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邡落到船上,咬破手指,在半空中飞速书写,血液停留在空中没有落下,奇异的形成了一道道符咒,而后朝红澜那里甩过去。
他越写越快,最后几乎是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像幻影一样不停的把字符打出去,绕着红澜的周身,和那些黑色冷焰融为一体,成了一道奇异的景观。
红澜在那一刻停止了变化,保留原貌,但也成了极其骇人的样子。
他稍一停滞,对手便捉住这一缝隙,拿着法器朝他猛地击打下去,红澜竟然不躲避,只是抬起了右手,他的手臂应声折断——而后又飞速生长,变成了一副银钩。
众人面露惧色。
红澜悍然出手!
那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
几个稳坐高位千年的高深修士在他面前就像切瓜剁菜一样被屠杀着,血肉横飞。
他就像是以杀戮取乐的凶兽一般,并不直接撕咬喉咙,而是将人的胳膊腿一根根的斩断拔出,把哀嚎声弹成了高低起伏的乐章!
云邡画完这一道伏神咒之后,气血发虚,眼前有一阵发黑。
这时谢秋寒从旁边搀住他腰,低声问:“你怎么样?”
云邡没有回答他,挥了挥手,谢秋寒咬紧牙关,识趣后退。
云邡又画了第二道咒。
第二道咒分成上下两个金圈,一头一尾的套住船只,这艘船忽然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忘川的水花被甩在,这船无视了一切阻力,直直的朝人间的方向疾驰!
云邡这才咳出几声,道,“红澜现了蚩尤金身,我怕他杀疯了,你快领着船快回人间。”
谢秋寒默不作声的替他揉着胸口,一点不见动作。
云邡:“愣着干什么!”
他这才听见谢秋寒哑着嗓子,用和平常极不一样的语调说:“你有多少血,可以伏魔祭神?”
云邡猛地一愣。
谢秋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师兄早知道,能降服蚩尤者,唯余下伏羲神,故他避走魔门,百年不愿与你相见,我却要好骗的多,你给我什么我都信,你让我日日食你血,吸你髓,我平白担你这样的恩惠,我怎么还?”
云邡将眉头皱的紧紧的,“你……”
“我若是可以,真恨不得用命还给你。”
“别说胡话,”云邡一边安抚他,一边又分神看了一眼底下打斗情形,这时幽冥界剧颤,九重地狱光火大作,血池沸腾,巨鼎上载着二人,旋转着升上来。
谢秋寒跟着看过去,知道后土鼎终于出世了。
后土鼎散着无限的灵气,孜孜不倦的供养着此间的生灵,此时周深和狐王立在鼎尖上,袖袍鼓风,一齐出了手。
尚未见他们如何动作,忘川河冒出了沸腾的泡泡,几具躯体被水流推着浮出了水面,转瞬就睁开了眼,恢复生机,重新加入了他们。
正是方才被云邡和红澜杀掉的几个长老修士。
云邡心中急切,不放心红澜一人应付他们,便要脱身下去,他还记挂谢秋寒,回身摸了一下他脑袋,声音极轻的说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别犯蠢,我身边真心待我的人不多,接了你的,总要有些东西还,我说过你是我心头肉,不是假话。”
说着头也不回飞奔了出去,不过一息就落到了战局之中,狠狠一剑劈了出去。
留下谢秋寒神情晦暗不明的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船只急速上行,他木然的低头去看底下那个旋转的青铜鼎。
鼎上那无数个针戳一般的小点在他眼底急速掠过,变成了一排排的姓名和法则,亿万生灵记载于此,他见到了从古至今的、熟悉的陌生的姓名,看到了无数人的生老病死,从黄口小儿到老态龙钟,从牙牙学语到齿牙动摇……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了那一横划掉的名字上。
他嘴唇微微张合,在唇齿间飞快的念着这几个名字。
假如有人在这里,一定能读到,他念的正是那底下几个老修士的名字,最后,少年眸光一闪,吐出一个“死”字!
话音随之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扩展开,弥漫了整个空间,那后土鼎上的一横慢慢的淡了下去……
底下打的正酣畅的老头们猛地一顿,不约而同的摸摸自己的脸,还没摸到,就看见手臂上的皮肤飞速的干瘪下去,不过一瞬间,竟然比先前还要老,像一层树皮盖在了骷髅上一般。
他们看见彼此的样子,惊骇出声!
第56章
下一刻, 谢秋寒纵身一跃, 从船只上跳了下去!
四下惊呼声一片, 忽有一人高喊一声:“是这小子!”
几个老头都明白过来,就着一腔功败垂成的怒火和绝望, 把矛头调转到谢秋寒身上。
可谢秋寒眼中没有任何人,他眼里只留下了一个静静旋转着的后土鼎。
那鼎上, 死字一栏最顶头,有人用恶狠狠的力道刻下“神霄”!
各种带着光芒的真气和法器朝谢秋寒劈下来, 被幻影一般的剑气挡在外面。
云邡一边替他挡住攻击,一边回头怒道:“谢秋寒你犯什么病!”
可他这一回头,竟看见谢秋寒顶着狂风暴雨般的劲气朝后土鼎走了过去!
鼎的正中央有无数光点环绕,那在外人看来只是一缕缕飞快闪过的幽光,可在谢秋寒眼中却是一排排的文字。
他眸底光影变化, 脚步不顿,不过一瞬间就来到大鼎之外, 伸手触上那个名字——
烈焰从侧面滋啦一声蹿了过来, 直袭他门面, 可谢秋寒身法极快,向下一委, 避过一击,只有束发被打散, 一头青丝在空中乱舞。
黑黢黢的忘川河上,弥漫着可怖的血腥气和万年的森冷,少年的面目十分清晰坚毅。
周深偷袭不成, 一跃而下,手持黑金杖狠狠朝他劈下来,可谢秋寒竟然不躲避。
他略一抬眼睫,瞳孔流转着妖异的金色,伸手一抓,那黑金杖竟然被他牢牢抓在了手里,而后狠狠一折,将之生生折成了两段!
周深惊怒交加。
可压根不等他再出手,谢秋寒又是狠狠一掌拍出,直接将他打出了百米开外!
周深血沫横飞,四肢折断,堂堂虚空期顶峰的真人,竟然被谢秋寒一击就打成了垂死!
实在是骇人听闻!
谢秋寒并不理会周深,他眼中只有后土鼎。
他的手指触上鼎身,大鼎顿时光芒大作。
同一时间,谢秋寒咬住牙,面颊微微抽搐着,忍耐着来自指尖的灼烧痛楚。
他用极其缓慢、但也绝不停顿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擦上了“神霄”这个名字。
他口中念着这个名字,是极其温柔和眷恋的语气,全然不管来自后土鼎愈演愈烈的反击,也不管周身爆裂的经脉和横冲直撞的真气。
谢秋寒的脸色越来越白,瞳中金色流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但神霄的名字也几乎淡了。
他这才眉头舒展。
云邡一剑割下数个头颅,可巨大白狐不依不饶的攻势让他内心生出躁意。
肩头被轻拍,他下意识翻腕出剑,金石碰撞之声响起,只见红澜挡住这一剑,简略道:“去。”
云邡略一点头,御剑疾驰,朝谢秋寒奔去。
他内心焦急,不知道谢秋寒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谢秋寒正做什么。
但他知道,这样没有缘由爆发的力量,一定是有代价的。
谢秋寒若有所感,扭头一看,正撞上不远处疾驰而来的云邡,以及他阴沉的面色。
云邡:“你给我下来!”
谢秋寒默然不语,深深的望着他。
云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足尖一点,就要去捞他,可万万没想到,一道坚硬的屏障竟然自后土鼎张开,砰的一声与他足下长剑相撞,这柄载着神格的剑竟然黯淡了几分。
云邡神情一凛。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秋寒,见他脸色煞白,瞳孔中明灭不定,顿时心惊不已。
恰好谢秋寒闭上双眼,无力的一头栽下。
云邡飞身上去,一把接住他。
这时他才发觉,谢秋寒身上竟不剩几分生机了!
就在这时,大鼎轰然嗡鸣起来,旋转速度加快,像个发疯的陀螺一般,猛地上升!
载着流民的大船刚刚突破地狱最后一重屏障,只余一个船尾露在忘川水中,忽然被大鼎所发出的吸力猛地拉扯,竟然直直的坠落了下来,和大鼎一撞,船盖灰飞烟灭。
数万流民魂魄飞散出来,惨叫声连连,有的坠入忘川水中,有的被怨鬼吞吃入口,惨象横生。
幽冥守卫军察觉,亦出动,幽幽鬼火一盏盏点了起来。
云邡道了一声糟糕,抱着谢秋寒落到船板上,扔出数道符咒,堪堪修复船外屏障,拦住其余往下摔的人。
这时后土鼎再次撞来,鼎身映在他瞳孔中,不断扩大!
后土鼎接受祭祀,与流民形成牵引,断然不肯让他们离开。
云邡磨了磨后槽牙,直接拿剑意割破手腕,单手飞快结印,金色血珠凝结起来。
这印才结了一半后土鼎鼎身忽然一滞,行进的趋势稍缓。
红澜以一己之力挡住大鼎,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淌下,吼道:“走!”
云邡动作一顿,干脆不再结印,狠狠一跺脚——
他足下延伸出无数道裂痕,大船竟然顷刻分崩离析!
舱内还余下的流民们不知所措,惊慌不已,但紧接着,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也坠落到可怖的地狱之中,而是踩在了一柄剑上。
那剑巨大无比,却散发着凛然不可挡的锐意——这就是那船的本体,作为以剑登顶的修士,云邡所有的法器都是剑意所化,随心化形。
巨剑载着余下的流民,脱离后土鼎的牵引,向离弦之箭一般直射上去。
巨剑之外,忘川之中,流民们已经明白了什么,齐齐抬着头,用眼神与同行之人作别。
青年失神的跌坐在河岸,两侧奇形怪状的怨鬼朝他伸着手,点着鬼火的幽冥守卫举起黑色长矛,率先杀死怨鬼。
青年看着那长矛一枪一个,怨鬼魂飞魄散,心中意外的平静。
他的姑娘在剑上,将要离去,回到人间。
可他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