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也不知谢衣怎么想的,在家宴开始前非要让他入宫一趟。
洁白雪轻飘飘的落在肩头,不过停留一息又被急匆匆的身影无情抛弃。
温行出门时未曾想到中途会突然下起雪来。此刻距东宫还有一小段路,为了不顶上一个耽搁太子的帽子,他趁着这段路的侍卫不多疾行赶往东宫。
谢衣似乎早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见温行过来就欣喜地招招手。
“你来啦!”
和几日前刚见时一样的语气。
温行猜想多半是入住皇宫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他刚停下脚步要行礼时,就被谢衣欢愉的话打断了:“免礼免礼,孤已命宫女布置好了你的房间,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孤趁早让她们换了。”
说着谢衣就拽着温行的袖子往东宫的一个偏殿去。
温行心下一沉。
前世他入宫时首先是在皇宫的另一处住,直到谢衣十七岁后才搬入的东宫,没想到今生居然直接省了那一步。
温行跟着谢衣走向了偏殿,一推开门后又被那熟悉的场景晃了神思。
不论是方位还是布置,所有的一切都和前世他离开这个地方时一模一样。
明明前世入住后他曾自行更改过书案屏风一类物具的位置,可是眼前的一切和他更改后的完全一致。
虽然温行觉得这实在太过巧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布置在他看来会更顺心。
谢衣见他怔愣许久,以为是他不喜欢,眉间又显露出了烦躁。他松开拽袖子的手,鼓嘴道:“孤不管,就算你不喜欢也必须给孤说喜欢!”
温行被谢衣任性的话语扯回了注意力,收起险些外露的情绪,面不改色地顺着他的话说:“劳殿下费心了,微臣很喜欢。”
“一点诚意都没有。”谢衣自以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满的情绪显而易见。
温行没有安抚的意思,想起自己此番答应前来的目的,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道:“微臣可否斗胆请求殿下一件事情?”
“你说吧。”
“微臣想带一位小厮一同入宫。”温行缓缓说出自己的请求,藏在袖中的右手紧了紧。
谢衣挑眉,问:“理由?”
一般谢衣问及理由便是有同意的意向了。温行松开了右手,说:“微臣自幼就是由小厮云念服侍,已然习惯了,故而想将其一并带入宫中。”
云念?似乎听说过。
谢衣在心里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最后还是大手一挥同意了。
温行谢过了谢衣,刚想找个理由准备告辞时,又听见谢衣忽然加多了个条件。
“不过,你若真想多带个人,就得在今夜宫禁前搬进来。”
除却重大节日外,皇宫每日都会在戌时正关闭城门。也正因此今日的宫宴是在午时举行。也就是说,温行若想带上云念,就必须赶在四个时辰内搬入东宫。
温行皱起眉头,企图辩驳。
谢衣看出了他的打算,先一步打断:“不接受反驳。”
“……”温行到嘴边的话被强行塞了回去。
他看得出云念在朝政方面是很有天赋的,不忍心让他如前世一般死在战场上。左右早一个晚上晚一个晚上都差不多,他还是无奈地答应了谢衣无理的要求。
紧接着,温行便以回去收拾为由告退,谢衣没有理由再拦,随温行去了。
他立在偏殿门前看着温行湖蓝色的背影,微眯起双眼——倘若这时温行回头,便会惊讶地发觉他的眼神和上一次他出暖阁时所看见的一样。
重生回来整整五年,谢衣无时无刻不在抓紧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有这样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向温行表达出他的欣赏与……心悦。
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把温行牢牢地套在身边。
阿行,在此之前你休想逃走。
谢衣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像是早已将猎物视为囊中之物的猎犬,哪里还有丝毫小孩子的模样?
而他身旁的福禄始终乖顺地站在一旁,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谢衣的戏份就要多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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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kungkung、天澜两位小可爱的地雷和天澜、隐隐的捉虫~
爱你们mua
第十四章
当日,回府征得云念同意后,温行就匆匆忙忙收拾好了所有零零散散的东西,为防万一又特地留了一封极长的信给斐清。
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已酉时过半,他急忙往皇宫去,终于是赶在宫禁前一刻钟抵达。
温行站在宫门后,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宫门外的遍地雪白。
今夜是个很难得的晴天,皎洁的月光倾洒在雪地上,打出一片冷幽。
一旦住入了宫中,身为伴读的他就再没权利自由进出,非上书房休息的日子里他只有得到谢衣准许才可以出去。
温行悄悄攥紧了不久前谢婉送过来的信。
为了日后的放归,他不得不重新站在谢衣的身后,不得不重新替谢衣扫清前路所有的障碍,不得不重新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中如履薄冰地小心前进。
“公子,怎么了吗?”云念见温行停住了脚步,低声询问了一句。
温行扯出一抹浅笑,轻轻摇头说:“没事,我们走吧。”
云念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继续往前去。
谢衣此时似乎尚未回到东宫,唯有福禄一人在门口候着,一见温行过来就带着他去偏殿。
“东西小的会替温二公子整理好,”福禄一边说一边带路,“太子殿下同其余皇子们去玩了,温二公子若无事可直接在偏殿内歇着。”
听到福禄的解释,温行算是松了一口气,道过谢后继续跟在福禄身侧。
小孩子终归是贪玩的,等谢衣回来估摸着也差不多该睡了。
福禄尽职尽责地领着温行进入偏殿后就告退了,转而带云念去他的住处。
温行环顾了一圈被幽幽烛光所笼罩的房间,最终走向紧闭的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扇。冷风顺着打开的窗侵入房内,吹动了其中的烛焰。
温行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抬头仰望着夜空。
漫天的繁星缀在夜幕上,争抢着闪烁点点光芒。无边无际的夜空仿佛能容纳下一切的心绪,给人以平静安宁之感。
温行长吐出一口浊气,兀自沉浸在期间,抛开所有的一切,什么都不去想。
但总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砰——”
一个巨大的声响在身后响起,温行一个激灵给了冷风顺着脖子钻进去的可乘之机。
他拢了拢衣服,转过身来来就见他最不想见到的谢衣跌坐在地上。
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谢衣因不满而鼓起的两颊通红一片,像是两个红果子,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温行没搞懂谢衣这又是玩的哪一出,杵在原地没动。
谢衣却当他是在看自己笑话,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你……你还站着干嘛!扶孤起来!”
他说起话来不太连贯,不似常态。
温行眉头紧锁,凑近几步细嗅,预料之中地闻到了一股子酒气。
今日他才十二岁没错吧?年纪轻轻居然还敢饮酒!
温行完全忘了自己也不过束发之龄。
他顾不上礼节,快步走到谢衣面前一把将他拽起来,皱着眉低声呵斥道:“殿下你尚且年幼,怎可饮酒!”
“走开!”谢衣耍脾气似的一把挥开温行的手,“孤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温行还要说话,前一刻还暴躁的谢衣双眸间却又笼上一层水雾。
“反正,反正你又不喜欢我……”他言语中的委屈满得快要向往溢出。
温行一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温行第一次见到谢衣的这幅模样。他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戳了一下,不疼但是也不好受。
“阿行,你是不是讨厌孤?”谢衣看着温行,像是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不好。
温行生硬地挪开了视线,在心底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明面上却道了一句“不敢”。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对孤笑过。”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冰凉的泪痕,“你甚至都愿意给福禄一个笑,却不愿意在此刻看孤一眼。”
哽咽的声音环绕在温行的耳边,他没料到酒后的谢衣说哭就哭,轻抿唇后回答:“臣身份卑微,不敢高攀殿下。”
话音刚落,温行就感觉自己被紧紧地抱住了。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皱了下鼻子想把谢衣推开,却发现自己居然推不动。
“呜……我,我不要你的高攀!”谢衣紧攥着温行的衣料,大有死不撒手的意味,“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站在我身边的人!我本来就只有她,可是现在她不在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温行的脑袋被谢衣的这一番话搅成了一堆乱麻。
什么叫作“只有他但是他不在了”?
“他”是指谁?莫不是……谢连?
毕竟他说知道的会站在谢衣身边的,只有那个喜欢左一口“皇兄”右一口“皇兄”的谢连。
温行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也顾不上怀里的谢衣,就着这个姿势问:“殿下你可否说清楚些,谁不在了?”
可是谢衣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不再作声,只顾着闷声哭。
温行也不好继续胡乱猜测,生怕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他僵硬着站在原地,等着谢衣哭累。
待谢衣逐渐转为低声啜泣之后,温行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殿下……可否松手了?微臣不喜酒味。”
许是自己也认为抱太久了不太好,谢衣终于肯松开温行。他的双眼通红,没了往日太子的威严,倒像是只兔子。
温行低头看了眼,衣襟倒是没被沾湿多少,不像是哭了这么久的样子。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事情应当不是特别严重。
“殿下可否愿意说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温行破天荒地用了十分温和的语气,不似往常般冷淡。
奈何发泄完的谢衣小脾气又上来了,撇头轻哼一声,沙哑地说:“与你无关,孤告诉你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