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将军似是口舌生津,喉结一颤,嗓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喑哑:“你既然猜到了,那为何不逃?”
赵判官还站着不动,愣愣反问了句:“逃去哪里?”
司徒靖明双颊绯红一片,含糊道:“你不怕我抓你回去?”
赵判官怔怔摇了摇头,仔细一想,怕自己跟不上那匹马,还自己一手去抱马颈,一手拽住马铠,打算同司徒将军共乘一骑。
看到他这样自觉,司徒靖明难免气息渐重,过了片刻,才算是平复心绪,将赵杀一把拽上了马,轻轻反扭这人双臂,进而一夹马腹,慢吞吞踱回营中。
他那座帅帐不饰金银布帛,只比旁人建得高大结实些许,帐前用荆棘稻草围了一排简陋栅栏,圈起数丈宽的空地。
赵判官在马上颠簸了好一阵,被司徒靖明揪着衣衫带下马时,光顾着喘气,司徒靖明走上一步,他便跟着走上一步。
司徒将军眼眸深处盛满熠熠华光,深深看了他两眼,然后才把战马交给兵卒,踢开栅栏小门,放下手中长枪,将赵杀推进自己的帅帐里,最后寻了一根束发用的玄色缎带,依旧把赵杀双手反扭在身后,用缎带松松缚住,喝令他坐在毛毡厚毯上。
赵判官坐稳之后,忍不住多嘴问了句:“靖明,这梦还要做多久?”
司徒靖明暗暗一算,自己也算不出到底想做几个时辰,似乎一夜七次也可,三日三夜也无妨,于是未置一言,只微微翘了翘嘴角。
赵杀犹豫道:“你笑了……笑是什么意思?”
司徒靖明敛去嘴角笑意,转过身,一件件除下身上重铠,随手掷在地上,仅着一身素色单衣,撩开帐帘,走到帐前空地上,舀了水缸里的清水兜头一淋,四五桶淋过,才算是把身上血污尽数洗净了。
等司徒靖明回到帐中,赵杀便看见那身轻薄单衣湿淋淋裹在意中人身上,底下修长躯干隐约可辨,劲瘦腰身配着莹莹肤色,既有男儿气概,亦难掩夺目色相。
赵判官看得脸上泛红,愤愤然道:“快快穿好衣服,小心着凉了。”
司徒将军禁不住又笑了一笑,当着他的面,拭去颈项淋漓水痕,而后才绕到赵判官身后擦身更衣。
赵杀听着背后衣衫摩挲之声,连耳廓都有些发红,隔了好一阵,才强装镇定,板着脸问:“这梦到底还有多长?靖明,你现在抓到了奸细,不是早该醒了?”
司徒靖明依稀笑了一声,不知为何,仍不肯如实相告。
赵判官想了一想,只好自己猜道:“你做的是行军打仗的梦,在茫茫大漠上扎营,方圆又无绿洲,这点清水得来不易。如今突然沐浴淋身,分明是不准备打了。”
司徒将军听赵杀说得确有几分道理,目光竟是极为柔和,一时说不上来更爱这人指点江山的气魄丰仪,还是他犯痴发傻的踟蹰狼狈。
赵判官等不到司徒靖明回话,于是硬着头皮继续猜道:“之前崔判官满口胡话,我见你气得不轻,一直想要赔罪,但这一回入梦,你却待我和颜悦色,一个劲地冲我笑……靖明,你这脾气,哪有无端端消气的道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问完过后,越发觉得这场梦做得稀里糊涂,许多关窍都说不通。
赵杀背对着司徒靖明,看不见意中人脸上神色,只得继续试探道:“靖明,你还在生气么,还是当真原谅本官了?”
那司徒将军似在翻找什么器物,等赵判官做小伏低,接连说了几遍,他才微红着脸,低声提点了两句:“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正梦到要擒辽国密探,你来得有些不巧。”
赵杀疑惑道:“什么不巧?”
那司徒靖明只好再说得明白几分:“我平日只做极正经的梦,偏偏你要进不太正经的梦里……”
赵判官瞪着一双眼睛,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人长身而起,不顾双手被缚,朝着帐帘方向快步疾走。
那出口离他不过两丈远近,可赵杀走了十余步路,人还在原地打转,迟迟无法钻出营帐。
司徒将军此时外袍未系,长发半干,抱臂看着赵杀折腾,含糊劝道:“这可是我的梦。”说完,还几不可闻地念叨道:“之前给你砸了半斤核桃补脑,你舍不得吃,现在果然又蠢笨了一些。”
赵判官累得气喘吁吁,实在无计可施,只得认命地往毛毡上一坐,想到司徒靖明仗着梦境之利,把寸地化作万里征途,肆意作威作福,心中气急,狠狠骂道:“你生气归生气,怎能做这等荒唐春梦……”
司徒靖明听得眉梢微扬,把先前寻到的护手膏药拢在袖里,上前两步,将赵判官压倒在毡毯上,傲然道:“哼,李某并非酆都玉树,也非鬼中龙凤,实在管不住自己做什么梦,叫赵大人失望了。”
只是他讥嘲过后,脸颊仍有些泛红,被他眉宇间傲气一衬,当真是色相明艳。
赵判官仰躺在厚重毛毡上,手脚都有些发软,硬着头皮道:“胡说!靖明,你丰姿不凡、气度卓绝,崔判官这两句话夸你夸得极对。”
他刚刚说罢,发现自己斤斤计较的并非眼前最要紧之事,忙续道:“本官是说,难得金戈铁马入梦,不若你我并肩而战,直捣辽国大营,这样轰轰烈烈的一场梦……不是比春梦快意得多?”
司徒靖明面色不愉,又把赵杀压得紧了些,怫然道:“你进了我的梦,不让我把梦做完,还想叫我消气。”
赵判官听得浑身一抖,这才老实下来。
司徒靖明把他衣衫一件件脱尽,再度看到赵判官胸口的威猛狼头刺青,眸光微闪:“这刺青虽是精细,配你有些古怪。”
赵判官忍不住据理力争起来:“本官武勇盖世,无论是狼头、虎头、狮头,都与本官极为相称。”
司徒靖明听了这话,当真想了想左纹青龙右纹白虎的赵杀赵判官,手背青筋浮现,强忍着没有将那刺青抹去,只把藏在袖里治风沙裂伤的膏药拿了出来。
那药膏盒子朴素无华,里头的膏脂倒是形如冻玉,色呈淡红,鲜润明艳得很。司徒将军拿指腹沾了一点,挑开垂在赵杀锁骨上的兽骨坠子,在赵杀颈项到锁骨处斜斜一抹,划出一道药脂晕开的红线。
那药膏里头掺了不少薄荷之流的寒凉药草,赵判官被他抹得颈项间发凉,寒意久久不去,禁不住怨道:“靖明,君子以礼存心,本官以为,这场梦还是要正经一些。”
司徒将军想了一想,才碾了碾指腹膏药,轻声道:“这梦原本其实十分正经——末将好不容易抓住奸细,便将奸细反缚双手,在帐中连鞭百余下,直打得道道鞭痕,皮开肉绽,而后再尽心尽力睡了他一通,叫他涕泪涟涟,真心悔改,归降于我。”
赵判官这一下寒战连连,嘴唇发抖,连声道:“这样一比,还是如今的梦高明!靖明竟然想到拿药膏伪作鞭伤,真是仁心仁德,别出新意,极好,极好。”
司徒靖明听得一笑,那无双颜色,仿佛是一轮清霜圆月活泼泼入了怀。
赵杀看在眼里,自是心跳如鼓,半晌,才侧着脸,任司徒靖明继续拿药膏在他右臂上涂抹。
那微凉膏药随着手臂上肌肉起伏,慢吞吞化作两道交错的湿红水痕。
赵判官只觉被这人轻轻涂过的地方,都凉得没了知觉,不过片刻,就被刺激得瘫软如泥,由人宰割。
司徒靖明眼尾染着淡淡粉意,似乎也觉心绪激荡,情意彻骨,他新蘸了一丝药膏,在赵杀滚烫耳珠上也点了一点。
赵杀已经忍了许久,这一下再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长气,绑在身后的一双手紧攥成拳,下腹尘柄颤悠悠立了起来。
司徒将军看得低低笑出了声:“赵大人,我这盒当真是极普通的行军膏药,你昔日也常用的。”
赵判官恶狠狠道:“靖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