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禾事 第67章

  雁海稍顿,继而坦言道:“下官对中原一直很向往,小时候做人家仆,主人学习……下官便也跟着沾光学习。”

  

  他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让禾后寒想起了珠华,心中添了一分好感,脸上带了和善的笑意:

  

  “那你倒是聪慧。”说罢不再追问,顺手理了理衣袍。

  

  雁海很有眼色,立马道:“下官去为大人准备洗漱用具。”

  

  雁海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无谄媚也无卑屈更无桀骜,禾后寒十分欣赏他的作风,便微微点头道:“那便劳烦雁侍卫。”

  

  等禾后寒就着雁海打来的热水简单地梳洗过,雁海早已趁这功夫拎了个食盒过来。

  

  禾后寒打开一看,两个鸡蛋一碗米粥旁边还有一碟肉干,难能可贵的是旁边竟然还有个苹果,这伙食比禾后寒想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边疆气候苦寒,土壤贫瘠,种不了水稻小麦,在这儿米面都是稀罕物,更别提要吃粮食的鸡鸭下的蛋了。舜朝七八十万大军常年驻守氏州边关,昨天又来了二十万士兵,近百万人的兵马全靠氏肃两州供给,粮草却要从帛州宛州宜州三个中原腹地富州长线调度,十分耗时耗力,干粮都是按斗算着运,能运送的蔬菜也不外乎那几样,更别提水果这类难以贮存的食物,在这儿更是难得一见。

  

  禾后寒舀了一口米粥,谈不上多好吃,同宫中崇渊赏赐的珍馐美味,江盛大江南北搜罗的各色小吃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但禾后寒打小也没被娇生惯养过,向来不是个乐于享受的人,因而倒也知足地道:“劳雁侍卫费心了。”

  

  雁海道:“下官按照荣将军吩咐办事。”

  

  禾后寒抬头看他一眼,伸手拿起苹果笑道:“这苹果的心意本官领了。”

  

  雁海微黑的皮肤霎时显出一丝尴尬的红来,道:“下官莽撞了。”继而又犹豫地问道:“不知督军如何知晓这苹果是下官的心意?”

  

  禾后寒除珠华外多少年没见过这般直率的人,这时心中更添好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本官能掐会算你信否?”

  

  雁海眉头一拧,开口道:“大人这是在戏弄下官。”

  

  禾后寒哈哈大笑,他的确是随口一说,只是想看看雁海的反应。其实这原因简单得很,他从小就不喜苹果,荣嘉禄又怎么会叫人给他拿苹果。

  

  不过他不好说出这缘由,只摆了摆手,笑道:“你倒是个实诚人,本官不作弄你,带我去找荣将军。”

  

  雁海应了声是,将立于帐边的青红色长枪提在手中,几步跨到了帐外。

  

  帐帘一掀,他被敞阔干净得无边无际的日光晃了一下,立春的边疆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干冷的风在顶顶帐篷之间穿梭,似乎能闻到生冷的铁和冰的气味……这一切都显出一种荒芜来,可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

  

  荣嘉禄的主帐离禾后寒下榻的地方很近。

  

  帅帐乃军务重地,外边有一圈侍卫围着,禾后寒撩了帐子进去,就见荣嘉禄正低头看着平铺在桌子上的羊皮地图。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一下,荣嘉禄开口却是极为正式的官腔:“督军昨日休息的可好?”

  

  禾后寒笑眯眯地看着荣嘉禄,口气也是客套得很,“谢荣将军关心,本官十分满意。”

  

  荣嘉禄眼角挤出一点笑纹,面部柔和起来,又道:“今晚设宴为督军接风洗尘。”

  

  禾后寒知道这是惯例,却之不恭,道:“劳将军费心,一切从简便可。”

  

  ╋╋╋

  

  入夜。

  

  照明的火把一簇簇点起,在驻军的前线蜿蜒起一道规整的光线,热烈烈的火光把喧嚣和空旷一同蒸腾,演练一天的兵将围坐一起大声地说着话,端着简陋的大海碗,无所顾忌的玩笑让夜色涂上轻松的色泽。

  

  禾后寒站在高台之上,这景象触动了他的记忆……一盏盏仿佛凝固了的宫灯,一簇平稳的火苗,安稳而凝重,或有时皇帝急召,深宫夜半,一片幽蒙,寝殿如明黄蚌珠沉于深水寒潭。

  

  他不禁陷入一种说不清的思绪中,崇渊十三岁他便伴其左右,至今四,五年时光荏苒而逝,他亲眼见证了一代帝王从被人追杀的窘境到天下尽在我手的成长,如今那少年天子正要一展雄图伟略,十八岁朝阳一般的年纪,已然手段老练,天下了然于心的不动声色,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禾后寒听见身后穿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并不问头,而是问道:“师兄,你守边关十余年至今孑然一身,难道不寂寞?”

  

  荣嘉禄走到他身侧,反问道:“你都不回头,怎猜到是我?”

  

  禾后寒笑道:“雁侍卫在底下守着,哪个敢上来?”

  

  荣嘉禄也笑:“要是他亲自上来找你,你岂不是白叫一声师兄。”

  

  禾后寒站直身子瞅他道:“雁侍卫哪里会故意踩出声来叫我发觉,只有师兄才会这么细心。”

  

  荣嘉禄就笑了,神色柔和地看着他,少顷说道:“瑞声说我寂寞,却不知男儿志在远方,保家卫国,守护一方,死而无憾。”

  

  禾后寒微叹道:“我若有师兄这般豁达便好了。”又笑道:“少时师兄护着我,如今师兄护着舜朝百姓,师兄你天生忠义,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他这下问的很直接,不给荣嘉禄回避的余地。

  

  荣嘉禄瞅他一眼,无奈道:“你做了几年京官为人处事本该圆滑,对我却这般不依不饶。”

  

  禾后寒笑道:“怪师兄从小对我太迁就。”

  

  荣嘉禄想了想,开口道:“我父亲在我十岁时战死沙场,那时你还没入师门,我自己一个人在山中偷偷哭了好几次,师父就送我回了京城……家里乱成一片,我母亲大病一场险些就过去了,后来是我叔叔扛起了重任,才稳住了荣家的地位。”

  

  荣嘉禄说的轻描淡写,不过短短几句话。但禾后寒知道那是荣家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老得太老早已退出政局,小的太小难以扛起重担,中间壮年除了战死的荣父,就只有荣嘉禄的一个叔叔,荣嘉禄作为嫡系长子在外求学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荣嘉禄稍稍顿了顿,接着道:“我最小的弟弟那时只有三岁,还没记住他父亲是什么样子。”说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叹气,脸上也没流露出哀伤,这些往事隔了二十年的时光,已经无法动摇这个将军的信念。

  

  禾后寒一点即透,明白了荣嘉禄的意思,他父亲的死亡带给荣家的的打击,荣嘉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更不想让他的亲人经历,有家有室,有了牵绊,他就不会再无畏。

  

  禾后寒不禁有些难过,他师兄看起来虽是和蔼的模样,实际上个性却非常坚定,少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智,更别提关于他一生的决定了。

  

  禾后寒想了想,打趣地道:“师兄连个孩子都不要,到时候孤苦晚年岂不是凄惨。”然后他收敛神色,郑重其事地道:“那时瑞声陪着师兄。”

  

  荣嘉禄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象牙扳指,抬头微笑道:“想不到我带大了个要给我养老的。”

  

  禾后寒也笑了,道:“但愿我不用给师兄送终。”

  

  荣嘉禄笑着揽过他肩膀,道:“越说我越惨了,走吧,晚宴准备好了,你得见见各副将。”

  

  禾后寒又叹道:“白天跟着师兄见了几个,当真是铮铮男儿,豪气冲天,羡煞瑞声。”

  

  荣嘉禄忍俊不禁道:“奈何你天生一副文弱相。”又正色道:“待会儿宴上可不全是白天那几个傻小子了,皆是精通兵书身手过人的大员。”

  

  禾后寒点头道:“瑞声晓得,师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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