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晨间觉得冷,可这一晚他却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实。
“躺下容易睡的太沉,需要有人守夜。”宗阙按到了麻劲过去,起身走到了快要灭掉的火堆旁,重新添了些干草点燃,将栗子往缝隙里塞了几颗,走向了山涧旁。
公子樾看着他的动作,怔了一下跟出道:“抱歉。”
本该两个人轮流守夜,他却睡的很沉,辛苦的只有宗阙一人。
“无事。”宗阙洗着脸清醒着,抹去脸上的水对身旁的人道,“抓紧洗漱,一会儿要赶路。”
公子樾不见他脸上丝毫责怪之意,撩起衣摆蹲身山涧清泉旁,却看到了头顶和发丝上沾染的干草,清水净过面颊,他照着泉水将发丝上的干草一一取下,可头上的发带解开,碎屑仍扑簌簌的往下掉。
公子樾略有叹气,也不过用手梳理了之后重新扎了起来。
栗子重烤,仍是带着甜香,只是带了几分干硬的感觉,宗阙吃的面不改色,公子樾吃了数枚,喉咙干涸难咽,喝了许多水才解了那种干涩。
剩下的栗子包裹,宗阙如昨日一样弄湿了火堆,只是那些干草却无从处理,怎么都能够看出人来过的痕迹。
“走了。”宗阙辨别着方向,踩上了山涧的石头。
公子樾未发一语,持戟跟上,昨日是丛林,今日是山涧,地势愈发的陡峭,山路也越发的难行,遇到地势陡峭处,他即便提起衣摆腿也难以迈上去。
“来。”宗阙朝着提起衣摆无处着力的人伸出了手。
公子樾将长戟递上,宗阙拉住了另外一端将他拉了上来,只是即便如此,他落地时踩到了衣摆,也险些摔了个踉跄。
“抱歉。”公子樾也知是自己拖了后腿,“不如将衣摆剿掉吧。”
“随意乱丢会留下痕迹。”宗阙看着他颇长的衣摆,伸手将其全部撩起,扎进了他的衣带之中,“这样走路会方便很多。”
此法是方便,只是亵裤直接露了出来,公子樾看着腰间的衣摆欲言又止,轻轻泄气跟了上去。
他这两日叹的气,比往常一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山涧难行,每每需要宗阙牵引,而待到了休息喘息的地方,宗阙剥着栗子裹腹,公子樾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山涧碎石掉落,便觉眼晕不已,只是吃了几枚栗子便没了胃口。
“还要走多久?”公子樾问道。
“再一个小时。”宗阙用手接着水解渴道,“休息好了吗?”
“一个小时?”公子樾疑问道。
宗阙思索了一下道:“半个时辰。”
公子樾跟上:“为何说一个小时是半个时辰?”
“有的地方将一天划分为24个小时,更精确一些。”宗阙说道。
“原来如此,阙真是博学广知。”公子樾夸赞道。
再度起身,翻过山涧之后坡度便不如何的高了,丛林掩映之中,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村落,因为还处于饭时,处于山坡上也能够看到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
“终于见到人烟了。”公子樾在看到炊烟时呼吸重了几分,眸中浮现了几抹难以遮掩的喜意。
风餐露宿便罢,处于丛林之中时刻都是担惊受怕的,不是从缝隙中爬出什么虫子,就是有一些野兽隐没在草丛之中,即便身上并无明显异味,公子樾已经有些受不了自己了。
“等晚上再过去。”宗阙看着远处的村庄道。
“为何?”公子樾询问道。
宗阙看向了他的一身华服,虽然上面处处破损,可是这是只有各国贵族才能够穿上身的丝绸,即便是官身也不能轻易上身:“衣服太扎眼。”
公子樾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道:“夜晚去也是会看到的。”
“不会。”宗阙说道。
“那便先在此处等待吧。”公子樾还是决定听他的意见,放下了衣摆席地而坐。
此处丛林仍然茂密,即使是有日头,也十分阴凉,宗阙打量着周围,听着声音,寻觅着各处草深的地方,以石头堵住了一处洞口,在公子樾诧异的目光中从草丛里掏出了一只不断蹬腿的兔子。
那兔子极大极长,因为被拎着耳朵,牙齿不断打磨着,看起来颇为凶悍,与贵妇们豢养的小兔子截然不同。
“我们晚上要吃它?”公子樾询问道。
“不。”宗阙按住了地上不断挣扎的兔子,直接掏出匕首割断了喉管。
血液流出,原本挣扎要咬人的兔子瞬间没了声息,只是腿还会抽动两下。
公子樾话语一滞,看着男人将其伤口用草塞住,捆起四肢的动作,觉得背后有些微汗:“你要用它做什么?”
“换点儿东西。”宗阙看着渐落的日头,将捆好的兔子挂在了长戟上起身道,“该走了,一会儿天黑了。”
“好。”公子樾跟上。
之前看到的炊烟距离不远,可他们走下山坡却花费了很长时间,等看到近在眼前的屋舍炊烟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道路不平,两个人皆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沿路还能够闻到动物的粪便味儿,偶尔踩上一脚软的,宗阙倒没什么,公子樾却是闻着那草腥轰臭的味道只觉得头疼。
“这是什么?”公子樾勉强看清鞋底的黑影时问道。
“应该是牛粪。”宗阙回眸看了一眼道。
公子樾闻言一滞,在旁边的地面上蹭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粪便怎可洒上道路?”
“村庄无路。”宗阙看着他的动作静静等待。
这个时代不比他身处的时代,即便是村庄也是秩序井然,道路畅通,这个时代的村庄更像是他幼时所见,人聚集在一起,走多了的地方就成了路,不管是牧羊还是放牛,都走的是同一条路,而一到了下雨天,泥土组成的道路直接软烂,踩出深深浅浅的坑,干透了之后只会更坎坷,然后靠人慢慢踩平。
“那平日如何行走,如何驱车?”公子樾问道。
“你见的都是淞都百姓?”宗阙问道。
公子樾回答道:“是。”
“可以自己看。”宗阙转身朝村落走了过去。
淞都是霖国的国都,国都之地自然富庶,生活在淞都的百姓也比随意的小村落富庶的多,各国贸易往来,当然会规划修建官道,而公子樾以往出行,应该多走的是官道。
公子樾跟上,这次行走比之前更小心了一些。
村子近前,能够看到一些错落的田地和数间相隔甚远的茅草屋,黑暗的环境中倒是有火光,只是从锅灶之中传出,不足以照亮黑夜,只能闻到烟雾呛鼻的味道。
两人走过,隐隐能够闻到鸡鸣或是牲畜的叫声,偶尔能够看到有人抱了草喂羊的身影,在看到两人经过时也是匆匆进了屋掩上了门。
宗阙借着天上的月光,在一家有着院落,带了两间屋舍的院落前停了下来,推动了扎起的篱笆门:“有人在吗?”
院子里的鸡咯咯叫了两声,有牛的声音传了出来,透着火光的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了一人问道:“谁啊?”
“我家主人是过路的商人。”宗阙扬声道,“希望能在这里借住一晚。”
公子樾待在宗阙的身侧并未说话,伪装成商人确实比身份暴露更加安全。
“家里没地方,走吧走吧。”屋主人摆了摆手道。
“不是白住。”宗阙说道。
“我如今身无分文。”公子樾小声说道。
屋主人探头回去,似乎商议着什么,半晌后就着月光朝着门口走了过来,宗阙也将身旁的人拉到了身后。
公子樾有些不解,只听那屋主人问道:“行商,只有你们两个?”
“路上遇到了山匪,货被劫了。”宗阙将布包的栗子和兔子递了过去道,“只有一些从山间获得的吃食,希望能暂住一晚,明天一早就离开。”
那兔子在月色下十分肥硕,屋主人眼睛都亮了几分,伸手接过邀请道:“你们这有点儿本事啊,能从山匪手里逃脱。”
“舍了所有金银才脱身的。”宗阙跟他进去,将公子樾与屋主人的目光隔了起来,“多谢。”
“遭难的,帮一把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这里地方也只能勉强住人,别嫌弃。”屋主人没去探头看公子樾,而是引着他们去了另外一个漆黑的房间打开了房门道,“这里是堆杂草的地方,干净,别嫌弃。”
“多谢。”宗阙将身旁的人轻轻推进屋道,“我们的衣服在赶路的时候撕碎了,能不能借两身?”
“行,等一会儿。”屋主人提着兔子兴高采烈的去了,旁边的屋子里探出了两个小脑袋,又随着兔子进了屋,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给了只兔子,这山上的兔子可是难抓的很,是猎户?”
“是商人,一个应该是护卫,不过可有肉吃了。”
“娘,吃肉,我想吃肉……”
“好,娘明天就给你们做,这可够吃好多天了。”
“不过他们说遭了匪,给拿两身衣服……”
“去呗,哎,他们这么晚来应该没吃东西,给盛碗饭去。”
话语消失在宗阙关上的门外,月光透过窗户照入,让他们看清了屋子里堆放的各种木柴和干草,满满当当的,没给人留下太多的地方,但起码遮风挡雨。
宗阙将草整理了一下坐了上去,公子樾打量着低矮的房屋,学着他的样子想要跪坐在草垛里,却是险些一个踉跄,只能无奈的坐上了极为厚实的干草,除了有些扎背,倒是意外的舒适。
空气中弥漫着草屑的味道,还有从院子里透进来的牛粪味儿,公子樾轻轻屏着呼吸,却没有问出如之前一样的问题。
此处村落人烟稀少,田地宽广,经过的屋舍皆是低矮,从外面便能够看到里面的床,说是床,更像是土石堆砌起来的。
人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皆有补丁,即便这个最大的院落中有一头牛,屋主人身上的衣服同样有好几处补丁,且在月光下也能够看到颜色不一。
而在淞都,只有极贫困的百姓或是路边的乞丐才会如此穿着。
他霖国的百姓过的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在他未知的地方,他们得到一只兔子都能欢呼雀跃许久。
门被敲响,宗阙起身打开了门,屋主人胳膊上搭着两身衣服递了过来:“都是旧衣,别嫌弃。”
“不会。”宗阙接过道。
“还有这个,你们一路应该没吃饭,吃点儿东西,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屋主人将一个碗递了过来道。
“多谢。”宗阙接过,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关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宗阙将衣服和碗放在了公子樾的面前道:“吃点儿东西吧。”
公子樾捧起了碗,碗沿是热的,月光洒在上面,照亮了其中搅拌的谷物和菜,绿色与黄色交织,他将碗送到了唇边,扒了一口进嘴里,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盐味掺杂着豆子和未知名的菜,味道十分苦涩怪异不说,还掺杂着咬不烂的壳,甚至还有碎石子崩牙。
碗被放下,公子樾起身打开了门,将那一口食物吐了出去,同时伴随着些许干呕。
宗阙换衣服的手一顿,转眸看着他的背影道:“先进来。”
公子樾回眸看他,沾染着湿润的眸中有着不可置信。
“娘,这个东西真好吃……”旁边屋里传来了孩子雀跃的声音。
“甜甜的,娘,这个里面是不是加糖了?”
“哪有糖,等你爹秋收交完了粮食,还得买盐呢。”
“娘,我没吃饱。”
“外面是出什么事了?”屋子里传来了问询的声音。
在屋主人出来前,公子樾转身进了身后的屋子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