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骗子咕咚咽了一声,完全解释不出口了,幽幽叹气。
路南柯也只好点头:“小事,小事一桩。”
穆瑜问:“我能陪他一起出门送信吗?我家小树的工作好像很辛苦,这样可不利于生长。”
受了打击、不大自信的种树人先生一说起这件事,就又有些发愁:“或许我未必是个称职的€€€€”
“是!!!”路南柯赶紧打断,“能的,能的,您明天和我一起上班吧!”
淳朴的大肥羊先生好像是笑了。
但小骗子也不太敢肯定€€€€毕竟像这么单纯、这么善良、这么以种树为毕生荣耀与己任的先生,这会儿大概还因为他的一时失言自责呢。
为防万一,小骗子还相当警惕地检查了回忆,惆怅地发现的确是自己主动飞回来,主动把自己塞进了这家的家门。
这下他的完美计划怕是又要推迟了,也不知道还要推迟几天,或许要一直推迟到大肥羊先生恢复记忆,想起他家的真小孩是谁。
路南柯叹着气,他决定明天让玫瑰把好吃的带给这家真小孩的时候,自己也一定要撑着不睡,跟玫瑰一起去看看。
小信使决定努努力,再咬牙撑一下,直到自己掉光最后一片叶子之前,都要罩着这家真小孩。
等他死了,就把自己种在这家院子里。
信使身上有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其中一样,是信使可以自主选择要不要来槐中世界。
因为信使能造梦。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少会有人想到,信使可以给自己编一场梦,在梦里实现自己的愿望。
只要这场梦的时间能控制得恰到好处,梦做完的那一刻,信使的意识也会消散。
这样,信使就会变成一棵无知无觉、无喜无悲的树,一棵真正的为槐中世界守门的树。
小骗子路南柯,就一直特别起劲儿地、兴致勃勃在给自己编这场梦。
最新的版本是小槐树开了一树最漂亮的花,在阳光底下请他们这一片所有的蝴蝶和小蜜蜂联欢,他的槐花蜜是和太阳光一样,澄透清澈的亮金色。
路南柯重重叹了口气€€€€他原本的计划是死在很远的、没人知道的地方,唉,唉,这下可舍不得啦。
他要被人养了,真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埋到大肥羊先生家的院子里去了。
他以后就要漂漂亮亮地长在那儿。
路南柯决定,要趁没人注意,偷偷把自己藏着的、从没给人看见的,小槐树的宝贝根埋下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来修槐树的伤,这样虽说不会再醒,但能长成一棵最漂亮的大槐树。
当大槐树也非常好,一到春天就拿花把这家人香迷糊。
他的枝条最好还能被做成扣子,小骗子想当扣子,就像那套睡衣上的那种,他想送大肥羊先生一样不会摔坏的礼物。
路南柯想做那种最漂亮的扣子,雕成花再上清漆,缝在袖口上,他想是亮金色的槐花。
自己骗回来的家嘛,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伤痕累累的小槐树一路唏嘘摇头,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偷偷瞄着被自己藏起来的宝贝根,压不住地抿着嘴角。
路南柯自己拽着那件厚外套,闭上眼睛,舒舒服服趴在温暖踏实的背上。
他可真是一棵狡诈多端、步步为营的小渣树。
可怜的大肥羊先生,就这么多出来一棵小野树要养了。
第74章 养漂亮机灵小骗子
种树人先生家的规矩里, 自己走不动、被背回家的小树,必须要一进门就吃饱,然后消食和休息, 然后泡一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暖洋洋的灯光里,换上最好看的漂亮睡衣,被软软和和的被子裹成一个小包袱。
如果小树愿意被检查一下伤口, 可以让种树人先生的自我认可度增长百分之十。
小骗子装这家小孩已经装得很熟练,自觉遵守了回家的一千条规矩。
路南柯吃饱喝足,揉着肚子躺在沙发里消食, 休息到能自由活动, 就蹦蹦跳跳跑去浴室, 给一排塑料小鸭子发玫瑰花瓣。
换上睡衣的小骗子摊开手脚,惬意地躺在被子里,唉声叹气地同意了检查:“行啊, 行啊。”
小槐树其实已经舒服得完全不想动,一片叶子、一根小枝条都抬不起来了。
但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况且,又沉稳又可靠, 要照顾大肥羊先生心情, 保卫这个家不变成大小黑球的小树,就是要这么慷慨的。
他必不能连这点要求都不配合,让大肥羊先生失去增长信心百分之十的宝贵机会,给那些黑气可乘之机。
比起当大黑球和小黑球这种致命威胁, “检查一下伤口”这种往常绝对会让小骗子跳上自行车夺路而逃的事, 自然也都变得没什么不可能了。
熨得平平整整的、有金线小花边的睡衣掀开, 露出一道格外狰狞的砍伤。
除了断掉的树根, 这是路南柯身上最严重的一道伤,几乎将他拦腰斩断,是被小骗子自己用针线缝起来的。
以前没被人正经养过的小骗子,当然也没被教过针线活,手艺看起来可不太好。
那几道伤口都是勉强缝上,缝得歪歪扭扭,针脚还一点都不整齐。
小骗子怏怏地攥着衣摆,细瘦干枯的小手慢吞吞解完了扣子,又不好意思掀开,“我努力学了,但手总是抖,缝不好,您可不要笑话我。”
“怎么会?”穆瑜带着药箱,扭亮台灯坐在床边,“这又不是你的错。”
漂亮的小骗子抿着嘴角,不再说话,睫毛小蝴蝶似的眨了下,像是被亮起来的灯光闪了眼睛。
大肥羊先生一坐下来,灯光就变得不亮不暗不晃眼,就是距离稍微有一点远了。
小槐树捏着衣摆,眼睛滴溜溜一转,这就开始娇气:“被子太软啦,唉,太软了,不太舒服。”
大肥羊先生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小槐树叹气:“太感谢您了,不过这又太硬了,硌得我伤口疼。”
大肥羊先生帮他换成了一排不软不硬的抱枕。
“这倒是刚刚好,太辛苦您了,向您致以我最诚挚的感谢。”
小槐树这叫一个难养活:“不过我还是有点想念另一种€€€€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又暖和又软,还能帮我把眼睛遮上,那真是世界上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
穆瑜伸出手,把小骗子轻轻抱进怀里。
瘦弱的身体被暖意一碰,就不自觉地轻颤。
那些总是被严严实实藏着的伤口,陡然暴露出来,几乎是向外汩汩涌出疼痛跟悸栗。
凭本事骗来一个拥抱的小骗子全无自觉,埋在可怜的大肥羊先生怀里,还得意地偷偷翘尾巴。
假装一棵又娇气又难养的小槐树也是有好处的!
穆瑜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摸了摸小骗子的额头:“这样好一点吗?”
“当然,当然。”小骗子得意地晃脑袋,“太好了,简直完美,原来这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感觉。”
他舒服得忍不住直叹气,撑着手臂抬起头,甩松湿漉漉的额发,露出笑容。
小骗子的花言巧语一套一套,蜜一样的轻快往外倒:“还是您聪明!我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有什么比被子、枕头、抱枕还棒,您一下就想到了,您一定是最厉害的种树人……”
那双又亮又好看、高高兴兴弯着的浅金色眼睛,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遮住。
路南柯的声音停顿了下,他眨了眨眼,慢慢挪动手指,摸索着小声问:“……怎么啦?”
“你也一定是最会说好听话的小槐树。”大肥羊先生轻轻拍他的脑袋,“我已经完全被夸迷糊了,合格的种树人可不该迷糊,所以不能让你看到。”
小骗子松了一大口气,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他被夸得几乎快要飞起来,高高翘起尾巴,清清嗓子谦虚:“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被遮住眼睛的小骗子放松下来,在掌心里快乐地闭上眼睛。
大肥羊先生迷糊得恰到好处€€€€他正愁不想看身上的伤,自己闭眼睛又怕忍不住,总想看一眼自己还能活多久。
小骗子又怕疼又怕变难看,其实一点都不想看这些伤。
这样被遮上,就不用纠结这些事,只要假装自己还是棵正在拔节的小树就行了。
睡衣的衣摆落下来,露出狰狞横亘的伤口。
灯光落在伤口上,只是这样轻微的、光的安静覆落,都让这棵伤痕累累的小树疼得发抖。
路南柯几乎被砍碎了。
他躺在那儿,像个原本精致漂亮的、碎成几块又勉强拼上的小木偶。
因为没有线牵动头颈和手脚,所以就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着。
这些旧伤经年累月,完全没有痊愈,反而因为最会骗人的小槐树尽力榨取所剩无几的生机来“假活”,碎裂的趋势还在不断蔓延。
倘若再无人插手,在夏天真正到来之前,这些伤就会连最漂亮精致的衣服也遮不住。
路南柯紧闭着眼睛,自欺欺人地把脸埋在大肥羊先生掌心,小声嘟囔:“看不到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管我最漂亮……”
“漂亮的。”大肥羊先生一只手挡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揉他的小卷毛,“我们小槐树最漂亮了。”
什么时候都满不在乎、好像永远都能高高兴兴笑着的小骗子,藏在大肥羊先生的身影里,疼得几乎闷哼了一声。
穆瑜摸摸他的头发:“很疼吗?”
漂亮的小少年被挡住眼睛,从眼睫里渗出湿气,抿着嘴角,轻轻摇头。
他往穆瑜的怀里钻进去,几乎完全把自己藏在穆瑜怀里。
他用脸颊去贴、用额头去碰,直到觉得彻底足够了,才仰着头弯起眼睛笑得漂漂亮亮:“不要学坏哦。”
“您可不要跟我学坏。”路南柯笑着说,“我们家有一个骗子就够啦,其实我刚才就是骗您的。”
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一棵被砍成这样的小槐树漂亮。
淳朴、善良、完全不会骗人的大肥羊先生,一说谎就被他这个目光如炬的资深小骗子识破了。
小骗子不打自招,号称要“给大肥羊先生长长见识”,详细地招供了他其实根本就觉得被子很舒服、枕头很舒服,抱枕更舒服到不行。
他只是想骗一个拥抱,因为他要检查伤口,有点害怕。
他以前不知道拥抱能治害怕,但被大肥羊先生抱了几次就知道了。
“您看,我这是骗您的,不过那些夸您的话可不是€€€€骗子是要把假话藏在一堆真心话里面的。”小骗子慷慨地介绍经验,“这样才有可信度。”
大肥羊先生听得很认真,看起来已经完全被他的丰厚经验所折服:“我完全被骗到了。”
小骗子逃回被窝,躲在小包袱里,眉眼弯弯:“那您现在还想抱我吗?”
穆瑜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