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迷恋赌石,好成色的翡翠原石出手之前,江纵可是个个都盘玩过好几个月的,决计认不错。
江纵忽然来了兴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地上的石头,当年在林家玉铺买过的赌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切出好翠的自然印象深刻,切出垃圾的也自然刻骨铭心,江纵一眼望过去就认出了好几个。
上辈子若是提前知道石头里有没有绿,也不必花那些冤枉钱了。
“操,我现在知道了啊!”江纵在心里乐开了花,赶紧掏袖里的银票,晚了财就让人家发了。
忽然心里一凉,坏了,银票全放在江横那儿了,自己这只有几十两散银子。
“骨朵儿,快去,把江横给我找来。”
骨朵儿见大少爷着急,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乐连奇怪地看着江纵,江纵心里美得很,回头一笑:“小娃娃,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一双凤眼神采奕奕,眼角微翘,细看带着一丝慵懒媚态,鼻梁笔直挺拔,薄唇莹润,半解的衣领微微挡住一半修长的脖颈,弧线延伸进衣裳中。
这人真是不害臊,不过是虚长年纪恃美扬威,居然能对一个男人说出“亲一口”的下流话。
乐连看了一会儿,偏开头掩饰自己的难堪。
赌石切玉是有说法的,简单来讲,一刀下去,碧绿,通透,没裂纹,那是好东西;色暗淡,不透,裂纹多,是垃圾;若是淡淡的紫色,称紫罗兰,紫绿相间叫春带彩,那便是不可多得的好货了。
江纵曾切出过三块极品翡翠,其中有个刀口满堂翠色,通透惹眼,那是帝王绿,万里挑一。
银寿楼的孙掌柜按捺不住,把玩了几块之后,打算切一块试试水,于是挑了个标价一百两的,石头大约有手炭炉大小。
林家玉铺规矩如此,明码标价,概不还价,从前林家是大宅子,派头大,现在都亏空破落了,竟还不改从前那嚣张的德行。
乐连目不转睛地看着孙掌柜手里那块石头,摸了摸下巴沉思。
江纵瞥了一眼那石头,噗地笑了。
“孙掌柜,来这儿赌石头你不如买块切糕,稳赚不赔。”江纵拿折扇敲着掌心,调侃胖墩墩的孙掌柜。
孙掌柜骑虎难下,被江纵一笑更是心里没底,嘴硬道:“赌个运气,也不是什么大钱。”
江纵眯起凤眼,调笑地望向林老板:“当然,毕竟林家的信誉还在,不会拿切不出货的石头来诓骗大家的。”
林老板皱了皱眉,知道这位债主是故意砸自己场子,清了清嗓子澄清:“林某保证这批货是正宗的蒲甘原石,没动过任何手脚,富贵在天,全凭诸位眼力了。”
当场切石,林家玉铺有一位神乎其技的解玉师傅,手起刀落,不掉一点渣。锐利的玉刀切过石头,露出一点翠色。
“有绿!”孙掌柜嘴角已挂上七分释然的笑意,搓着手等待着这块石头给自己带份大财。
周围看热闹的也都纷纷屏息凝神,跟着别人着急,心里催促着快点切快点切。
石头一分为二,绿虽绿,也算通透,切口却爬满了裂纹。
孙掌柜笑容渐渐消失。
裂纹最是玉中败笔,不论成色多极品,裂纹多了便成了垃圾,打首饰一碰就碎,最多车几颗珠子出来,远不值一百两,血亏。
江纵笑得直拍桌子:“帝王裂啊,这是被雷劈了吧!”
乐连倒了杯茶,看了他一眼。
他一贯如此,飞扬跋扈,行事嚣张,那含着三分轻蔑的笑意在他那张漂亮的脸颊上那么生动,像美人眼下的泪痣,檀珠上的金星儿,蜡梅心里的明黄,少一点便是缺憾。
乐连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暗暗责怪自己的轻浮。
……
周围看热闹的也发出一声可惜的慨叹,有的幸灾乐祸开始议论纷纷,几位跃跃欲试的客人也有点犹豫。
玉铺的林老板赶紧圆场,故作沉稳道;“诸位眼见为实,咱家料子绝不是没绿,林家从不做坑蒙拐骗的生意,这料子都是正经货,能不能出绿,有没有裂,全在您运气眼力呢。”
乐连淡淡道:“孙掌柜眼力已不不错了,一眼就挑中了出绿的料子,裂纹是天意,眼力再好也无能为力,总不会次次是裂纹。”
这话既给了孙掌柜颜面,又能顺着林老板的话,煽动其余人继续赌,乐连没什么本钱打水漂,得谨慎行事,让这些老板们多试试水总没坏处。
江纵瞥他一眼,顷刻就读懂了乐连的意图,更警惕了两分,看来这小东西还企图从自己嘴里抢肉吃。得好好防着,别叫他钻了空子。
一百两银子顷刻间打了水漂,孙掌柜心里不好受,脸上也无光,顿时掏出一张银票,开始挑下一块。
江纵跟乐连小声道:“瞧见没,这就是赌徒心理,输了就想翻盘,到最后倾家荡产,要不得。”
乐连本不喜议论他人是非,却接了江纵的话,轻声道:“纵爷眼力好,不妨也试试。”
这狡猾的小崽子,还想拖我替他蹚水试深浅。江纵嘴角一勾,试,当然得试,不过不是现在。
瑾州赌石生意未盛,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懂行,若是能多开出几块废料,玉铺的料子自然会积压无人肯买,到时候再压价收购,狠狠赚上一笔。
这时候,丫鬟骨朵儿带着江横挤开人群,悄悄走到江纵身边。
江纵没正眼看他:“快,把银子给我。”
“我们才约好的不要败家,你又忘了!”江横见他又在掺合赌钱,气不打一处来,一生气,忽然捂住了手臂,吃痛抿住嘴,额角渗出几滴细汗。
江纵怀疑打量他,伸手把江横的衣袖挽起来,没想到左边整个小臂青紫不堪,肿得粗了一圈,显然是被打的。
“哪个不长眼的打的?”江纵立刻火了,狠狠瞪着江横质问。
江横小声解释:“我去林家宅子要债,他们不给,说没钱还不上,我不肯走,门房就拿棍子过来赶人……明明就有钱的!岸边回来了那么多林家的漕船,都是空的,一看就是从外地把货卖完了,偏不还钱,想赖我们的账……”
他越说越委屈,一想到自己去忙着要债,这个大哥却在这儿赌钱看热闹,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江纵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小书呆子哭包还有点儿脑筋。
江横抹了把鼻子:“你快跟我回家……想赌钱打水漂,门都没有……”
“唉别哭,别在外边丢人。”江纵从骨朵儿手里抽了个手帕给江横擦了擦脸,要骨朵赶紧去买个熟鸡蛋剥了壳,按在江横手臂的淤青上揉,咬牙冷笑道,“我看林家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啊,甭哭,放心,哥给你报仇。”
乐连眼神里的温和渐渐褪去,呆呆望着江纵给江横擦眼泪,揉手臂上的淤青。
第五章 报复
江纵有个毛病,对身边人过于护短。
虽说前世与弟弟关系不冷不热,也绝对没放过任何一个对江横出言不逊的人,前世江纵有财有势,谁若得罪他身边人,那就是打他的脸,指定是要被江纵暗地里放的阴招报复得脱一层皮。
江纵冷哼了一声,坐回椅中,随手泼了杯中已微凉的茶水,摆手叫丫鬟骨朵儿倒茶。
趁着几位掌柜犹豫着挑石头的工夫,江纵望了一眼林家玉铺的老板:“行家不暗赌,林老板,开个窗再要价吧。瑾州还没人做过赌石生意,谁知道你这堆石头里有几块是好场口里进的货,你得给我们看点真东西,不然谁给你当冤大头呢。”
赌石也分暗赌和明赌,开窗便是擦开一块料皮,看看里面是什么成色,再决意赌不赌,这是明赌。
俗话说“擦涨不算涨,切涨才算涨”,擦开的玉皮若是成色好,料子便会加价,但切开以后败絮其中的也有得是,但至少风险比像孙掌柜那样蒙头赌小些。
孙掌柜不满自己当了这冤大头,心里却也知道,自己不算什么行家里手,顶多略懂皮毛,不开窗瞎猜,只能越赔越多,也只好应和江纵。
几位懂行的掌柜纷纷应和。
乐连皱了皱眉,默默看着江纵逐渐阴郁的眼神,心想林家玉铺兴许要倒霉了。
可放在从前,江家大少爷坏是坏,却没这么多花花肠子,似乎从生辰宴那一夜起,这人就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狡猾气息。
林老板额头渗出几滴汗来。
江纵这浪荡子,怎么忽然就变得难缠起来,从江纵坐在这儿开始,他多说一句话,就把林家玉铺往火坑里推一步,可恨。
翡翠原石出自哪个场口也十分有讲究,有的场口出绿多,但价格高,有的场口品质差,但价钱低,林老板确实是想借着瑾州赌石生意未盛的时候宰一波外行客,这些料子里混了不少廉价的次货。
可瞧着现在这情形,若不答应开窗明赌,这批货就砸在手里了,为了这批货,林家从钱庄里贷了不少银子,赔不得。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几个窗,顿时桌上哪块是废料,哪块有前途,都更加明了。
江纵微笑着怂恿孙掌柜,手中折扇略略一指:“孙掌柜,我看剩下这些都挺好,你手边那个,水头多足!”
孙掌柜可不敢再大意,拿起石头敲敲打打,对着光左看右看,挑了一块白皮料,开窗的那一块确实水绿漂亮,却不好断定里面是不是一样好成色,有些犹豫。
这时候江纵便托腮磕起了瓜子,小声跟乐连说笑:“我跟京城的赌石行家玩过几日,听说白皮料不好出货,就算开窗那一小块漂亮,里面说不定都是绵和裂呢。”
“……”乐连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只好沉默,装作打量石头,不再说话,余光却久久停留在江纵脸上。
江横轻轻推了推他哥,低声斥责:“少胡说了,你那京城的朋友不过是个纨绔,他哪懂这个!”
孙掌柜咬了咬牙,偏不信江纵的邪,大手一挥,五百两开了这块料。
石头一开,没想到竟只有开窗那一块是绿,里面整块白花花的绵废料。
气得孙掌柜连连跺脚。
江纵遗憾摊手:“你看,我早跟你说了,宁买一条线,不买一大片,开窗开出一大片绿色,里面大多都是废料。”
这块赌石也是前世江纵血亏的一块,起初光看外表江纵还隐约有些不确定,一开窗就记起来了,这颜色,江纵一辈子也忘不了,花了一千两银子,就打出了个捣蒜的碗。
众人都更加犹豫了,再是行家也不敢赌这场口不明不白的料子,林家玉铺的信誉似乎在坍塌。
江纵见气氛到了,一拂衣袖,指了其中一小块,问林老板:“这块开了窗,要多少?”
料子开了窗水头还不错,林老板比了个一。
江纵微扬下颏:“江横,一千两,银票拿去。”
江横眼睛都瞪圆了,悄声数落:“你没看孙掌柜赔得多惨,你还敢玩!”
江纵微挑凤眼:“这钱放手里烫手,赶紧花干净,不然二叔会找上门来讨的。”
江横捂着贴身的兜子不让江纵拿。
林老板借机走过来,在江纵耳边道:“不如这一千两就从林家贷的银子里扣。”
江横一听还放了心:“就这么办吧。”
江纵却冷冷翘起嘴角,趁着江横不注意,手快一下子从他手里抽出银票,交给林老板:“不行,爷有银子。去,好好记在账上,给我出个据条。”
林老板只好照办。
据条一到手,江纵让解玉师傅切料。
胭脂盒大小的一块石料,要价一千两,简直是开玩笑。江横气得牙差点咬碎了。
几位掌柜捋着胡子等着看这败家子的笑话。
他们早已看惯江纵的笑话了,江家大少爷向来是挥金如土,能花千两去花楼买小倌儿唱个小曲儿,花天酒地一事无成。
那石头一开,浑然漆黑,竟像块黑炭。
在场几位掌柜忽然变了脸色。
孙掌柜瞧见比自己还惨的,嗤笑江纵:“我看是这石头不行。”
“……”江横瞧了一眼切面,当场要暴毙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