宋慎告知:“许多人猜测,真凶是八皇子。”
容佑棠放下茶杯,“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大公主死没几天,八皇子就‘病’了,再也没露过面,外人不起疑才奇怪了!”宋慎纳闷问:“虽说同父异母,但毕竟是血亲,皇子虐/杀公主,骨肉相残,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呐?”
“我一个外人,哪里清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的家务事,更是一言难尽。”
容佑棠避而不谈,宽慰道:“瑞王并非不讲理的人,皆因大公主死得突然,又草草结案,他悲伤气愤,一心想惩治真凶,几次动手却失败,你倒霉,碰巧以‘庆王党’的身份送上门,他便顺势利用了。”
“是啊,我倒霉。”
宋慎自嘲一笑,又问:“瑞王几次想为妹妹报仇,都被庆王阻拦了?”
“对。其实,庆王殿下比你更倒霉!”容佑棠叹了口气,“后宫的事儿,一团乱麻,咱们殿下奉旨查案,辛辛苦苦,双手意外被烧伤,还受夹板气,吃力不讨好,落了不少埋怨。”
宋慎颇为同情,“确实,他也挺倒霉的。容大人,你跟我说句实话:庆王和瑞王,到底谁才能帮我救师姐?”
“这……”
容佑棠稍作思索,诚实答:“关于救你师姐这件事,如果瑞王肯求情,八成比庆王管用。”
“何出此言?”
容佑棠解释道:“河间贪污案,圣上雷霆震怒,咱们殿下最近又被政敌弹劾,节骨眼上,不方便插手。但瑞王不同,大公主的死,圣上不愿家丑外扬,草草了结,对惠妃母子……应多少有些歉疚。所以,于此事,瑞王的面子比庆王大。”
宋慎后靠椅背,一拍额头,“看来,赵泽琛的确有威胁我的资格。”
这时,厅外传来几声唤“殿下”的动静,容佑棠立刻站起,“殿下回来了!”
少顷,庆王金冠华服,昂首阔步踏进厅内,双手掌被包扎着。
宋慎站起行礼,“参见殿下。”
“怎么现在才回来?”容佑棠关切问:“今天手伤好些了吗?”
庆王戍边十年,气势威严,不苟言笑,嗓音低沉浑厚,“好多了。大公主即将出殡,与礼部商议了一上午。坐。”
“谢殿下。”
庆王落座上首,受伤的双掌捧着茶杯,喝了口茶,丝毫不拖泥带水,看着宋慎,开门见山道:“瑞王的事,本王已经知晓,你设法,稳住他,待其病情好转、恢复冷静,本王再与他谈。”
“稳住?”
宋慎霎时更头疼了,“怎么稳住?他只给了五天期限,态度十分强硬,两天后就要答复。”
“本王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啧,不愧是兄弟俩!
宋慎哑然失笑,拍了拍椅子扶手,“您有所不知,瑞王殿下也相信我会有办法,二位殿下实在是太看得起宋某了!唉,宋某胆小,打死也不敢帮皇子研制毒/药,请您尽快抽空,劝劝您四弟,安生养病,身体要紧。”
“他正在气头上,现在劝也是白劝。”庆王亦感头疼,威严嘱咐:“你动动脑子,弄几颗药丸给他,但绝不能是毒/药,明白吗?”
宋慎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糊弄瑞王?”
“总之,你便宜行事。”庆王沉稳如山,“本王早就提醒过,朝堂后宫多事时期,即使行医立功,也不一定能救出你师姐。瑞王许诺插手,算是一个机会,你若能把握住,多半能达成所愿。”
容佑棠颇为感慨,“夏氏有你这样的师弟,真是好福气,分别十几年,久别重逢,仅凭儿时情谊,你也愿意冒险相救。”
“没办法,谁叫我欠了师姐的恩情。”
宋慎振作起身,抱拳道:“殿下的意思,宋某明白了,等斟酌妥当,再来禀报。”
庆王颔首,“去吧。”
一晃眼,五天期限到了。
清晨·禁卫院
秋风飒爽,吹得落叶纷飞,树下铺满黄叶。
庭院中,数名下人忙碌扫地,“刷拉刷拉~”作响。
宋慎盘腿,独坐于狭窄耳房,面前小木盒内,盛着三枚药丸,恼怒暗忖:
我生平最恨被人威胁,这口气且先咽下,早晚有一天,必从瑞王身上讨回来!
但,欺负病患为人所不齿,我得先帮他治病,然后再收拾他!
唉哟,还得帮他治病,够糟心的……
正当他肚子里的坏水“咕嘟咕嘟~”乱冒泡时,房门被叩响,门外禁卫提醒:“宋大夫,你不是要给瑞王殿下诊脉吗?该入宫了。”
“知道了!”
宋慎定定神,盖上木盒,塞进怀里藏妥,跟随禁卫,再度踏进宫门。他不由自主,脑子里浮想联翩,涌出无数个收拾瑞王的法子——
哼,赵泽琛,我倒想知道,你能扛住多少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