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有难 第99章

见他心情似乎不错,晏维清放心地笑了。“为什么不?”他一边说,一边驱使黑马向前,让它和另一匹白马并排喝水。

赤霄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真奇怪,武当都待不下去,别的地方又似乎异常地好将就?但不得不说,确实离他讨厌的标准还差得远。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神了一会儿,他又想到一件事:“你是不是要走了?”

晏维清迟疑了一下,才点头。“我昨日听说,斯力合目前在弓月城。”

斯力合就是那个铸造名匠。他兵器专精,最擅长的除了弯刀,就是长剑。

“弓月城……”赤霄听了,若有所思。“它离塔城可还远着。要我帮你找个带路的吗?”

晏维清毫不怀疑,这对赤霄来说小菜一碟。但他一人独来独往习惯了,还常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身边再带个人不免影响行动。“多谢,不过我自己可能更方便。”

赤霄想了想,倒也没觉得被拂了面子。实话说,晏维清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那就算了,”他微微一笑,春花般粲然,“既然如此,后会有期。”

撂下这句话,赤霄拉起马缰,调转马头,蹬蹬蹬地上了刚下来的小山丘。晏维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目送着他。

“怎么,这回换你不想再见了?”赤霄扬眉。他半张脸正迎着金灿灿的日光,半边隐藏在阴影里,更显身形笔直,轮廓分明。

“……后会有期。”晏维清只能这么说。听到这句,山丘顶上的人立刻纵马离开,然后他终于意识到令他发愣的原因是什么——

和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分开是可以预料的,可他竟有些不愿意。

紧接着,他又无法不注意到,赤霄刚刚在他面前露出了笑容,这还是第一次。

就这样,晏维清怀着那些不为人知、自己也觉得莫名复杂的怅然上了路。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才能把心思专注在前方。

塔城西面最近的城池是沙州;再往西则是罗布泊,那是一大片穷目不能及的危险暗沙。以策安全,晏维清选了更远但更安全的路,取道北面的哈密再到高昌;抵达高昌后,越过天山,在看见阿拉山口时,弓月城便在它脚下了。

一路荒凉孤寂,入眼的大都是枯黄,和中原完全是两番情形。所幸常有商人经此道将丝绸瓷器之类贩卖到西面番邦,常常有一长条背着沉重货物的驼队伴着铜铃声响经过。

就算晏维清武功高强,他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冒在沙漠里落单的风险。凭借几句话就能让人信任的本事,他顺顺利利地加入了一个打算前往大马士革的商团。

不过,既然是商旅必经之路,那有些马贼显然是避免不了的。

从塔城到哈密,一路有惊无险;但在哈密和高昌之间,一伙儿灰衣蒙面人半路杀将出来,将驼队团团包围。

商团老大当然能预料到这种事,他只是没预料到被自己碰上一伙凶悍又人多的,面皮都绷紧了,心中直呼倒霉。但不管他怎么想,现在最该做的都是保住自己的货。

但就在他大喊保护杀退贼人之前,晏维清先开了口:“来者何人?”

早在看见人影靠近时,商团的镖师已经刀剑出鞘;马贼目露凶光,手中兵器明晃晃更不用说。两边就差真干起来,此时听得这么一句,差点一个趔趄,以马贼为最——

这哪儿来的小屁孩?乳臭未干,喂一刀都算便宜了他!

马贼领头的是个光头,眉毛极粗,一条可怕的刀疤从他左眼划过,没入鼻梁下的蒙面黑布里。“如今中原的镖师,难道是个人就能做?老子看这细皮嫩肉的样子,送人头未免可惜了点!”

话里说不出的猥琐,一群马贼哈哈大笑,还不忘步步缩小包围。

商团老大急得汗都出来了,连声叫晏维清退后。“刀剑无眼,莫伤了你!”

晏维清完全没当回事,只朗声一笑。“若我再年轻个七八岁,见了这些凶神恶煞的,那确实该让。”他这么说,同时翻身下了骆驼,往前两步。因为身量未足,连驼峰都比他高不少,更显得身形单薄、容易欺负。

刀疤脸光头浓眉一皱,刚才开玩笑的心全数被这挑衅浇熄了。“小子,看着年纪不大,口气确实不小!等下别连剑都吓掉了!”他抬手,杀气腾腾地向前指去:“一个不留!”

此时的晏维清还没练到杀人不见血的地步,然而对付这些马贼,也用不着太过高明的剑法。见几个壮汉满脸杀气地冲上前,他眼也不眨,一旋身就腾空而起,长剑随即出鞘——

刷刷刷几声轻响,三只右臂应声而断。

因为失去平衡,那三人猛地向前栽倒,立刻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日头将那些黄沙烤得炙热,一碰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杀猪般的嚎叫声就此起彼伏,连大刀和流星锤落地时沉闷的哐声都掩盖不了凄厉。

这一下太过惊人,把其余马贼的视线全吸到了晏维清身上。少年依旧松松地站着,神色泰然。若不是手上的长剑还在往下滴血,没人敢信他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光头大为震惊,反应过来后就凶狠地骂了声娘。“竟然是老子看走眼,这是个刺儿头!”他愈发阴鸷,“都给老子过来,先杀了他!”

商团五六十人,马贼七八十号,原本他们就占了优势。这会儿围殴一个,便是晏维清也双拳难敌四手。原本雪白的剑光可谓风雨不透;而一刻之后,沙地上又多了不少胳膊,而他的白衣上也落了几道豁口。

这种情况,硬扛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光头明白这点,还明白他的损失肯定要比晏维清大——不说他肩背上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光看那些痛苦哀嚎的弟兄们就知道了。只砍了他们的手,看起来是晏维清手下留情;但没有手就等同于拿不起混饭吃的家伙,岂不是比死更惨?

“妈的!”光头眼睛都气红了,“老子今天和你拼命!”

他用的是一杆龙胆枪,枪头几乎占枪身的一半长,开的紫刃,背上两道血槽紫得都发黑了,煞气极重。这种刽子手显然死不足惜,然而晏维清一看到它正面刺来就暗道不妙——

这枪太沉,硬拼不了!

他立刻往边上一让,手腕斜挑,想去刺对方肩井穴。然而光头反应不慢,枪头也跟着转过去,一下避开了。

看不出这大块头居然还挺灵活……晏维清愈发觉得不妙。若是让他和光头一打一,他有信心全身而退;但若是周围还有几十人同时对他虎视眈眈,肯定会束手束脚,结果至少要挂彩,搞不好还有些严重……

正当晏维清飞速估算他的内力能不能撑到最后时,忽而耳边传来锐物破空的遽然风声。他正双手握剑相抵,别无他法,只能猛地撤力,就势往边上空隙处一滚。但还没等重新站直,他就听到“啊”地一声悲吼——

一颗光头滴溜溜地滚到他脚边,怒睁的双眼里还残余着不可置信。

晏维清呆了一下,才意识到那风声不是敌人偷袭,而是友军奇袭。再一抬头,他见到那人已经冲进了剩余马贼之中,左刺右突。一把比人还高的大刀被舞得如同短剑一样灵活,所经之处,血花怒绽,割人头如割草一般。

“小九。”晏维清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叫出了这个名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微笑起来。

这也是晏维清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赤霄的实力。

赤霄招数简单,但胜在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因为他每招都是实打实的杀招;不像晏维清那样基于武功内力,而是基于实战总结——

刀刀见血,刀刀致命!

换句话来说,赤霄绝不手软的作风,一看就是道上的人,至少他师父是,晏维清想。另一方面,他又想,只为杀人的刀法,在切磋时威力显然大大下降。看来他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本来一个刺儿头已经够难对付,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再加上老大已经身首异处……剩余的马贼都失去了士气,不一会儿就被解决了。

“我帮你忙,你就光站那里看?”赤霄一眼都没看已经退到几里之外的商团,径直朝晏维清走来,颇有些嫌弃。

晏维清本想说你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但动了动嘴唇,只吐出两个字:“多谢。”

赤霄啧了一声。“就两个字,真吝啬。”他撇头看了看高昌的方向,随口又问:“你打算就这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看赤霄面上神情,这话显然是纯粹的玩笑,然而晏维清脑海中一瞬间只闪过“以身相许”。“咳,”他轻声清了清嗓子,努力甩脱那个古怪的念头,“你要什么报答?”

赤霄一愣,显然没想到晏维清会搭理。他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晏维清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把剑上。“我正好缺个陪练,你觉得如何?”

第83章

事情到这份上,晏维清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赤霄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打起来他绝对不可能拖后腿,而晏维清自己也并不是真的不想看见赤霄——

实际上,对于赤霄正好在紧要关头现身这档事,晏维清发自肺腑地高兴。他有心想问人为什么会来,但他不得不考虑到赤霄脸皮薄,又觉得不要追根究底、直接默认下来可能更是个好主意。

——要是赤霄一气之下又打马回塔城,那他不是冤枉得很?

就这样,两人一路搭档前往高昌,剩下的路风平浪静。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商团,他们原本只是好心捎带晏维清一路。等看到两人远超一般的拳脚功夫,商团老大不停地求他们随行保护,他愿意出高价。

晏维清家里不缺钱,赤霄更不缺,谁都对金银不感兴趣。所以两人对视一眼,没人先说话。

商团老大常年在外经商,什么人都见过,怎么看不出这俩都是少爷出身?他一边暗骂提钱的自己真是傻,一边赶忙找补:“两位想想,这一进沙漠,少说要走大半个月。我们这里有厨子,保证每日都有刚出锅的热乎饭菜可以吃!”

这倒是真的。毕竟商队人多,补给充足,不差带点锅碗瓢盆。虽然蔬菜什么的只有前几日,后头撑死也就做些腊肉饭,但总比干粮好。

赤霄一路紧赶慢赶,十几日下来,嘴里只分得出沙土味。此时一听,他便有些心动,又看了晏维清一眼。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但晏维清立即心领神会。“那倒是可以商量。”

商团老大两人态度松动,立刻喜上眉梢,再接再厉地劝说:“阿拉木图和但罗斯的风土美食都很不错,两位要不要去看看?”

晏维清没忍住腹诽,你直说想让我俩送你们到大马士革得了。但没等他开口,赤霄就道:“我们去弓月城有正事。”

“啊?”商团老大愣了一下。赤霄的样子不像说假话,但他实在想不出,两个半大少年能有什么正事。

“确实有事。”晏维清颔首附和。

两人都婉拒了,商团老大也不好再说。他能猜出来,这种年纪就敢独自踏上丝绸之路,胆子大功夫好是一回事,主意正才是最重要的。想说动两人,正面的不行,那就只能旁敲侧击了!

晚饭时,赤霄和晏维清坐一块儿,商团其余人绕着篝火围成大圈。夜里沙漠极凉,他们分完了一皮囊的烈酒,就开始谈天说地,从中原直扯到异域番邦。

晏维清随便听了几耳朵,没太大的兴趣。但他收回目光时,就看见赤霄微微侧头,视线虽然定在面前酒盅上,眼珠却一错不错,似乎已经听得入了迷。

“你想去?”晏维清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赤霄飘远的思绪被拉回来,过了一小会儿才理解,“你说番邦?我没想去。”

晏维清疑惑:“那你还……”

这下赤霄彻底回神了。“你想知道?”他反问,竟有点严肃。“先说在前面,不许笑话我。”

晏维清一愣。他迅速地把“我有没有说错话”这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答案为否时才点头。

赤霄直直看进他的眼睛,直到他自己的好奇心和对晏维清的信任战胜好面子。“他们说,西子湖上有成片的荷花。”他停顿了下,不自觉压低声音,“真的荷花好看么?我只见过画的,雕的也有。”

用这么正儿八经的语气,问的只是荷花好不好看……晏维清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心疼。别说荷花,塞外看不到的好景多了去了。“是挺好看的。”他说。

赤霄眼前一亮。“你见过?”

“见过荷花,但还没见过西湖的。”晏维清只得承认,紧接着找补了一句:“如果你要去,我陪你去。”

赤霄对这回答不太满意。没去过就没去过吧,非得接一句陪我去是什么意思?两个男人一起去看花,怎么想怎么古怪!西子湖那么大一块地方,我要去难道还找不到路?

但腹诽归腹诽,他也知道晏维清出于好意,便什么都没说。

两人相处中规中矩,几近小心翼翼,但好在没出什么差错。至少在抵达弓月城时,他们没再红过脸,也对彼此更熟悉了一些。

商团老大最终也没说服两人一同西行,十分沮丧。而和商团分开以后,他们赶忙去打听斯力合的住处,结果却很糟糕——

那老头前几天刚撂出话来,说他已然上了年纪,打铁这活儿太累,他不干了。

站在那顶毡帐前,赤霄不确定能不能进去。“他脾气古怪早已出了名,现在又撂了挑子……”

晏维清也不想强人所难。但他千里迢迢找到这里,都已经站在人家门口,断然不可能扭头就走。“你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试试。”

赤霄有心想跟,再一想又住了脚。他自认脾气不算特别好,万一和斯力合对呛起来,只会坏晏维清的事。

但这次惯常无往不利的晏维清也碰了个软钉子。

“……看你这伢子年纪轻轻,干啥非要想不开?刀剑那都是凶物,拿着它们的人必定没啥好下场!”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就从里透出来,然后毡帐随即被掀起,一大把乱糟糟的山羊胡先露了出来。是个上半身赤裸的老头,他身材矮小,却相当精壮。皮肤泛着黑黝黝的油光,两只手臂肌肉鼓胀到几乎盘踞虬结。

“听老儿我一句劝,这种凶器还是不要为好,这就请回……”

这后面大概还有个“吧”,但老头没说出来,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外头的赤霄。“哟呵!”他霎时瞪大眼睛。

赤霄不怎么在意地把手中大刀转了一圈。任谁把他的脸和刀连在一起看,都会觉得极不匹配,那种吃惊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吃了个闭门羹?”他问,朝着后头跟出来的人。

晏维清无奈地点头。“看来是白跑一趟。”

这话赤霄没接。他斜了老头一眼,又收回目光。“那就走呗,又不差这一家。”

“这……”晏维清顿时觉得不妙,赶紧去看斯力合。赤霄语气平平淡淡,但里头全是挑衅啊!

“你这毛头小子,瞎说什么呢!”果然,听闻自己不被放在眼里,老头立刻开始吹胡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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