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进总算有些尴尬:“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求助地望我,“表弟,为兄不会打扰你练兵罢?”
我和善地笑:“怎么会?小弟正有疑难处想请皇兄指点,既然南营战时由你指挥,皇兄也该多熟悉一下军中情况。”
江进一拍脑门:“我真是糊涂,竟忘了南营训练现在由表弟负责!”他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支密封的铜管,递给我道,“这是父皇命我带来的密令,我也不知内容,表弟务必亲自开封。”
我化开火漆,抽出江德的密旨,果然江德在其中授意我开战时将兵符让与韩王,也许是怕我有情绪,特别强调只为此战一用,战斗结束后可立刻收回。我看完后,笑着把密旨揣起来:“三皇兄一路辛苦,我已命人在城中安排好住所,若对城中警戒不放心,可以带五十名亲卫进城。夜色已晚,请立刻进城,我们有事明日再商讨。”
江进看看我和江原,大声笑道:“既然表弟和大哥不回城,我哪有进城居住之理?不用特意安排,我在这里睡就是,也好多与将士们熟悉熟悉。”
我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没有勉强,客套几句,便与他分别。
次日江进果然便随我去督训新军,很快和部分南营将领殷勤接触,甚至与他们一同吃饭聊天,笼络人心。我对江原抱怨:“他还真会来事,没几天就把人哄得团团转。”
江原第二天便回了城,继续对江进保持疏离冷淡的态度,闻言笑道:“没点看门本事,他能做得了主帅?”
“我看这是你们江氏的法宝,人人运用娴熟。”
江原受宠若惊:“越王殿下,得你这么评价,惶恐之至。现在军营中你的威信高于我,该怎么说?看来江氏法宝,你也得了真传。”
我哼一声,甩袖道:“我回军营了。”
江原看着我笑:“我要去告诉姑母,你整天白套我的话,从来不主动表示一下谢意。”
我翻个白眼,不再理会他胡扯,推门而出。
不久江淮迎来雨季,几乎日日阴雨不断。一月之后,淮河河水暴涨,扬州郡守张吉安急征城中百姓加固河堤。军营驻地也受到影响,军帐中潮气袭人,我命沿河驻扎的军队搬到高处,又从老军中分出部分人力帮忙修筑河堤。
我和赵敦诚都认为这是加强训练的好机会,对士兵们盯得更紧。他们已经完成初训,细分了兵种与职责,开始强化与之相应的战斗能力。我注意到凭潮的眼神越来越严厉,努力忽视了好几天,还是在某一天被江原强拉回城。
这天天色依旧阴沉湿热,江原满脸愠色地把我扯到房里,丢给我一套干燥衣物:“换上!看你衣服湿成什么样了?”
我笑道:“不必,反正一下雨还会湿的。”
江原冷冷道:“你就这么盼望自己旧伤复发么?军营不用再去了,南越几日之内就有行动…”
我一怔:“斥候营没有回报。”
江原不答,三两下解开我的衣服,拿过一条布巾替我擦拭。我只得按他的意思换了衣服,又问道:“难道赵誊刚刚下了令?”
窗外隐隐传来雷声轰鸣,不多时雨水倏然而至,很快沿着屋檐流下。院外马蹄急响,一个人影冒雨跑进院中。很快,江进一身泥水闯进门来,急道:“大哥!是不是南越发兵了?”
江原语气平淡道:“没什么,是有一些消息表明,南越即将发兵。”
江进急促道:“南越预备对何处用兵?谁是主帅?”
江原命护卫倒茶,挥手道:“坐下来慢慢谈。”
江进急躁地在桌边坐下:“南越要动,按照父皇旨意,必须立刻布置兵力迎敌。”
我端过茶盏,淡然笑道:“韩王莫急,不知对方目的,如何安排兵力?斥候营现下还没消息,依小弟看来,还可再等一等。时机到了,自然要发兵。”
江进急道:“可是€€€€”他看看我,声音尽力缓和下来,“可是兵符尚未勘合,我无法提前准备,表弟预备何时……”
“放心,绝不会误了事。”我微微一笑,“还是先听太子殿下的情报罢。”
赵誊此次主动发兵,可算是第一次主持国家大事,他似乎也非意在夺取城地,而是只要一次转移国内注意的胜利。几次秘密朝会商讨的并不是从何处下手,赢得最多利益,而是将哪里作为战场能取得最震撼的效果。霍信奉诏进宫的次数最多,军队驻地就在江淮地区,很可能作为主帅出战。
江原指着沙盘道:“江淮地区开阔处不少,其中巢县位于两国边境,距历阳最近,城外又有巢湖可以发挥水军优势,很可能成为越军的首选之地。”
我盯着他所指的地方,思索片刻道:“未必,虽不知越军人数几何,可是赵誊此次既然有炫耀之意,就不会采取这么保守的策略。巢县驻军本就不多,攻下没有多大意义,况且城池狭小,周围能展开七八万军队已是极限。”
江进皱眉道:“难道他们竟敢深入我国境内,直取扬州?我三十万大军都驻守此地,一旦开战,岂不成了倾国之战?”
我断然道:“不会。不论南越还是北魏,现在都没有准备好,不会轻易卷入泥潭。”
江原继续推想道:“安丰以西已经被南越所占,越军既想造势,又不想令后果难以收拾,那么便只有攻打江都以北,或者扬州以南。”
我一笑:“江都以北尽是沼泽湿地,进退两难,越军也不可能选择从此地进攻。”我拾起一枚红色小旗,慢慢插进盘中某处,“既算军事重镇,又可以铺展兵力,还可以收缩自如的只有此处。”
“合肥!”江进脱口而出。
我点点头:“这几日我们便赶赴合肥查看地形,一边布防,一边探听越军动向吧。”
江进听说,又疑虑起来:“假若猜测有误,越军绕过合肥,反而攻打其他城池呢?”
我目光一闪:“我们这次要的也是一场声势浩大,既然将战场定在此处,就决不允许越军在他处决战!”
江原淡淡一笑:“好,就在此地。不论越军愿不愿意,我们帮他们做出选择!”
江进站起来:“等等!”他怀疑地看看我们二人,“我才是主帅。”
江原他慢慢把按下,正色道:“三弟自然是主帅,不过我们二人却是你幕后军师,为你准备最锋利的尖刀。将来三弟大获全胜,邀功领赏之时,我与越王绝不沾你半点便宜。只要于国有利,三弟理当从善如流,千万不可太固执。”
江进变了脸色:“那兵符……”
江原故意看我一眼,狡黠地笑道:“这有何难?兵符还在你们各自手中,需要调兵时,只要你与越王当场勘合,定然不会贻误战机。”
“这!”江进微怒,“皇兄,如此一来,我连调兵权都要与人合用,还算哪门子主帅!”
江原目光冷淡下来:“三弟,南营兵力是我南疆主力,已归越王麾下,他辛苦打磨数月,如今让给你用,难道不算让出兵权?调兵之时,他肯拿出兵符与你相合,难道不算将兵符给你使用?我们在这里研讨兵事,没有半分私心,皆因你能否全胜,关系我魏国全军士气高低,否则哪个肯在这里多管闲事?”
江进脸色涨红:“我并非此意。小弟虽然愚鲁,也知感念皇兄相助之心。只是若被父皇知晓,我这主帅的脸面……”
江原冷笑:“三弟过去与越军对阵时败多胜少,假若这次再输,颜面又在何处?”
江进激动地指向我:“那是因为€€€€”他几次欲出口,最终想了想,还是无奈接受,“好罢!你们的兵,你们的地盘,只怕我强要了帅权,连一个营都指挥不动!只要打了胜仗,不辜负父皇期望,怎么都好说!”
江原面色缓和:“三弟终是明理之人,那么今夜准备一下,明天启程。”江进于是起身告辞,表情阴晴不定。
等他离开,我悄悄凑近江原:“太子殿下,多谢。”
江原猛然把我从桌上拦腰提起,夹在腋下往卧室走去,坏笑:“我不爱听虚言,还是用行动来谢罢!”
我一掌把他拍成猪头。
后几日,我与江原江进入住合肥,开始频繁派人踏勘合肥周围地形,选择最佳布兵之处。与这同时,关注越军的斥候营频繁传来信息。江原不知我与斥候营约定的暗语,只有问我情况如何。
我微叹道:“越军有两处的军队迹象明显,似乎正在向东北方移动,历阳军队反而动向不明。”
“哪两处?”
“汉口,九江。”我转向他,手指微微颤抖,“这两处各有我过去麾下军队五万,已奉命全部出动。”
“谁为统帅?”
我咬了咬唇:“宋师承!”
江原也不免吃惊:“难道,这次赵誊要借机将可能反对他的力量,一举消灭?”
我悠悠道:“看来,想要背后绞杀这支军队的不只你我。”
第137章 合肥之战
三日之后,消息更为明确,赵誊将攻魏越军分为三路,共十三万大军,宋师承为主帅,霍信为副,其子宋子睦为先锋,分别从汉口、历阳、九江向魏国东南边境进发。
得到越军的准确消息后,我向汉口、九江两个方向派出更多斥候,同时与江原江进推演布军地点。我踏遍了合肥城外方圆百里的地方,把决战地点定于合肥城西北,为了确保一战定胜负,从汉口、九江通向合肥沿途城镇中的驻军全部悄悄回撤。江进与我共同发出调兵令,命南营十万军队陆续进驻合肥及周围地区。
越军几乎一路畅行无阻,只遇到少量抵抗便占领了沿途城镇,并持续向合肥推进。半月之后,越军先锋占领在距合肥百里之遥的舒城。宋师承本欲休整数日,将后方领地巩固后再寻求与魏国大军交战,不料赵誊却命他放弃已占据的小城,火速北上,寻找魏军主力。于是,宋子睦只能率先锋两万继续北上,直奔重镇合肥而来。
江进听到消息,在房中急得团团转圈,转完了狠狠跺脚,冲我和江原道:“你们说说!究竟何时行动?越军马上就要打到城下,你们该不会想打守城战罢?”
我抬起干涩的眼睛:“三皇兄稍安勿躁,来的只是先锋。我们还须等主力到齐,引他们钻入张好的口袋中,一举歼灭。”
江进更加不满:“等到主力到齐,黑压压一片压城,与我们兵力不相上下,怎样保证大胜?何况历阳还有霍信三万后援在按兵不动,假若我们交战正酣,他从背后插来一刀,截断我们后路,还谈什么一举歼灭?”
江原笑道:“三弟求战心切,我可以理解,不过越军以步军为主,要行到城下再快也要一天时间。如果算上斥候路上所用时间,他们明日正午才能来到。三弟既然想出战,不如明日凌晨与我们一同出城,还可以看到越军攻城的景况。”
江进闻言喜道:“当真!”
江原边收地图边淡然道:“我和越王已达成共识,不放过任何一队越军。三弟还是养精蓄锐,预备开战罢。”又看看我道,“你趁早也去睡,胜了又没有功劳,何必这样拼命?眼睛都熬成什么样了?”
我微微一笑:“还是太子殿下精力充沛。”揉揉太阳穴,站起来对身边护卫长道,“传令,明日寅时初刻出城,城外用饭!”说罢转向江进,“三皇兄虑得是,若与扬州的联系被切断,的确是大麻烦。我只是基于对越军了解,对作战给出一些参考意见,具体布军还得劳烦皇兄亲自安排。”
江进听了愉快起来,低笑道:“凌悦,这么说就见外了,对你的策略我没有任何意见。”迅速勾勾我的下巴,肃然向江原道,“大哥,明日见!”
江原还来不及对他使脸色,江进已经迅速消失。我皱眉:“总感觉韩王的态度越来越怪。”
“是么?”江原也过来勾我的下巴,“那有什么奇怪,他心中不甘是肯定的。”
我立刻想躲开他,冷不防却觉脚下一软,身子一晃,差点磕到门框上。江原急忙扶住我:“怎么了?”
我回身朝他张手,嘿嘿笑道:“困了,背我回房。”
江原微微诧异,接着嘴角一勾:“我可不想让军中传出太子被欺压的流言。就算你在这里睡,我又不会把你怎样。”
我笑着出门:“那我回房睡觉,你也不要跟来,小心让军中人觉得太子巴结越王。”
连日紧张谋划,一旦放松便更觉疲累,这一天我睡得很沉,以致凌晨出城时还有些困倦。江原扒开我眼睛数里面的血丝,严厉道:“战斗结束之后,你给我大睡三天,不得过问任何事务!”
我拨开他的手,跨上燕骝:“太子殿下,你要比妇人还罗嗦了。”
江原冷冷哼道:“第一次真正对峙旧日部下,我怕你激动过头。”
我不言语,轻点一下马腹,冲出城门。
其实,从得到消息那日起,我心中的重压便片刻未减。闭上眼,许多熟悉鲜活的面孔总会在脑中出现,而不久之后,他们其中许多人就要在我手下变成冰凉的尸体。这样的结果,本该我一人承担,也只有我一人承担。
此时太阳尚未升起,城外还是漆黑一片。江进带着身边护卫来到城外的中军行辕,分别对各军将领们下达最后命令。按照事先谋划,一万军队驻守合肥城中,五千军队驻守在合肥通往扬州的要道,以防后路被断。其余军队全部在城外布阵迎敌,力图将越军主力尽数牵制在城外的开阔地上,以利于骑兵驰骋冲杀。
江进布置完后,我又严厉对将领们道:“诸位将要面对的是南越的精锐军队,他们曾参加过灭蜀之战,赢得大小战役无数,万不可掉以轻心!不过也别忘记,你们优势也十分明显,魏国制作最精良的武器已被你们拿在手上,最优秀的战马被你们骑在身下,合肥粮草充足,扬州还有数十万军队作为坚强后盾,这一战尽可放开了打!”
将领们气势如虹,高声领命。
我面上并无松动之色,逐一扫视他们,冷然开口道:“朝廷提供如此优越的条件,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全歼越军!打胜了,南营从此为魏国精锐,人人得以封爵领赏,荣耀先祖、荫及后世!败了,从此无颜,南营再休提立功封赏之事,我自会上书朝廷,解散你们军中建制,发配后方!”
将领们闻言,纷纷表露决心:“全歼越军!绝不辜负朝廷厚望!”
我微微点头,拔剑挥于身前:“一切行动,听韩王号令!违者军法论处!”
将领们与身后的士兵都同样举起手中兵器,喊声震天。
“熄灭火把,衔枚而行。克敌之后,我在合肥城中为你们摆宴!”我收起长剑,对江进略一颔首,收起旁边木架上的半片兵符,走出中军行辕,骑马赶赴与江原约定的观战地点。
我来到城南巢湖边的一片山丘之间,这里事先已埋伏了五千弓弩手,护卫我和江原的三千甲士也作为机动兵力驻守此地。晨光初露之时,我和士兵们一起用了些冷食,继续隐藏在灌木中等待越军到来。
接近午时,阳光仍似裹在一层厚厚的纱帐里,天色混沌,憋闷湿热,人人如置身蒸笼之中。终于,远处地平线上有一道灰影正缓缓向这边移动,我低声道:“来了。”回头传令,“按兵不动,不得暴露踪迹!”话音刚落,那灰影已经移近,马蹄与人脚下飞扬的尘土,仿佛将天空搅得更加混沌,红色的南越旗帜隐约可见。
我轻轻走到江原身旁,江原回身拉住我,在一棵老树的掩护下向越军眺望:“他们的先锋大约有五千骑兵,比步兵早到,要不要告诉韩王先截住冲杀一阵?”
我没有像他那样仔细观看,只是扫一眼道:“不急,骑兵对攻城没有威胁,等他们先到城下,步军在后拥堵,我们从四周掩杀,正可避开与骑兵对抗。”
说话间,越军骑兵已经在距城池几里之外停下。恰好一名斥候赶来报道:“殿下,韩王已经将越军先锋放入,正安排少量伏兵诱战越军主力!”
我听罢道:“好,再探!”斥候施礼离去,我对江原道,“越军来得如此之快,定然是兼程而行。骑兵此时停下,一为试探有无伏兵,二为就地调整,我们给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