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明打了苏少宁以后日子可没怎么好过,他被关在督军府的私人牢房里。这个私人牢房设在督军府后花园的一座假山下,不走进太湖石堆砌的小门,谁也不会想到地下是这么恐怖的地方。地牢很高,上面的顶是用太湖石堆砌起来的,顶上不时会有水滴透过缝隙低落下来,地面上也仅铺了一层干草,墙壁上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面缝隙间漏下的一点儿阳光,成了唯一的光亮。杜金明每日的饭菜只有一碗糙米饭放了几根咸萝卜干,真是狗仗人势,看管牢门的仆役也敢对他指手画脚。杜金明心中愤满不平,他堂堂上海大亨在自己的地盘遭人毒打还被绑架了,他自己脸上没有光彩,徒子徒孙也脸上无光。可督军是大军阀,手里佣兵几万,真是撕破了脸皮,他们帮会的人也不占上风。杜金明只能每天在牢里发牢骚,“啸泓!肇龄!你们在哪里?快来救我!”
季杏棠带了十根金条盛在礼盒里,和苏少九一起“闯虎穴。”到了督军府门口,他把金条交给警卫,请他进去通报,就说季杏棠求见。
苏少九一手抱着糖糖,一手拉着他往里进,“哥,做这些麻烦事儿干什么?直接跟我进去呗!”
苏少九擅自给柯基犬起了名字叫糖糖,他觉得这狗是季杏棠送的,该留个纪念,就叫它棠儿,后来一想把季哥和狗相提并论不太合适,就叫它糖儿,他又嫌糖儿叫不顺口就干脆叫糖糖。
季杏棠浅笑着摆摆手,“少九,本就是唐突冒犯,再坏了规矩,我拉不下脸来,你先进去,我等候通报。”
苏少九别不过他的“江湖规矩”,大摇大摆进了督军府。
警卫进去禀报,把金条交给了苏督军。彼时苏督军正在客厅里逗鸟,警卫来通报,苏督军还以为是来闹事的,对着鸟吹了口口哨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警卫答道,“就他一个,不过是和二少爷一起来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苏督军乜了一眼刚跨进客厅的苏少九,“在外面儿疯够了,肯回家了。”
苏少九大模大样往沙发上一躺,抱着糖糖习惯性的揉搓它的脑袋,理直气壮的说,“我在外面没欠债没惹祸。我季哥在外边儿,赶紧让人进来。”他就不说被人打的事儿。
苏督军是武夫出身,爱极了自在。苏少宁的性子随他娘,是娇生惯养的少爷,没一点儿魄力。他是真心喜欢苏少九这机灵的小子,他和自己像,如果他肯务正业,他更喜欢。不过他在外面戳了祸,苏督军一般都不插手,好煞煞这小子让他收敛些。加上苏少九生母的缘故,江湖里开始传开苏少九是不受重视的“狗杂种。”白啸泓却一早调查的清楚,看的透实,即使惹了苏少宁也不能惹苏少九,这才让季杏棠去收拢他。
苏督军慢条斯理的说,“你小子倒是有能耐攀上季杏棠了”,随即脸色大变,“我倒要看看他季杏棠有什么本事,也敢一个人闯我督军府!”
苏督军表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其实对季杏棠还蛮是敬佩的,年纪轻轻就混了个二爷当,年轻有为在上海滩那个虎踞龙盘的地方屈指可数。再看看他送来的十根金条,心想,这季杏棠果然是个人物,明事理会办事。他对警卫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季杏棠进来了,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没带一个保镖也没带什么武器,气宇轩昂的走进了客厅,拱手行礼很体面的说,“苏督军,季某久仰大名,一直想来拜访,今日亏得苏二少才有此机会。”
苏督军上前迎接也说起了客套话,“季老板,你的大名在上海滩如雷贯耳,你光临可是使我这儿蓬荜生辉啊。”
苏督军请季杏棠坐下,苏少九把他拉到了自己旁边,季杏棠又说,“哪里,鄙人不才。督军驻守沪浙一带,护一方平安,人人称赞不已,今日有幸目睹督军风采,此生无憾。”
大公子苏少宁走了进来,看见季杏棠,暗暗一笑,心想:还不是为了杜金明吗?你们帮会的人再有能耐,还不是得觍着脸来求我。他故意装起了糊涂,“呦,什么风把季二爷吹到我督军府来了,欢迎欢迎。”
苏少九最受不了哥这个冷嘲热讽的劲儿,开口说道,“我请来的,有意见同我说。”
苏少宁哼笑一声,翘着二郎腿往沙发对面一坐,等着看一出好戏。
苏督军笑道,“确实,不知季老板今天来所为何事?”
季杏棠也不想多理睬苏少宁,端起了佣人递来的茶杯,揭开茶盖,把飘在上面的一层茶叶吹到一边儿,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盖好茶盖,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不紧不慢的说,“苏督军,大家都是爽快人,我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今天来拜访,确实有件要事和您商量。”
苏督军心里清楚他是来给杜金明求情来了,脸上不露声色,一本正经的说,“不知是什么要事?”
“大哥想要办个公司,想请督军入股”,季杏棠不先提杜金明的事儿,先给苏督军来点儿好处,后面再说杜金明的事儿,自己才有些主动权。
“入股?”季杏棠又让苏督军高看一眼,“那我需要投多少钱?”
季杏棠严肃的说,“分文不要,只要督军肯赏脸,股份我们出资奉上。”
苏督军一笑,“这怎么好意思,这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督军的名望可比银元钞票值钱多了”,季杏棠继续说,“我和大哥还有杜老筹资1000万,准备开一家烟土公司,做地下买卖。如果督军愿意加入,所得红利,五五分成。督军不必出资,只需向部下打个招呼,保护烟土的运输即可。”
苏督军作为军阀手握重兵,北伐的劲头过了,自己的部下很久都是闲散待职,一方面啃老本,另一方面收保护费,早晚要坐吃山空。季杏棠说的这种无本买卖,一方面手下的人有事情做能提高自己的威望,另一方面有利可图,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他自然要应下。
苏少宁虽然对杜金明心怀芥蒂,可他知晓其中利害,谁不想发财呢?他跟着父亲应下。
季杏棠也终于奔向了主题,“即为盟友,杜老板也是投资人,还望苏督军、苏大少大人有大量,先把杜老板放出来啊。”
苏督军不再理会,他只板了个面,实在的事儿让儿子自己去说,明明是同龄人,苏少宁在他眼里就比得上人家一根脚趾头,让他自己去说,还能锻炼一番。
苏少宁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也不能让季杏棠在督军府作威作福,他说,“放人可以。第一,玉兰春必须亲自上门敬酒赔罪;第二,上海大剧院上打我的人要向我磕三个响头;第三,在上海所有报纸上登一条新闻,说杜金明在督军府的地牢里吃咸萝卜干饭。”
季杏棠一听,这家伙想要钱更想要面子,没有见好就收还提这么过分的要求,这样一来,老头子脸面何存,大哥的脸面何存。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少九说了话,“哥,过分了哈。”
季杏棠始终保持着绅士风度,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说,“苏大少,你提的条件我无话可说,不过您先听我讲一讲这样行不行——第一,玉兰春一介女流之辈 ,您大人有大量何苦和她过不去,况且她早已是杜老板的人,倒不如我把醉香楼的头牌清倌人送给你;第二,上海大剧院里的保镖也都是上海滩的好汉,其中还有我的徒弟,男儿膝下有黄金,真是让他们叩了头,心里也不服气,再者万不可把事情做绝了不给人留后路。倒不如让他们给公子摆一桌酒席,化敌为友,也便于日后合作;第三,杜老板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况且已是六十高龄,做晚辈的怎能看着他颜面无存,报上的消息可不可以这样说——季杏棠去到督军府谢罪,罚酒三杯。大家和气生财,您看同不同意?”
这些话说的苏督军心服口服,儿子现在连人家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了。在加上苏少九在一旁添油加醋,季杏棠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杜金明救了出来。
苏少宁顺眼看了看父亲的表情,无话可说,离开了客厅。苏督军也出了门去安排留季杏棠吃宴的事儿。
等客厅只剩下他和苏少九,季杏棠才长长的抒了口气,这事儿可算是了了,还多交了个朋友。他说的心焦口渴,没有像刚才那样慢条斯理的喝茶稳住气场,而是直接端起茶杯大口喝茶。
苏少九还没从刚才的氛围里缓和出来,他的两个大眼珠子紧紧的盯着季杏棠看,他深深的折服于这个男人的魅力,他的好哥哥,有胆有识羡煞了旁人,和他认识的纨绔公子地痞流氓一点儿都不一样。
季杏棠喝完了茶,放下茶杯才发现苏少九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他轻笑一声正要起身,苏少九伸出胳膊抵在他后面的沙发上把他围了起来,一点一点的靠近,苏少九着迷似的想尝尝那沾了片茶叶的薄唇,刚要轻吻了一下,季杏棠直接冲破了他的围箍坐了起来,“少九,你想干什么?”
苏少九站起来用手背粘下他嘴角的茶叶,笑着说,“哥,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看你刚才喝茶的时候嘴唇上沾了片茶叶,我刚摸过糖糖,一手狗毛,不知道怎么去擦而已。”
季杏棠意识到也许是自己敏感了,笑着说,“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杜金明被救了出来,一看来人,不是白啸泓也不是严肇龄,而是啸泓的小弟季杏棠,他只身一人闯虎穴保住了自己的颜面,杜金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是个好小子。季杏棠只说,是大哥谋算好让自己来的。
杜金明、苏少宁各让一步,即使还憋着火也没有脸面再纠缠。大家和和气气吃了一顿酒宴,宴罢又一番促进情谊的交谈,夜幕降临,季杏棠也要送杜金明回上海。
两人出了督军府坐上了车,苏少九跑过来敲他的车窗,“哥,你先下车我有话和你说。”
季杏棠摇下车窗玻璃,“少九,有话直说就好。”
苏少九坚持让他下车,主客有别,季杏棠亦不好推诿。两人行至督军府侧门,苏少九突其不意的把季杏棠往墙上一按,季杏棠毫无准备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季杏棠很生气的推开苏少九,责问,“你这是干什么!”
苏少九又贴了过来,双手撑在墙上不让他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哥,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别走或是也带我走。”
苏督军与他身为姬子的娘胚珠暗结,碍于身份,苏少九从小跟着娘在妓院长大,整天看着女人花枝招展奴颜媚骨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男人,他觉得讨厌至极,更怨恨自己风流的爹。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那群女人没事儿就寻他的乐子,把他打扮成小美人安排去给客人跳舞,在一堆舞妓里他傻愣着还被人甩手掴了一掌,那个时候他最小最白嫩排在第九个,从此人就唤他九哥儿。等苏督军派人来接他回家的时候,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瞪着水汪汪的眼,稚气未脱的说,叫九哥儿。苏督军乐不自禁,忙说九哥儿好、九哥儿好,家里就一个男孩子,“九”能表示系出名门,人丁兴旺,又与“久”同音,苏督军当即就说,叫少九。这个名字在苏少九看来,当真是一辈子的耻辱,可是季杏棠这么叫他他就不讨厌。
在季杏棠看来,这个孩子天真的可爱,错把巴结当成了对他好,又想起在沙发上他分明是想亲吻自己,他缓过神淡定自然的说,“少九,我不怪你,十八岁听见女人叫唤都开始不自在,这是人之常情,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