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的吸引力,他很懂得“度”,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会太过,时而你会觉得他真实且触手可及,时而又会觉得他缥缈的无迹可寻。
他可以是文人雅士,吟风弄月,品茶抚琴,也可以横剑立马,睥睨天下,楚云祁的出现让苏珏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自己也会有悲喜羞愤,在楚云祁遍访颍城墨家,只是为了给自己作一纳凉用的铜柜时,苏珏便知道,这个人是他余生的所有了。
可是,那个人怎么就不懂他的心呢。
苏珏垂眸,浅浅叹了口气,轻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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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祁上位后,楚成王时期的老臣,识时务的,早早致仕还乡,也算是功成身退,剩下的老臣有点根基,也算是家大业大,量楚云祁不会把他们怎样,也就赖在朝堂上没打算走。
楚云祁对他们倒是和蔼,念在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也就给个太傅之类的闲职,就这样,楚国这艘大船在楚云祁上位后,以这种新旧参杂的朝廷形势稳当地在深海中行驶。
新法有条不紊地遍及楚国推行。
朝中那帮老臣一看,这新王是铁了心要把楚国从头到脚都换一遍,眼看着非但自己祖辈的基业不保,连后辈们也快被《求贤令》求来的贤人踢出朝堂了,于是老太傅和几位老臣决定:次日朝堂力谏王上废除新法!
于是,在翌日清晨,老臣们早早的驾着轺车赶往王宫,待身着王服的楚云祁坐定。
“王上,”老太傅便出列朝班道:“君上刚立朝政等一切事务还未稳定,为君者,该廉政护国,守制安民,而不是受相国蛊惑,变法扰国啊!”
接着哗啦啦一片臣子跪下来高声道:“臣请王上废除新法!”
拥护新法的朝臣们见那帮老臣来这一出,都是一愣,众人看了看位列众臣之首的苏珏,见他波澜不惊,依旧安静少言地站着,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王座上的楚云祁。
楚云祁坐在王座上,他眯了眯眼睛,语气缓慢道:“老太傅的话未免说的太绝对了些。”
众臣被楚云祁似剑般的冷峻目光一扫,都噤声低头。
楚云祁起身走至黑玉案前,朗声道:“我楚国自称王七百年以来,哪一代君王不是积极进取,扩地强国?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相国之法,尔等也都看在眼里,这是误国扰民之法吗?非也!此乃富国强民之法,我大楚,必遵之!”
字字铿锵有力,各个朝臣听来如雷贯耳,楚云祁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老太傅为国操劳,寡人准许你回老家颐养天年。”
老太傅一听,愣了愣,还想在说些什么。
楚云祁抬高了声音道:“老太师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便。来人!给寡人把老太傅抬出去!”
话音刚落一队侍卫便训练有素地进殿,托起那些跪在地上的老臣,那些臣子大惊失色道:“王上饶命啊,王上!”
楚云祁“啪”地一拍黑玉案,转身挥袖道:“都是我楚两代老臣,在朝堂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给寡人把他们架出去!”
老太傅甩开侍卫的胳膊,冷哼一声,道:“谢我王关心,老臣还走得动!”说完,他拄着拐杖,带着他最后的傲慢离开。
自始至终,苏珏都没看过这些人一眼,仿佛老臣逼宫对他来说只是一场闹剧。
身披盔甲的魏然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在苏珏右下首立住向楚云祁行大礼道:“王上,密谋造反的都给逮住了,要怎么处置?”
众臣这才注意到,大将军魏然早朝不在,魏太后也没有在一旁旁听。
王座上楚云祁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子,淡淡道:“杀了吧。”
魏然颤抖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抬头道:“太傅熊氏一族,祭礼官百里一族密谋造反,臣已将逆贼捉拿,约五千人左右,王上要如何处置他们?”
“杀了吧,城南五百里之外不是有个乱葬岗么?正好给他们修个陵墓。”楚云祁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十二旒冠遮挡着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魏然咽了口口水,他定了定神,抱拳行礼道:“诺!”
众臣哗啦啦跪倒在地上,在楚廷做事这两个多月来,他们见识了王座上那位弱冠之年、楚国最年轻的君王经天纬地的胸襟,以及过人的领导能力,而在今天,他们又看到了这位君王铁血过硬的政治手腕。
他们开始明白,当时楚成王暴毙身亡,赵氏、昭和谋逆没能在楚国激起浪花,年轻楚王上位没能引起楚国内乱的原因了。
苏珏抬眸,看向楚云祁,正好与他投过来的目光汇聚在一起,两人隔着十二旒无声对视。苏珏冲他点了点头,浅浅一笑。
王者,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他们是领导者,在其他人都慌乱失措的时候,跳出局内,理智而又冷静做出指令,所以对臣民们来说,他们是高深莫测,阴晴不定的。
一位好的君王,不只是遵守礼仪制度,从善如流那么简单,帝王南面之术就是打太极,需要在奸佞小人和正人君子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满朝堂都是谄媚小人不行,满朝堂的正直儒生更是不行,帝王要让他的臣们畏惧他,敬佩他,不二心。
这些,楚云祁都做到了。楚云祁在上位后,就盯上了老太傅一帮家大业大的老臣,放长线钓大鱼地对他们赖在朝堂上不走的行为视而不见,温水煮青蛙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收拾了一帮老臣的同时,昭告天下,寡人力推变法,逆流而上者——死!
五千人算什么,苏珏知道,就是这次牵连人数上万,楚云祁也会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地让他们去死。
楚云祁眼神扫过匍匐在地上微微颤抖着的臣子,冷笑一声,将目光转向苏珏,那些臣子不懂他的用意,他知道苏珏一定会懂。
果然那个身着白衣金凤的少年没让他失望,偌大的恢宏宫殿内,白衣相国静静地立着,他朝着自己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楚云祁有一种“得知己如苏珏,死也值得了”的感慨,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要冲下去抱住苏珏的冲动,起身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没什么事就退朝。”
众臣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纷纷起身,向楚云祁行大礼道:“我王万年。”之后,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军队制度为《商君书》中的一则法律条例,笔者将古籍翻译成了现代汉语。
第16章 新军制
春雨如期而至。
洛河两岸的杨柳开始抽芽,在烟雨朦胧中柔柔地为破冰的河面罩上了一层鹅黄色的云雾,湘庭泽一带气候本就温润适宜,这会赶着那一声闷雷,早早就是郁郁葱葱,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湖面上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船家穿着夹心的袄子,撸起袖子,悠悠地吼一声——“客官坐好喽!”
小小的乌篷船便飘了出去,船夫悠扬的歌声在茫茫无际的湖面上荡漾开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坐船的人们便在悠扬婉转的歌声中,追溯着这中千般万般的绵绵情意,开始了新的一年的踯躅,或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或是“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启耕大典便在鄢城外的郊野举行。新法“限民名田”替代旧制“井田制”,不再有“公田”“私田”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