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妹坐在床板上,啃着团子问,
“哥哥,外头怎么了?”
“大伯考上童生了,在庆祝呢。”
“为什么呀?”
“因为…”
季灯顿了顿,眼底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考上童生就能去考秀才了呀。”
季小妹虽然还是听不懂,但也没了兴趣不再问,兀自抱着自己的团子啃完便睡了。
季灯坐在床头,一下一下温柔的拍着季小妹的后背哄她入睡,自个儿却是毫无睡意。
考中了童生,接下来就要去考秀才了吧。也不知,是今年,还是再等三年。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季海意气风发的在饭桌上跟季家人宣布要去参加今年的乡试。徐氏、季烁还有方老太自然都乐呵不已,季老秀才虽然人在县城,但也对季海考秀才一事表以支持。
方氏心里酸的要死,面上却还得捧场说几句好听话。只是一进自家屋子,脸上就立马耷拉下来。
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方氏忿忿不平,也就是她家阿焕还小,下不了场,等过上几年,定能压压大房风头。
季江见自家媳妇儿气不可遏,小心劝道,
“大哥要考上秀才,以后也能教阿焕念书,对咱家也有好处,你别气了。”
方氏冷笑一声,
“好个屁,真考下秀才来人不紧着先教人家自个儿的儿子,还能紧巴巴的跟着侄子?除了名头上好听,我手上还能落个啥?当初借钱的时候说的好听,这会儿连还的铜板都不见一个!也就你这呆子还信人家那好话!”
方氏越说越气,直抚了几下胸口。季江在一边儿小心伺候着,
“别气了别气了,伤身子。”
方氏冷笑,
“遇上你大哥大嫂,我怎么不伤身!考童生跟咱家借了四十文,这下考秀才又不知道要借多少!”
季江悻悻的站在一边儿,
“都是一家人,干嘛分的这么清。念书花的钱多,大哥不凑手也是正常,将来阿焕考功名的时候,咱说不得也得跟大哥借点儿呢。”
方氏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信大房一窝自私货能借给他们钱。再说了,这钱要是出在她家阿焕身上,方氏自然愿意。可问题是,出在大房身上她就是不甘心。
季江还要再说,被方氏一记眼神咽了回去。
方氏拉着季江仔细嘱咐道,
“娘或者大房跟你借钱,你可别给我傻不愣登的应了,得等我同意才行晓得不。要是你敢悄悄借钱给他们,我就带着阿焕回我家去,你自个儿再找个媳妇儿跟你生孩子过日子罢!”
季江哪儿敢,连忙满口应下。
徐氏送走了意气风发的季海父子俩,回头便进了方老太的屋子里。
“娘,这考秀才不比县试府试花费小,媳妇儿就算再没日没夜的绣上半年,也是凑不够的呀。”
徐氏蹙着眉头,一脸为难。
方老太也为难。公中的钱给季海垫一垫县试府试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就连方老太自己的私房也动了好些。可季家上上下下十来口人,吃吃喝喝总要花费。季海说要去考秀才,方老太自然愿意,可这钱却是再难拿出来,方老太这几日正愁着,徐氏就来了。
方老太握了徐氏的手,苦口婆心,
“老大媳妇儿,你也晓得,家里供着这么些个读书人,实在是吃不消。可老大要去考秀才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情,咱也不能不支持。阿烁这眼看着到了说亲的年纪,要不先往后推推,等着老大考了秀才回来,再挑个好的。”
徐氏显然是深以为然的。有一个作秀才的爹和一个作童生的爹,哪个能给季烁说下更好的亲事,徐氏自然是心底门儿清的。只是清楚是清楚,却不能轻易的『清楚』了,于是又蹙了眉撑着笑道,
“媳妇儿晓得,全听娘的。”
13.第十三章
大儿媳妇儿懂事,方老太也慰帖的拍拍徐氏的手,
“放心,将来阿烁成亲,我这个做奶奶的肯定不会委屈了他。”
“诶。”
徐氏泪中带笑的应了。顿了顿,又似不经意般说起,
“说到阿烁,灯哥儿和熳姐儿今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熳姐儿还有弟妹照看着,可怜灯哥儿……娘怎么想的?”
方老太瞥了一眼徐氏,徐氏心里那点小九九,方老太怎能不晓得。只是,凑巧婆媳两个想到一处去了。
打发走徐氏,方老太转脸就去了方氏屋子里。
“不行!”
方氏一口反对。
徐氏那个贱人,打的倒是好算盘,想拿他家熳姐儿的彩礼钱去供季海,也不想想哪儿来的这么大脸!
方老□□抚的拍拍方氏的手,
“咋就这么浮躁,看看人家多精明,面上还尽落着好。你是我侄女儿,熳姐儿是我孙女,我能干出这事儿么。”
方氏稍稍冷静下来,一瞬间对方老太的怨怼也飞快的藏了起来,
“那娘的意思是…”
方老太笑,
“熳姐儿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你现在就看起来,挑个合适的,别亏待了熳姐儿,彩礼呢,给熳姐儿当嫁妆随上一部分,剩下的到时候就攒起来,等着阿焕大了用。”
听到这里,方氏才真正的放下心来,搂住方老太的胳膊笑道,
“就知道姑母对我好。”
方老太嗔她,
“我多会儿不对你好过。”
方氏只笑。
这事儿就算这么订下来了。
季灯虽然没亲耳听见亲眼瞧见方老太和两个婶子是怎么说的,但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季灯蹲在泉水边,洗着一捧果子,这果子照旧是绿眼的汉子一大早摘来的,红润可爱,倘若卖到县里去指不定一个三文也有人要,只是可惜拿下山去不好避开方老太的眼睛。
然一想到那汉子伤还没好全,就巴巴的一大早去林子里头摘果子等着他和小妹来了吃,季灯心底就是一丝丝的复杂,想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更是连季家怎么想的也不琢磨了。
还能怎么琢磨,无非就是想把他嫁了换彩礼给季海用呗,总归看在一家文人的体面上,季灯也不可能被卖了。
虽然嫁人跟被卖也没差多少就是了。
一兜十来个果子,一会儿就洗完了。季灯捧起来拿到屋前的空地上,招呼不亦乐乎的季小妹和绿眼汉子,
“吃果子吧。”
季小妹正眼巴巴的守在绿眼汉子身边,数根手长的草茎随着汉子修长的手指灵巧的一翻一折再一穿,一只绿色的草扎小兔就出现在汉子手心。
仔细看,兔子的三瓣小嘴似开非开,嘴里还咬着一根小小的胡萝卜,吃的正欢。眼珠方向微微偏上,仿佛在小心的打量着周围有没有敌人,灵动之意立现。
“哇――”
季小妹惊叹的嘴巴都张的圆圆,
“好厉害!”
汉子微微一笑,将草扎小兔放在季小妹的手心。
“给我了么?谢谢大哥哥!”
季小妹欢喜不已,小心翼翼的将兔子捧在掌心,听见季灯叫,也一路爱若珍宝的护着草扎兔子过来。
“呦,编的可真好看。”
季灯也瞧见了这兔子,真是难为汉子在鸡蛋大小的兔子上还能再编根胡萝卜出来,更是活灵活现。没想到一个汉子,竟然做这些孩子玩的东西也能这么灵巧。
伊格纳兹见季灯跟季小妹围在一处对着兔子叽叽喳喳,于是又抽了几根草茎,细细的编了起来。很快,手指大的小人便出现在掌心,
“给你。”
绿眼汉子操着一口别扭的安国话,将草扎小人递给季灯。
“哥哥!”
季灯还没来得及看清,季小妹已经惊叫起来,
“是哥哥!”
一个草扎的季灯静静躺在季灯的手心,正蹲着身子挽了袖子。
这是他刚刚在洗果子的模样罢。
见季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绿眼汉子露出个笑来。
“对了,”
季灯从草扎小人中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问道,
“你伤好了么。”
伊格纳兹不疑有他,
“好多了,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和关心。”
他的安国话说的还不是很好,字词掌握的不多,音调也不准,有时候说的话和他想表达的意思南辕北辙。好在季灯知道他是个什么底细,猜一猜便是了。
“那……”
季灯吞吞吐吐半天,到底还是一咬牙一跺脚,一吐而尽,
“你要不要准备准备下山去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季灯身上的负担一下轻了大半,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你是个汉子,而我是个哥儿,老这么见面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我将来还要嫁人,不方便再跟你常来往,所以如果你伤好了的话,就下山去…罢。”
最后一句话在绿眼汉子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逐渐失声,季灯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压抑着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心虚。
“你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