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摔进门里,云行坐在床沿给乐连扎针,手边小炉熬着药,剩下的药渣气味仍然浓郁扑鼻。
乐连一直昏迷,脸色僵白,未曾睁开眼睛看江纵一眼。
江纵扑到炕沿边,跪着躬身轻拍乐连脸颊:“连儿,连儿,哥回来了,快醒醒。”
云行拨开江纵的手免得妨碍自己施针,轻声道:“你回来得太晚了。”
这话像一碗冰凉井水,浇在江纵煎熬痛苦的心上,嘶的一声,激得江纵打了个寒颤。
“你什么意思……”江纵抓住云行的手腕,昔日神采飞扬的凤眼里布满血丝,憔悴得仿佛池子里被暴雨摧残了一夜的凋残荷花。
“为什么不先给他治……我去筹钱了,我没说不给你……”
云行叹了口气:“那银子是拿来买药的,你回来得太晚,那药草快枯了,不知还有几成药效。我跟卖药草的商人磨了许久,才提前把药草要来。”
江纵紧紧抓着乐连冰凉的手,贴到脸颊上,喃喃哀求:“别、别死连儿,我承认了,上辈子也心慕你,是我善妒,恨你疼小妾,我这辈子都还你了,别这样啊……”
江纵已经无心再听旁人说话,愣神看着逐渐没了温度的乐连,回忆起分别那晚,乐连反常的求欢。
他说“求求你”,说“别离开我”。
“是不是我不该走。”江纵把乐连的手贴在颊边,“你醒来,让哥好好疼你爱你宠着你。”
喜欢个小的真不容易。
既当哥又当爹,把小孩儿放在手心儿里心尖上疼着,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怎么就护不住呢。
“还能治好吗。”江纵失神问道。
云行给乐连把了把脉,脉搏已经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跳动。
“药已经灌了,剩下的等天意吧。”云行收了药箱,拿过江纵带回来的银票,走出门回头淡淡道,“人没了别来找我,我不卖棺材。”
江纵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爱了两辈子的小孩儿,在眼前没了两回。
他爬上窄小的床榻,把手搭在乐连的手上十指相扣,枕着乐连肩窝侧身蜷缩起身子。
“小连儿……哥累了,明天乖乖醒过来,听话。”
“我不怕死,怕底下太冷,到处都不见你。”
江纵枕着乐连肩窝睡去,手搭在他冰冷的心口。
恍惚梦里看见前世的乐连,抱着一具尸体坐在海边发呆。
“乐连!”江纵叫了一声。
乐连抬起头,四处张望,眼神茫然又惊喜。
江纵走过去,单膝跪在乐连面前,乐连瞪大眼睛,木愣地看着他。
“江纵?”乐连慌忙低头,怀里的尸体已经烟消云散。
“是我。”江纵盘膝坐在地上,挑起一双凤眼瞧着他,“抱着个死人装什么情种,你明知道我想跟你好,你早干什么去了?”
乐连扑过来,把江纵揽进怀里,失而复得般反复摩挲。
“你没事就好。”乐连松了口气,恢复往常的冷漠态度,淡漠道,“我只是担忧你船行出事。”
“只是?”江纵在他耳畔撩骚,“你过来亲我一口。”
乐连皱眉看着他:“我已有家室,切勿再开玩笑。”
“那我就当这个三儿,我不要脸。”江纵搂过乐连脖颈,偏着头咬上乐连嘴唇。
乐连愣了愣,抱着江纵的腰,低头压下来,把亲吻回应到最深。
打心底喜欢了半辈子的美人就在怀里热切求欢,再矜持再恪守礼仪又岂能坐怀不乱。
黏腻缠绵了半晌才分开,乐连脸颊发红,眼中无限深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喜欢我,不肯说,是不是。”江纵缠着他,搂着脖颈坐到乐连大腿上,亲昵地拿鼻尖蹭着他的脖颈,呢喃问道,“……喜欢我这样吗?”
乐连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心肝儿。”江纵贴着乐连,薄唇挑逗般蹭过乐连敏感的喉结和耳侧,“你要是早和我说,我立刻奔你的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咱们本来,没必要走到今天这一步。”江纵抱着他的脖颈,失落地偎靠在乐连身上,“我心慕你,恨你与小妾缠绵,恨你眼里只有她,没有我。她不过是联合乐合下药哄骗你的婊子,真的,你别喜欢一个婊子,为她毁了一辈子。”
乐连眼神悲哀,撇开视线:“我知道。但事已至此,我又能怎样。拖累上你的名声吗。”
江纵笑笑:“放心,下辈子的你纯情可爱得很,我疼他还来不及。”
乐连脸上浮现一丝羡慕神色。
“我也……想要你疼我。”乐连眼神渴求,抬手克制地触碰江纵的脸颊,“江纵,我也想要你和我在一起。那个乐连,真幸运,我好嫉妒。”
江纵抬起手,手腕上挂着一枚紫罗兰镯子。
“他替你送给我了。”江纵轻声哄慰,“他是好孩子,别带他走。”
乐连看着江纵腕上的镯子,安心地扬了扬唇角。
“江纵,下辈子我认真和你过。”
随后化成一缕青烟,无影无踪。
江纵追着那缕青烟跑了许久,见他进了鬼门关。
先前收他贿赂的鬼君仍在核对名册,抬眼瞧见江纵:“这么快就回来了?废物。”
江纵搓手笑笑:“您别说……败家比赚钱可难多了。”
鬼君没工夫搭理江纵,对着乐连核对名册:“你谁呀?没你名儿。“
乐连淡然道:“沉海自尽的。”
鬼君不大高兴:“最烦你们这种不按规章跑来的,插队可麻烦了,我得上报几层文书,吃饱了撑的你自尽个什么劲儿呢。”
乐连指了指江纵:“我替他,可以吗,让他回去。”
鬼君眼前一亮,抿了抿毛笔:“行。那江纵你回去吧,这没你事儿了,回去嘴严实点,别一天天上辈子这辈子挂嘴边儿,净给我找不痛快。”
江纵一愣:“那我以后还败家吗?”
鬼君嫌他吵:“你随便,快滚,别耽误我下班。”
——
江纵已然数日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倒在乐连身边睡沉了就没再醒来。
梦里和乐连相谈甚欢,想着索性不再醒来,却又觉得身上发烫,像被火炉烤着。
忽然惊醒。
四周明亮,床底微微摇晃,似乎是在船上。乐连坐在床榻边,趴在床沿浅眠。
手牵着江纵的手指,一点动静传来,乐连抬起头,困倦地望着江纵。
江纵一愣:“你……是哪个。”
乐连蓦然清醒了,沉痛地望着他:“云行先生只说你操劳过度,我便先带你乘船回程,怎么,你不记得我?”
江纵匆匆扒开乐连衣襟,看见药布缠着的一道伤,伤口没再化脓,隐隐有愈合之势。
居然,挺过来了。
乐连爬上床,搂着江纵跟他滚在一起,两具身体滚到一块儿,纠缠亲热。
“哥哥……”乐连小狗似的撒欢儿亲他的嘴,“你睡了好几日,我想你。”
“小色胚,下去,别把伤口闹裂了。”江纵笑着拧他后臀肉。
三生有幸。
第四十二章 风起
江纵跪坐着轻捧着乐连的脸颊仔细打量,乐连乖乖盘膝坐着,双手扶着江纵的腰。
“哥,你瘦了。”乐连心疼地捏了捏江纵本就没赘肉的腰,因为消瘦,胯骨更加清晰。
“那还不是为你操心累的。”江纵把乐连按到床褥里,“你躺着,伤口还没愈合,少蹦跶。我去弄口吃的。”
乐连的视线随着江纵弱不禁风的身子踉跄走出小舱门。
不多时,江纵端了一盘素菜和一盘小排骨进来,先给乐连拆了几块小排骨夹到碗里,随后迫不及待吃一口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闭塞的小村庄里没东西吃,江大少养刁的娇嫩脾胃被那些个粗食折腾得直胀气,坐一会儿就疼得厉害。
乐连只看着他吃,偶尔给他夹一筷菜。
“你睡着这几日,简老板来看过。我替你把油甘林的生意跟他谈完了。”
给江纵换衣裳时看见他怀里掉出来的契约,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江纵意欲何为,乐连把生意处置妥当,跟简老板定下付清其余货款的时间,才带着江纵回程。
提起简来,江纵脸色僵了僵。
“他没跟你说什么吧。”江纵扯起唇角僵硬笑笑,继续往嘴里扒饭。
“没说什么重要的。”乐连微微蹙眉,“只是言语间对你关心过火,听得人不舒服。”
江纵揪起的心又松懈下来,心知这小孩独占欲强,连看着自己哄江横的眼神都充满嫉妒,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跟简来中间出了那档子事,还不定能办出什么事儿来。
“吃味啦。”江纵拿筷子的手背轻轻蹭蹭乐连脸颊,“你哥这么美,放眼南安也是数一数二的俊人,常遭人惦记着也没法子。”
乐连蹭过来,从背后抱着江纵,下巴搭在江纵肩头,看着他吃饭。
江纵夹起一块小排骨喂到乐连嘴里,刮他鼻尖:“骗我喂饭吃。”
乐连蹭了蹭江纵耳廓,轻声答应:”嗯,还以为以后再见不着你。”
江纵回过头:“少撒娇了,回去躺着,等会哥给你熬药去。”
“不用。你歇歇。”乐连仍旧黏着他。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并排躺在床榻上。
“损失了十万斤石珍珠。”乐连想了想,“这事交给我去办吧,我们手里有二十万斤,应该不是问题。”
江纵轻笑:“不用你,我有法子。那两艘货船我早去信让他们在茹县靠岸了。”
乐连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江纵:“你好聪明。有你在显得我特别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