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就算真的是谢连出了什么事情,也都是他们皇族内部之事,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谢衣看出了温行情绪的变化,忽然开口,“你要是愿意答应孤一件事情,孤或许可以考虑。”
温行抬眸,道:“愿闻其详。”
谢衣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痕,说:“辅佐孤,直到孤出师。”
温行目光微闪。
谢衣当他是在迟疑,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就算……不是真心的也可以。”
暗含落寞的声音像一根细针,戳进了温行冰封坚硬的心脏。他心念一动,斟酌着语句道:“那么微臣斗胆请求附加一个条件。”
谢衣眉头一条,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回了句:“你说。”
温行拱手作揖,恭敬地说:“微臣请求殿下在出师之日,赐微臣一纸放归诏书。”
谢衣瞳孔微缩,硬生生压下了就要出口的拒绝。
气氛忽然有些凝固。
温行低着头,等待谢衣的回答。他知道若按谢衣的心情来说,此刻是不宜提到这事的,但若按时机来说,他又不想错过。
酒后亦或是受打击不久的人往往是不理智的,也是最好哄骗的。而谢衣两个都占了。
重生以来温行第一次拿出前世的那一套小心机,却是将这心机放在前世用它来保护的人身上。
温行打好了腹稿,准备着在谢衣拒绝后说出来,不料谢衣沉默了片刻后就直接同意了。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孤答应你。”谢衣看着温行,眸间看不出情绪。
温行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重新低头说:“既如此,微臣也答应殿下所提之事。”
“好。”谢衣露出了今夜来的第一丝笑意,生硬而虚伪,“孤也累了,走了。”
说完就作势要转身。温行轻挑眉,出声提醒道:“殿下莫不是忘了另一件事情?”
谢衣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懒散地回答:“孤考虑好了,左右此事不久你便会得知,孤就不烦你了。”
不久便会知道?
温行记下了这句话,没再多问,道了一句恭送就进屋去了。
而匆匆回到自己房中的谢衣刚踏入房门就忍不住解开衣裳一脸嫌弃地丢到一旁去,对着浓郁的酒气皱着眉,自语道:“早知道应当先换件衣裳的。”
本来今晚他和谢连以及其余几个皇弟要一同去御花园,谁知谢连那半大点的小屁孩非要提议尝试一醉方休的滋味,然后还真的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坛子酒。
谢衣本想阻止,结果或许是老天都知道了他的想法,那酒坛子好巧不巧碎在他脚边,溅了他一身。
他借机抽身回东宫,路上又听闻了一个坏消息,一时没忍住就跑去寻温行了。
思及此处,谢衣的双眸不禁黯淡了下来。
前世的那之后他好歹是多了一个愿意待在他身边的温行,可是今生他连这唯一的人都要失去了吗?
究竟是他哪里做得不对?
谢衣想不通,也不想想通。
他不信好好相处几年下来他的阿行还会那么绝情。而且就算如此,到时他必然已经把势力发展起来了,牢牢套他个一辈子又如何?
都说君无戏言,但谢衣自认自己可不是君,他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
烛火在烛架上轻轻摇曳,满室暖光紧紧包裹住只身立在中央的谢衣。
——
次日,一个将要震惊朝野的消息还在宫中悄然酝酿。
“啪——”
瓷碗掉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还冒着热气的粥水顺着碎瓷片流到地面上。
温行顾不上他的早膳,猛地站起身来,大脑仿佛“轰”的一声炸开来。
“你说什么?长公主逝世了?!”
第十五章
云念轻轻点头,说:“云念也是方才听其他宫女说的。”
“不应该啊……”温行眉头紧锁。
明明前世长公主是在开春逝世的,怎么今生竟然提前了如此多?
云念没有听清温行说了什么,问:“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温行挪开视线,重新坐回椅子上。
原来昨夜谢衣说的“她不在了”竟是长公主吗?也难怪他不肯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和太子最亲近的长公主却在太子生辰当晚病逝,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拖延到第二日的。
“太子殿下卯时未到便已离开,上书房开学的日子也推迟了。”云念尽职尽责地报告完目前的情况,而后收拾起了地上的残局。
温行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思。
温婉病弱的谢婉是安隆帝最宠爱的一位公主,按前世来看,安隆帝必然会因此悲不自胜,下令辍朝。而早早赶来上朝的大臣们是不会错过这献殷勤的好机会的——尤其是不喜太子的那一群。
这倒是一个转变与谢衣关系的好时机。
云念重新端来一碗温热的粥,打断了温行的思绪。“这是最后一碗了,公子你可别再摔了呀。”
在温行近几年的刻意调.教下,云念已经敢于和他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了。
温行噙着一丝浅笑,道:“好。辛苦你了。”
云念笑道了句“不辛苦”就退下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温行不紧不慢地用完早膳,估摸着时间晃出东宫,慢悠悠地走到谢婉生前居住的暖阁前。
除却几个宫女太监,只有谢衣一人孤零零坐在阁前台阶上,双眸空洞无神。
温行整理好心情,放慢脚步走到谢衣面前,轻轻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一起,落到温行身上。谢衣很快就明白了他过来的目的,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勉强扯起嘴角问:“你怎么过来了?”
温行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旁边几个自他过来便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宫女太监,随后坐到了谢衣的身旁,侧头看向他,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那个,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殿下您也……节哀。”
谢衣也侧过头,对上温行褐色的双眸。
那双眼睛中满是真挚,清澈得更像是不经世事的纯真,令人忍不住亲近。几乎不会有人觉得它主人说的话会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话——除了谢衣。
片刻后,谢衣挪开了视线,苦笑着说:“好一个生者如斯夫。皇姐她啊,一直以来都是最疼爱孤的人。如今她逝去了,孤还能依靠谁呢?”
“不。”温行忽然严肃地反驳了回去,“殿下您从来就不需要依靠谁。”
谢衣一愣,重新将目光聚集在了他的小伴读身上。
温行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认真地说:“您是一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去依靠别人呢?要依靠,也是别人争抢着依靠您。”
在旁人看来,温行的几句话就像是一盏明灯,拨开了谢衣面前的重重迷雾,让这个任性无为的小太子第一次正视起他自己的身份。
他堂堂一国太子,凭什么要服软?
平日里风发的少年意气开始沉淀、打磨,逐渐化为一颗触指冰凉的温润玉石。
谢衣的双眸中闪烁起了不一样的光彩,目光如炬。他蓦地站起身,端起太子的架子,直勾勾地盯着温行问:“那么你,可愿成为这第一人?”
温行假装一怔,而后缓缓起身行礼,轻声道:“臣之荣幸。”
说话间,他瞥了眼那个想悄无声息离开的宫女,唇角微扬。
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前世的大同小异,只是再没了那一份真心实意。
走完了今日的过场,温行身为一个小伴读没有理由再留下来,随意说了几句话后就告退回东宫去了。
接下来,他还要等着另一个人的召见。
——
在安隆帝的安排下,长公主谢婉被以最大规格的公主葬仪下葬。因其生前温柔贤善,赐谥号“懿”。
至此,举国悲痛的长公主早薨一事算是盖上了棺,随着其入土渐渐平息。
早朝恢复正常,上书房也早已在前几日重新开学。
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至。
明日起温行便可回家去歇息七日,还在上书房用午膳的他早已魂飞温府。
几日未见,也不知斐清是否处理完了唐安的事情。
“温二公子。”
就在温行神游之际,一个尖声细气的太监忽然唤了他一声,吓得他一个手抖,差点将筷箸给丢出去。
一旁的谢衣看着乐呵,笑骂了句“傻子”。
温行没有理会他,转过身去问:“公公可是找我有事?”
老太监微笑着说:“圣上有事召见您,请您随奴才过去。”
闻言,早已做好准备的温行刚想点头,谢衣倒是先一步皱着眉开口了:“父皇找他有何事?”
老太监摇摇头,只说:“奴才不知。”
温行扭头对上谢衣担忧的神色,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谢衣无法,小声提醒了一句:“记得小心说话。”
温行点点头,谢过谢衣的提醒后对着老太监说:“烦请公公带路。”
老太监笑笑没再说话,做了个手势请温行跟上。
温行颔首致意。
这个老太监是安隆帝身旁的红人,也是那一天密切关注他与谢衣对话的人之一。
前世他去到暖阁时安隆帝已经离开了,今生他特地挑准了时间。所以那一番话一半是说给朝中部分官员听的,另一半便是说给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听的。
安隆帝正端坐在上书房旁一个不常用的小殿中,温行进去时他正端起桌上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