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背着手在殿中踱了一圈,商人们只觉得年轻的郡王爷眼神锐利无比,被盯一下都心底发慌,与刚才的温和亲切比似乎换了个人一般。高凌似笑非笑地开口:“这第三件事嘛,是这样的,前几日,本王和王爷一同微服私访到某个村子的时候,被村民误以为是骗他们签下假契约的奸商,把本王的坐骑都给打伤了,那马可是太子哥哥的心爱之物,本王离京前亲赐于我的,如今却受伤了,一旦怪罪下来……各位认为该怎么办啊?”说着把在那个村庄收集的几张契约取了出来给众商人传阅。
这回至少有半数人开始额头冒汗,后悔来赴这鸿门宴了,不少人甚至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俗话说宴无好宴,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却又不得不在募捐册上写下所捐数目,越是心虚数目越大,美其名曰:给殿下的宝马治伤的费用。
高凌粗略一估,数目已然超出心中预期,点头道:“西疆人士果然豪爽,高凌在这里谢过诸位了。”竟是躬身一礼。众商人受宠若惊,纷纷还礼,早把捐银的不甘抛到了九霄云外。
菜过五味,看着众商人已经低落的兴致,高凌停了筷子:“各位,本王在京城的时候奉父皇之命主理户部,整日与银钱帐册打交道,深知经商获利虽丰,却也有他人无法体会之苦,尤其是身处边远之地,比江南更不容易。”
众人附合连连。
“西疆最难做的是什么生意?”
“回郡王爷的话,水果生意最难做。”
“西疆水果啊……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本王虽然身为皇子,却也没吃过几次西疆的鲜果,贡品送来的时候早已不再新鲜,据说是一路上所耗的时间太久,损耗过巨,因此一般人根本没有这口福。就连最富庶的江南,也没几个人能吃到。市面上若有西疆的蜜瓜葡萄之类,不管价格多离谱,也必是一抢而空。和今日桌上这些江南菜品在西疆是同样珍稀啊。
”
话题一开,众商人开始大吐苦水:运到中原虽然能卖好价钱,但是水果大多储存不便,运输不便,卖得再贵也赚不到什么钱。偏偏这里又盛产水果,卖不起价钱,运到远处去卖吧,又匪盗出没,路途不宁,一个不好,血本无归是轻的,重者连命都要送掉!
高凌听了半天,举手示意安静:“各位,本王有个设想,说出来大家看看是否可行。”顿了一下,“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各位不是不想把生意做到中原和江南,而是顾虑重重,不敢太冒险。”
众人点头。
“本王是想请王爷派出一支军队,开山搭桥,开辟一条西疆到中原的商道,并一路从乌鲁木齐护送商队入嘉峪关,负责打击沿途的盗匪和山贼以及野兽,保证商队的平安。至于做什么生意,只要不犯国法,本王管不着,商队只要如实纳税就可以。”
众商人无比惊喜,商路一通,财源滚滚!身为各商会总管的几个人战战兢兢地问:“那么,请问郡王爷,开辟商路,需要我等做什么?”
高凌笑笑:“各位不必紧张,本王不要你们捐军饷,军队的开销由府库支出,只要你们和果农签下契约,按市价收购他们的瓜果,如数付清款项,回程的时候把西疆最稀缺的货物带回来,做到和中原地区互通有无就可以。另外,商队回来以后,每次将赢利的一成作为西疆穷苦百姓治病求学以及灾年救助的费用,交由府库管理,会有细帐给你们看的;如果没赚到或赔了,就不必出这笔银子。但是,”高凌重重一拍手里的几张纸,神情严肃, “谁敢在帐上弄虚作假,或者敢再欺骗不识字的果农签下这种契约的,除按律处置外,永远不得这项利益!以前的呢,就既往不究了。”
众商人的感觉是:天上掉馅饼!这次赴宴所花的银子太值了!简直一本万利!
大多数人喜不自胜,但也有疑心重的人迟疑着,高凌干脆叫人端上文房四宝,将方才的承诺当场写下,盖上自己鲜红的大印,交与商会长老保管。
第 118 章
夜凉如水,如钩新月在院中洒下淡淡银辉。西北的夏季是短暂的,高凌披着厚衣服独坐在软榻上,看着桌上一对憨态可掬的大阿福,听窗外秋虫唧唧鸣唱。外室隐隐传来侍卫们练武时的兵器撞击声和尚清纠正小四维语发音的动静。父皇给楼兰的答复还未到,楼兰却又有了新动静。驻守边防的佟国柱报信说对方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挑衅行动,却又在边界增加了部分兵力。袁峥有些紧张,因为军中存粮不够,朝廷的援粮还未拨下,一旦打起来会非常吃紧。所以午后就去了城外军营安定军心。临走,给了高凌一枚虎符,凭它可以调动全城守军。
高凌下午送走商人们,便开始着手秋闱的事,沈捷廷和袁岳则带着一帮帐房先生负责办义学、建晾房等的预算事宜。三人一直忙到天黑,老王妃派悠然来请他们一起用晚膳,这才惊觉时光飞逝。
疲劳了很久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西北日夜较大的温差,高凌以还有紧要事情没办完,早早向袁母告辞回来,袁岳则留下来陪母亲说话。
荷田居弥漫着馥郁的桂花香气,高凌深呼吸两下,拈起桌上的新鲜大枣,嚼得甘爽满口。这是司擅的母亲刚送来的,另外还有些极富西北特色的小礼物,说是客居在王府的遗孀们的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就连尚清和小四都得了几套做工精致的秋衣冬装。
一盘大枣很快少了半数,正吃得痛快,袁岳抱了几个画轴进来:“高凌,来,我们看看画。”眼睛扫到桌上果盘,皱了眉头:“我哥果然未卜先知,知道你吃起果子来没个数。”说着把枣盘推开。
高凌一手摸空,做了个鬼脸:“你哥真小气,我吃几个水果都要管,还派你监督。”
袁岳目光滑过他腰间玉佩,撇撇嘴:“说我哥小气,你亏心不亏心啊?梨和枣虽是好物,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一个伤脾一个伤胃,哥说你胃不好,他不在家的时候让我多留心着点,你还不领情!”
袁岳假装撅嘴,高凌笑着赔礼:“是是是,是我不对,你哥是天下第一好人,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袁岳一扬脑袋,“反正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偷看一眼眉梢眼角都漾着幸福的高凌,“当然我也没见过哪个人像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待他好。”
高凌歪着头看他:“你待他不也好得很么,他在京城的时候,所有事情还不都是你撑着?”
“我是怜悯百姓苦,才不是帮他。好了好了,咱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叫人听了笑话。来,看看这幅画吧。”袁岳铺开带来的一幅青山图,“这是去年夏天我在书画店见到的,看着和你的画风有点像,但又不是特别像,可惜没落款,定不了真伪。”
高凌敛了玩笑细看一会,挑起眉毛问:“三三,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袁岳欣赏着画中山景:“此图用笔顿挫有致,疏秀苍劲,且落笔纵横奇古;风格秀润,画法工细,色调浓丽,点染别致,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就是缺了落款太可惜。”
高凌点头:“英雄所见略同,的确是好画。虽然它不是我画的,不过你的遗憾应该能弥补。”
“啊?什么意思?”袁岳一愣。
高凌神秘地笑笑,叫了司擅进来:“猫儿,这幅画是三三的藏品,拿给你老丈人,请他补个落款。”
司擅红着脸出去了,袁岳大喜:“原来是韦叔的大作,怪不得笔法画风似曾相识。想当初他也指点过我一次,怎么就没想到呢!”
高凌取出自己的画给他看:“你擅长花鸟虫鱼,我喜欢画人物山水,只是画风都还不够老练。今后我们可有伴了,一起跟韦叔学吧。”
终于有了志趣相投的亲人,袁岳十分开心,到处看高凌略加布置过的内室,眼光忽然被桌上显眼处与室内雅致格调明显不符的一对瓷制大阿福吸引,拿起来看看,却只是最普通的孩童玩偶而已。
高凌小心地接过来,轻轻摩梭着娃娃的圆滚滚的身子,笑意盈满双眸:“这是你哥第一次和我一起逛街时送我的礼物,还有一串笑话呢,要不要听?”
“当然要听,快说!”
高凌把袁峥用烟花教训偷儿和说书先生的《西疆演义》维妙维肖地学了一遍,听得袁岳笑得前仰全合,就连尚清、小四和捧了韦成涛盖好印章的画轴回来的司擅都笑出了眼泪。
侍卫们退下,袁岳看看高凌微笑地望着瓷娃娃出神的侧脸,心头忽觉一阵酸楚,忍不住提笔写下一首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尚沉浸在温馨回忆中的高凌轻轻放下瓷娃娃,余光瞄到了袁岳写的诗,不由笑道:“你也不用这般羡慕我们吧,我可是听说袁家小王爷早就有了心仪之人。我到家都好几天了也不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千金!”
袁岳勉强笑笑:“我也不清楚。”
“不会吧?”高凌不信,快说出来,择个吉日我和你哥一起去给你提亲!”
“我是真不知道。”袁岳满腹惆怅地坐下,“我只知道她叫耶律华,身出名门,带着个叫小朱砂的厉害丫头,她对世事通透,尤其可贵的是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扭捏之态,豪爽气概不输西北男儿。”
高凌眨眨眼睛:“不是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