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 第3章

  常歌并不理他,目光落在书案的一壶清酒上,说:“先生好雅兴,独酌。”

  “你想共饮?”山河先生问道。

  常歌低头冷笑一声,说:“不必。我怕是鸩酒。”

  山河眼神凝滞,直盯着他:“若是鸩酒,你还能活至今。”

  常歌并不惧他的目光,直接迎了上去,冰冷的眼眸里竟闪过一丝杀意:“当初并未一盅毙命,先生悔么?”

  山河先生避了他的目光,回身看图:“未曾悔过。”

  常歌几步上前,见他案上正是益州全图,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山河先生,说:“先生此番在想什么?”

  山河先生语气平淡,坦然答道:“此地难取,舍之。”

  “先生大限将至、仍在图谋,一片忠心。”

  山河先生抬眼望了望立于书案旁的常歌,淡声说道:“你从未赢过我。何来大限将至。”

  常歌把弄着手上的短刀,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先生不试试怎么知道。”

  “三年。”山河先生纠正道,“还不够你河东河西。”

  话未落音,常歌抽了短刀便直朝着山河先生冲来。山河先生只以左手格挡,右手仍然背后,一副游刃有余之姿。

  十几个回合下来,山河先生单手御之,连大气都未喘一下。他凛然望着丑将军,却柔声喊出了一个已许久未有人喊过的名字:“常歌,你退步了。”

  常歌冷笑一声,刀尖挨着山河先生的发丝擦过,说:“你又何尝不是,祝政。”

  祝政斜身避开刀尖,反手就捏住了他掌着短刀的手腕,低声威胁:“喊吾王。”

  常歌甩手挣开祝政捏住他的手,拎了短刀便朝他的门面扎去。

  祝政回身一闪,反手拧住常歌左臂,单手悠然将他拉至自己怀中,说:“将军多忘事,益州待多了,连是谁的刀都忘了么。”

  常歌顺势将身一靠,狠撞了祝政一个趔趄,回身说:“不懂先生在说些什么。丑将军为卜醒所救,受益州恩惠,自然是益州刘主公的刀、益州刘主公的剑。”

  祝政就势站稳,将他右臂也一道拧到背后,常歌不住挣扎,手上短刀将祝政臂上刺了几道血痕。

  祝政不为这细微的刺伤所动,说:“将军益州的酒吃多了,昏了头。”

  常歌双手被反剪,干脆弃了挣扎,回应道:“那先生呢?荆州的芙蓉露,可还好喝?”

  祝政低低地迫近他的耳朵,说:“缺人对酒,不是滋味。”

  见他凑近,常歌反着手将刀一划,祝政一时大意,急忙松了常歌,后退一步闪避。

  这刀尖,擦着祝政的上腹,他虽惊险躲过,但还是留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常歌挣了束缚,以手抹了抹刀尖上祝政的鲜血,偏头笑道:“先生爱对酒?我怎么记着,先生只爱迫人喝酒。”

  祝政丝毫不顾上腹伤口,抬手便抓了常歌握刀右臂,强行将其扯至书案旁,拿起案上清酒便要灌常歌。

  常歌咬紧牙关,一盅清酒尽数浇了他一脸一身,一滴也没灌进去。

  清酒尽数撒完,常歌这才扯了嘴角,开口冷笑道:“先生这癖好,还是未改。”

  祝政一把撒开他,淡声说道:“将军不惧鸩酒,仰头便饮了。此酒无毒,怎的,还不合将军胃口?”

  常歌见他提及此事,将眉一拧,带些愠怒说道:“祝政!你还敢提。”

  祝政一脸淡然:“你大胆。你叫扶胥、叫吾王,怎的还敢直呼其名。”

  常歌冷笑:“大周亡了。”

  “大周亡不亡,我都是你的王。”祝政望着他,轻声说道。

  常歌望着眼前面若冷玉之人,眉目之间,仍依稀可见十几年前的玄衣少年。

  他第一次见这玄衣少年,正是被父亲引着跪下。

  父帅对他说:“他,就是你未来的王。”

  常歌十七从戎,八年以来,他为了眼前这位曾经的周天子,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他曾是祝政最锋利的刀、是祝政最狠戾的牙。八年征战,外定江山、内平藩乱,杀伐决断,一统军心。

  未曾想到,一次战役,他鏖战两年归来,祝政在城门楼上迎接,却命人将他拿下,又赶去地牢,迫着他饮了一杯鸩酒。

  从那时起,“玉面将军”常歌便不在人世。

  常歌望着眼前一如冷面君子的山河先生,像他曾经阴晴不定的王,却更像一位倜傥书生。但无论哪个,常歌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祝政见他定定出神,说:“看来益州的酒清冽,一杯就将将军吃倒了。”

  常歌作了一揖,说:“先生真胆识,身入虎穴还不忘讥讽。”

  祝政短笑一声。他问道:“将军上庸一役,重挫魏军,妙极妙极。”

  “多亏益州主公不弃。”常歌答道。

  “只是……不知将军和镇北将军俱回锦官城,上庸现下,却还守不守得住。”

  常歌眉头一皱。

  祝政不再理会他,站在书案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细细品着益州琵琶醉的甘甜。他说:

  “我早说过,你从未赢过我。”

  他望向常歌。常歌目中的不甘和倔强一如清风,直吹进祝政心中。这风吹起了祝政心中的涟漪,又翻成了潮汐。

  夜风送了泠泠风铃之音,破开二人之间的沉默。

  不知是夜风撩动了檐下的惊鸟铃,还是旧事勾起的波澜。

  

  ☆、名讳

  次日,上庸沦陷的消息来报,卜醒和常歌挨了好一阵训。

  原本益州军在上庸大获全胜,几乎全歼当地驻扎魏军,未料到世子刘图南回锦官城后,镇北大将军卜醒和建威大将军也莫名回朝,恰巧被驻扎襄阳的荆州军捡了个现成。

  卜醒、丑将军、刘图南三员大将都不在,守城将军傻着眼,就被襄阳郡都尉[1]夏天罗提着破山刀[2]直捣黄龙,上庸城没怎么费力就换了旗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好他个山河先生!”卜醒恨恨拍桌道,“一面讲和,一面暗中部署,两手准备。”

  二人挨了一通训诫,正坐在尚书台。

  卜醒叹了口气:“这山石坑杀大胜,还没乐上几天呢,居然拱手让人。真是白给他人做嫁衣裳。”

  丑将军缓缓嘎了口茶,什么话都没说。

  “此人城府颇深,决不能放。”卜醒想起来此人仍关在益州,拍拍桌子说道。

  丑将军摇了摇头:“想要上庸。不放也得放。”

  卜醒叹了口气,闷闷地不想说话。

  巴蜀之地、自然天险。蜀中平原肥沃、适于耕作;四周山脉盘亘,更是将巴蜀之地围了个严严实实,蜀外诸侯割据,蜀内休养生息、一片太平。

  然而上庸和巴东,一北一南,正扼入蜀要地。

  所以即使巴蜀凭借天险,别处可放下心来,唯有这巴东和上庸是不得不平。

  丑将军眼皮都没抬:“图南已赶去上庸了,想来这山河先生,也得是怎么来的就得怎么乖乖回去。”

  卜醒像是想起了什么:“世子不是让你去暗杀此人么,你为何无功而返?”

  丑将军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打不过。”

  卜醒皱着眉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许多遍,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有你这丑将军黑风魅打不过的人?而且那山河先生,除了个子高了点儿,看起来就是一文弱书生。”

  丑将军将带血的短刀拍在桌上:“你去试试。”

  卜醒上下瞧着这刀上的血和丑将军的郁闷神色,知他一贯并无虚言,连说:“不不,我还是算了。”

  接着他皱眉问道:“那这山河先生,真的就这么乖乖的完璧归赵了?”

  丑将军点了点头:“杜相本就不赞成杀之,上庸,是给了益州一个台阶下。”

  卜醒长叹一口气:“杜相太仁。难成大业。”

  丑将军淡然说:“主公知足常乐,也未有霸业之图。”

  卜醒摇了摇头:“主公没有,可世子有。看你跟着谁。”

  丑将军假装听不懂,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主公是益州主、世子也是益州主。”

  卜醒嘿嘿一笑:“世子是明日的太阳。”

  丑将军闷闷地喝了口茶:“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卜醒抓住这句,急忙说道:“你既未完成,十匹良骏,可没了啊。”

  丑将军以手比了个三,说:“三匹。”

  卜醒挠挠头:“怎么又绕回来了。”

  “毕竟我在悬崖上和死人睡了三天。还看着我的良驹惨死山下。”

  卜醒听他又提此事,只得投降:“好好好,三匹,三匹就三匹。”

  丑将军像是极其满意,手中不住地把玩着那把短刀:“我要请缨出征。”

  卜醒抬了抬眼皮,问道:“哪儿啊?汉中还是上庸?那儿的魏军可给你打的差不多了啊。”

  丑将军望着他,吐出两个字:“建平。”

  卜醒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你转性了?不和魏军死磕了?”

  丑将军将这短刀甩在桌上,问:“这口恶气,你出不出?”

  卜醒闻言大笑,笑毕,只说了一个字:“出!”

  *

  卜醒和丑将军自请建平,益州丞相杜四清犹豫了许久。

  荆州已强渡大江,直取武陵。建平、武陵、巴东三地相邻,世子刘图南闻风心有挂念,唯恐唇亡齿寒,急急修书回锦官城。

  刘图南在书信上洋洋洒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力劝杜相。声称建平不夺、难守巴东;荆州一定、大国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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