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越说越起劲,滔滔不绝,良久,自豪道:“我师弟的为人,殿下应该了解,他性格豪爽,恩怨分明,别人给他一分好,他能还十分!”
瑞王赞同颔首。
“他呀,大大咧咧,心里没成算。”夏莉十分不满周彦清牢牢把控紫藤阁管事大权,不遗余力地贬低他,“譬如,小周喜欢瓷玉古玩,师弟每次一得了,转手便送给义兄,从不吝啬。”
“他对朋友慷慨,却懒得收拾自己,常年穿着各式半旧不新的武袍,兄弟俩站一起,哥哥像财主,弟弟像小厮。”
瑞王莞尔,“他一贯不讲究服饰,府里准备了也不穿,嫌麻烦。”
“哈哈哈,我师弟就是那性子!”夏莉恳切道:“还请殿下明察,千万不要误会他。”
瑞王正色表示:“本王相信他。”
不久,风渐渐大了,雪花纷飞,天色阴沉沉,至入夜时风雪交加,严寒逼人。
深夜·紫藤阁
周彦清独坐卧房内,面对烛台和一个空酒壶,出神地胡思乱想。
蜡烛越燃越短,他盯着烛泪堆积,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推开。
“吱嘎”一声,惊醒了半醉浑浑噩噩的周彦清,他诧异抬头:
宋慎披着玄色披风,头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是你啊,突然推门,吓我一跳!”
周彦清欣然站起,笑了笑,转瞬却发现对方脸色有异,忙关切问:“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事了吗?”
宋慎踏进屋子,带着一股凛冽寒气,沉默走向义兄。
“坐下说话,晚饭吃了没有?”周彦清熟练照顾对方,“外面下好大的雪,忒冷,来,先喝杯热水。”
宋慎双手垂在披风里,没接杯子,目不转睛端详义兄。
“怎、怎么了?”周彦清被盯得不安,“到底出什么事了?”
宋慎眼里有血丝,目光难掩失望。
“哎,说话啊!”
夜深人静时分,室内无人开口,只有风雪肆虐声。
宋慎沉默许久,哑声开口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周彦清晃晃半醉的脑袋,一拍额头问:“你之前派人暗查掉包情蛊一事,有结果啦?谁干的?”
宋慎摇摇头,沉声答:“情蛊一事尚无结果,但暗查中,我无意中查到了你头上。”
周彦清脸上的关切之色僵住,愠怒问:“哼,难道你还在怀疑我?我敢对天发毒誓,情蛊被掉包一事,与我无关,如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慎罕见的面沉如水,缓缓问:“那你敢不敢发一个没蓄意谋害瑞王的毒誓?”
周彦清瞬间呆住,心虚后退两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对视,室内又是一阵死寂。
宋慎一声长叹,疲惫道:“我们不适合再做兄弟了。”
周彦清脸色突变,不敢置信,厉声问:“你什么意思?”
第55章 蹊跷
不适合做兄弟?
“什么意思?”周彦清如坠冰窟,震惊瞪大眼睛, “你、你……莫非想决裂?”
宋慎高大挺拔, 玄色披风落满积雪, 目光锐利,“清哥——”他顿了顿,语气难掩失望,“分道扬镳之前, 咱们再兄弟相称片刻吧。你做错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周彦清心慌得厉害, 色厉内荏,反问:“分道扬镳?我做错什么了?你莫名想‘分道扬镳’,真叫人寒心!”
“兄长更是令小弟心寒齿冷!”
宋慎不笑的时候, 锐目薄唇,眼神极具威慑力,强压着被欺瞒利用的怒火,连声质问:“无意中查到你头上时, 我一度以为底下人弄错了,亲自去查证, 结果, 万万没料到,你竟然认真谋划过暗杀瑞王?”
“而且,不止一次,竟谋划过三次!第一次图谋趁乱行刺、嫁祸予大皇子;第二次是谋划下毒;第三次是上回秋游打猎时,你想利用猎物引诱阿琛进入瘴气林。以上,我都掌握了证据, 由不得你抵赖!”
周彦清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靠墙壁,发现无法抵赖后,脸色逐渐难看,阴鸷道:“是又如何?你想把我抓去官府邀功请赏吗?”他伸出双手腕,“来,镣铐呢?抓捕便是!”
“你——”
宋慎怒火中烧,险些气了个倒仰,咬牙道:“十几年来,小弟对兄长的为人一向深信不疑,从未动过怀疑或调查的念头,你与阿琛平日毫无交集,为什么谋害他?他得罪过你吗?平民谋杀皇子,罪当诛九族,你分明是找死!”
“没错,我是找死,我活腻了。”
“我视你为手足,你却几次利用我的信任,接近阿琛,意图下毒手,差点儿酿成大祸!”
“一口一个‘阿琛’,瞧你这样儿,痴迷得走火入魔了吗?”
周彦清习惯于面对大咧咧笑眯眯的义弟,习惯于被关心尊重,第一次被对方严厉责备,内心堵得眼热鼻酸,用尖酸刻薄掩盖痛苦,“你既然发现了,还不赶快抓我去见官?避免哪天我阴谋得逞,害了你的阿琛。”
宋慎被噎得脸色铁青,下颚紧绷,“你至今执迷不悟,太令人失望了!众所皆知,咱们是结拜兄弟,素来交好,如果报官,不仅你我,估计南玄武门也难逃干系,你明知我重视师门,为何故意陷我于艰险境地?”
“我并无害你之意。”周彦清颓然靠墙,破罐子破摔似的说:“我只是想除掉赵泽琛。”
“为什么?”宋慎能猜到答案,却无法理解对方的疯狂劲儿。
“他突然出现,不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勾得你神魂颠倒,可恶至极。”
宋慎摇摇头,坦率表示:“你说反了。一个常年深居简出的病弱皇子,岂有给我灌迷魂汤的本事?其实,是我一手带坏了他。”
周彦清对瑞王深恶痛绝,语无伦次道:“我受不了,实在是受不了。假如没有瑞王,咱们仍会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你我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赵泽琛横刀夺爱,忒可恨了。”
宋慎眉头紧皱,失望感一阵强过一阵,严肃告知:“自结拜以来,我一直把你当兄长,自认从无逾越之举。阿琛并不是什么‘第三个人’,而是我辛苦求得、今生唯一的伴侣!”
“呵,今生唯一的伴侣?”
周彦清咬牙切齿,“当年结拜时,曾许下‘不求同年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等誓言,如今因为一个外人,你竟决定分道扬镳?”
“阿琛不是外人!有些错,绝不能犯!”
宋慎脸色沉沉,“你险些犯下谋杀皇子的死罪,万幸没得逞,否则,我必须为阿琛报仇。”
“怎么报仇?”周彦清瞪眼冷笑,“杀了我吗?赵泽琛算个什么东西?为了个病秧子,你居然要弑兄?哼,够绝情寡义的。”
宋慎深吸口气,失望透顶,“清哥,你变了,简直、简直像个陌生人。”
“你不也变了?”
周彦清急赤白脸,食指凌空一指,颤抖指责不再笑眯眯敬重自己的义弟,“赵泽琛没出现之前,咱们多么要好?你现在的态度,比陌生人更陌生!一切都怪赵泽琛,他根本不应该出现,不应该活着!”
“够了!嚷什么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谋害皇子吗?”
周彦清喘着粗气,困兽一般。
须臾,宋慎缓缓道:“你暗中布置的人手,以及动了的和将动的手脚,皆已经被我解除。并且,我已安排了人手盯梢,今后,你若是再敢算计阿琛,休怪我狠心还手。”
“至于前错,念及兄弟一场的情谊,我已帮你收拾了烂摊子,但愿你能就此改过。”
宋慎告诫完,转身离开。
“你、站住!”周彦清回神追赶,“大半夜的,你上哪儿去?”
宋慎失望得一言不发,疾步进入自己卧房,从抽屉里取出几样礼物和一摞字画——此皆瑞王所赠。
周彦清慌了神,“你这是干什么?”
宋慎奔波操劳查明了真相,大受打击,默默卷了个包袱,拎起就走。
“站住!”周彦清挡在门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慎疲惫心累,叹道:“周兄对宋某的伴侣极度不满,恨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仔细想想,咱们委实不适合做兄弟了,继续相处下去,你心里恐怕会更加不痛快。”
周兄?
周彦清颤声问:“你叫我什么?”
宋慎冷静思考后,打定了主意,低声嘱咐:“周兄,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了,即刻起,紫藤阁归你,应可保你余生富足。我会带着师姐一起走,省得你和她三天两头争执吵架,另外,张森他们几个有意投入南玄武门,你新雇些护院吧。”
周彦清彻底慌了,说不出话,拦着不让路。
宋慎叹了口气,两个闪身便敏捷出了门,大踏步离开。
“站住!”
“宋慎!”
“回来!”周彦清匆匆追赶,伸手一抓,拽住了对方的袍角,“你不能走!”
然而,宋慎下定决心便轻易不改,心想:你对阿琛怀有深深敌意,我不能姑息,没法做兄弟了。
他咬咬牙,狠狠心,倏然抽出腰间佩剑,“刷”一下,黯然割断了那一块袍角。
割袍断义。
周彦清霎时呆若木鸡,捏着一小块布料,眼睁睁看着义弟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夜色里。
宋慎万分烦闷,大步如飞,下楼后,若干亲信正在等候,得力手下小心翼翼地接过包袱,为难道:“今儿傍晚,夏夫人跟着瑞王去王府了,她的行李,属下等人不方便碰。”
宋慎深知师姐留下必惹事,“无妨,咱们先搬走,她的行李回头再收拾。”
“是!”
“那,现在……?”
“去医馆!”宋慎雷厉风行,率领一干亲信,悄悄搬进医馆,精疲力尽躺下时,已是寅时中。
夜色如墨,天快亮了。
风雪未止。
黑暗榻间,宋慎枕着手臂仰躺,闭着眼睛,困倦却睡不着觉。
卧房里冷冷清清,他十分生气,头疼烦躁,翻来覆去良久,猛地掀被坐起,意欲赶去瑞王府……迫切想见一见瑞王。
但转念一想,又躺下了。
“唉!”
这个时辰,人正酣眠,我突然出现,他会被吓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