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掉?”宋慎皱了皱眉,诧异审视自己流出黑血的伤口,苦笑阻止:“不必忙活了,毒一入血便运转全身,剜哪儿都没用。”
“大伙儿猜到了。”侍卫的匕首仍在伤口里,“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你——唉,我们只是想尽心尽力,尝试救你。”
宋慎调整呼吸,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了然问:“死马当活马医,对吧?”
侍卫尴尬一笑,“幸亏还没剜掉,但、但已经划开了,您看……?”
“没事儿,先撒金疮药包扎,我缓一缓神,晚些再处理。”
“好,包扎我会!”
瑞王无暇多言,端起敞开的医箱,催促道:“既然剜掉不管用,那就不剜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快说,我尽量协助你。”
宋慎定定神,听出了瑞王的浓浓焦急与期盼之意,安抚答:“别急,我有办法。”
“说来听听!”瑞王生怕伤患再度昏迷。
箭伤在左臂,毒性令宋慎浑身无力,他抬起右手,费劲地掏内兜,庆幸喃喃:“南境气候温暖湿润,山林多瘴气与毒蛇,师门在山里,故南玄武的弟子有随身携带避毒囊与解毒丸的习惯。万幸,我从未扔掉习惯,带了药。”
“你有解药?”
“怎不早说!”
“毒性太强,来不及说就倒下了。”
瑞王瞬间松了口气,放下医箱,靠近,伸手,在对方腰腹处摸索,“在哪儿?我帮你拿。”
“内兜里。”
两只手同时摸索,找着找着,叠在了一处。
两人一愣。
宋慎无意中压住了对方的手,感觉骨肉匀停,细腻温凉,并闻到一缕龙涎熏香的清雅气息,沁入肺腑。
隔着一层单薄中衣,瑞王的手覆在武人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怔了怔,仓促掏出一个精巧扁铁瓶,拔出木塞,“吃几颗?”
“三颗。”
瑞王飞快倒出三颗,递过去,“马车被毁了,水壶被滚石砸得稀烂,没有水。”
宋慎一仰脖,生咽下肚,“无妨。”
这时,庆王率领两个侍卫大踏步走来,远远便问:“醒了?你瞧瞧自己的伤,要不要紧?”
“好险,差点儿丢了性命。”宋慎一边教导侍卫为自己清理包扎伤口,一边说:“今日到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幸而阳寿未尽,勾魂使者使劲一推,我才得以重返人间。您呢?伤势怎么样?”
“皮肉伤,不致命,过阵子便会痊愈。”庆王警惕观察周围密林。
瑞王的语气透着高兴,“他随身带了解药!”
“哦?”
宋慎疲惫道:“可惜不够对症,只能勉强压制毒性,我得尽快配药才行。”他环顾四周,很不放心,“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假如再来一批刺客,大家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本王方才带人简单搜巡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迹象。”庆王严肃道:“当务之急是寻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休息并派人回城报信,二十里外有个驿所,可去投宿。但眼下车马皆毁,只能徒步赶路了。”
徒步?
瑞王孱弱,从未尝过寒冬雪天徒步的苦,加上几个轻重伤患,怎么赶路?
宋慎心往下沉。
众人犯愁时,山路拐弯处突兀响起马嘶声,“恢恢~”不休,庆王府的五匹马出现,有的甩尾巴,有的喷响鼻,朝主人走了过来。
“哎呀,快看,马!”
“哈哈哈,好伙计,难为它们,被惊散之后,懂得自行返回!”
庆王吁了口气,欣然颔首,“它们是供给北营的战马,被驯得不错。”
瑞王提议道:“我找医箱的时候发现,马车的轮子没坏,不知能否修一修?让宋大夫坐着去驿所。”
“属下试试!”
两个轻伤侍卫迫切想远离危险之地,干劲十足,“修成原样艰难,但改成板车应该不难!”
不久·酉时
傍晚昏暗,变天了,不仅起风,还下起小雪。
经过一番修缮后,砍断的车辕被布条牢牢捆住,车板窟窿被几块碎木片填补,套上马,便能乘坐。
原本整洁舒适的马车,变成了半板车,不伦不类:车盖被滚石砸毁得仅剩一角,四面厢壁仅剩两面,难以抵挡风雪。
“四弟,委屈你,和他们三个挤挤。”
瑞王靠着残破厢壁坐下,身边是宋慎,另有两名受了重伤的侍卫。他脸色苍白,感慨道:“这有什么委屈的?躲过死劫,实乃幸运。”
庆王上马,扫视狼藉战场,“等调集了人手,再仔细善后,今日牺牲的勇士,护卫有功,本王必将优厚抚恤其亲属!”
瑞王毫不迟疑,“瑞王府也将送去抚恤,他们的亲属应得双份安慰。”
“启程吧,先去驿所。”
车轮辘辘,两匹马拉车,庆王等三人骑马,冒雪赶路。
车里横着挤了四个男人,宋慎高大,躺不下,只能坐着,挨着瑞王。
“冷不冷?”
瑞王拢了拢披风,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摇摇头,“你呢?”
宋慎也摇摇头,借着昏暗天光,扭头端详:瑞王发冠歪了,头发乱了,脸庞沾灰,袍襟染血,却举止泰然,毫无怨烦之色。
“车被滚石砸得乱七八糟,幸而糕点还能吃。”瑞王掀开被砸扁的食盒,认真分发食物,“来,每人一份,垫垫肚子。”
侍卫们感激道谢,“多谢殿下。”
庆王接过,三两口吃完,右手旋即握着刀柄,严防遇袭,时刻未掉以轻心。
“桂花糕,全被压成饼了,将就着吃吧。”瑞王轻声问:“侍卫拿了水囊来,你渴不渴?”
宋慎挑了挑眉,薄唇弯起,俊朗中透着些许倜傥痞气,低声答:“您快歇着,草民岂敢受您的照顾?折煞人了。”
“啰嗦。”瑞王把水囊一塞,“拿着,渴了就喝!”
“谢了。”
由于近在咫尺,瑞王耳朵被对方的温热呼吸一扫,酥麻奇痒,浑身一抖,下意识往角落挪,却因狭窄拥挤而避不开。
天色越来越昏暗,雪越下越大,北风渐强。
风雪扑面,寒意刺骨,瑞王忍不住蜷缩,反复拍掉雪花。
宋慎见状,单手解下自己的玄绒披风,抖了抖,盖住瑞王,为其隔开风雪。
“不行,你是伤患!”
宋慎不容拒绝,耳语说:“啰嗦。给你,你就收下。”语毕,他靠近,两人紧紧相贴,“冒犯殿下了,别乱动,取暖。你没挨过冻,身体受不了的。”
瑞王确实受不了,脸白唇青,冷得指尖疼,稍一思索,撑开披风,默默盖住了对方。
于是,一件宽大厚实的玄绒披风,同时盖住两个人,披风内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瑞王坐在马车最深处,紧挨着宋慎取暖,彼此的呼吸交织。
谁也没说话。
良久,刺骨的寒意逐渐消失。
“咳。”瑞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开腔想打破安静时,对方忽然整个人靠了过来,沉甸甸,挤得人既难受又暖和。
“你——”
第27章 轻吻
“怎么了?”
太挤了。
黑暗中,瑞王被彻底挤进角落里, 动弹不得, 愣了会儿, 推了推宋慎,“睡着了?还是不舒服?”
宋慎没动,也没回答,被毒性折磨得再度昏迷, 无知无觉地一倒, 无意中把身边的人当靠垫了。
“哪儿难受?”瑞王伸出食指,摸索探了探对方的呼吸,感觉呼吸还算平稳, 略安心,叹道:“撑住,等到了驿所,我立刻叫醒你。”
不久, 入夜了,风雪交加。
大难不死的一行人, 马不停蹄赶路, 靠着两盏原本悬在马车门两旁缀饰用的灯笼照亮山路,匆匆赶到驿所。
风雪严寒的夜晚,两名亲王仿佛从天而降,狼狈投宿,吓了驿丞一大跳,衣服靴子没穿好便火速迎接, 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问:“什么?刺、刺客?”
“两位殿下,竟然在二十里外遇刺了?这、这——”
驿丞手足无措,杂役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庆王身负两处刀伤,神色冷硬,威严吩咐:“别愣着,先把车上伤员搀进去好生照顾,然后准备笔墨与人手,拿上本王的手令,尽快进城报信。”
“哎,是,是!卑职遵命。”
驿丞回神,忙乱安排手下杂役分头干活,随即奔向破烂板车,躬身,殷勤行礼并搀扶:“卑职拜见瑞王殿下。慢点儿,您慢些,小心。”
“住所准备妥了吗?”
“时刻准备着!卑职按规定办事,房间是天天打扫的,点炭盆添熏笼,即可入住。”
瑞王无暇应酬,下车一站稳,便指挥杂役背两名重伤侍卫进驿所,须臾,探身搭了把手,搀扶宋慎,“当心,他左臂有伤。”
“卑职来,您歇着!不知这位是……?”驿丞观察瑞王举动,想当然猜测最后一名伤患身份贵重。
“宋大夫。”
“哦,原来是宋大夫!”驿丞暗中犯了嘀咕,诧异想:大夫?皇亲国戚和当场权贵里,似乎有姓宋的,但身份没高贵到让瑞王亲手照顾吧?
宋慎被簇拥,挣扎着睁开眼睛,欲站稳,却提不起力气,“到了?”
“嗯,咱们到驿所了!”
瑞王心有余悸,宽慰道:“此处安全,你可以安心了,将就歇会儿,等接应的人马到了再回城。需要什么药材配解药?你趁着清醒赶紧说明,我列个单子,稍后与报信手令一同加急送进城,先准备药材,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有理。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