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呀,可能是牛在动,一天天疑神疑鬼的。”
“那我不是怕有人偷我的鸡……”
公子樾靠在门上,宗阙则系好了衣带,端起了他刚才放在地上的碗送到了嘴边吃了起来。
这是煮熟的麦子,只是其上的壳没有舂干净,以至于有的没有熟透,嚼起来需要留意不要崩牙,其中掺杂了豆子和苋菜,因为只有盐做调味品又煮的太过,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宗阙吃了半碗,看着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的人道:“还吃吗?”
“你未觉其中掺了石子?”公子樾靠近询问道。
“只是没煮熟的麦子。”宗阙将碗递了过去道。
公子樾看着面前的碗,腹中饥饿和难受交错在一起:“你不介意?”
“这就是他们平时吃的东西。”宗阙问道,“吃吗?”
公子樾一怔,双手捧过了他递过去的碗,重新放在了唇边。
苦涩干噎的味道重新充斥着口腔,比之前吃到的那条鱼不知道难吃了多少倍,公子樾蹙着眉头有些反胃,却是捂着嘴硬是咽了下去。
这就是他霖国百姓平日所食之物,难怪他们得了些栗子就那么高兴。
公子樾吃的有些慢,宗阙靠在草垛上等着消食,目光却落在他艰难吃着食物的侧脸上。
虽然养尊处优,却从未真正嫌弃过他的百姓,而是尝试着去共情,去体会。
宗阙目光收回,缓缓闭上了眼睛。
公子樾吃完,捂着唇半晌才将碗放了下去,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发觉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他就着月光转眸看向了身旁的人,却发现他的呼吸已经沉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还在唇间充斥,公子樾起身宽下了外袍,轻轻拿起放在一旁的麻衣,将其轻轻套在了身上。
虽有亵衣在内,可摩擦在手腕上的触感还是相当粗糙,其上充斥着干草和作物的味道,公子樾轻轻屏息系上了腰带。
百姓所食,百姓所穿,他不过吃了一次,穿了一回就觉得难受,他们日日食此,日日穿此又作何感?
院落已经陷入了安静,公子樾轻手轻脚的将脱下的衣袍盖在了宗阙的身上,见他未醒来,才松了一口气靠坐在了旁边的草垛上,听着旁边沉稳的呼吸声。
目光微侧,男人在月色下的睡颜十分安静,呼吸一起一伏,被月光勾勒的俊美轮廓并不像他清醒时表现的那么成熟稳重,而是带着些许青涩的味道,让公子樾意识到他的年龄可能跟自己是差不多的。
一路奔波,面前的人才是最累的,拖着那样几乎要命的伤势,又守了几乎两夜,辨路,找寻食物,避过野兽的地盘,寻觅落脚的地方,避免他被发现,几乎什么都是他做的。
两天的时间,他几乎是习惯性的依靠他,却忽略了他的年龄。
公子樾的手伸了过去,在那张面颊上落下了些许阴影,将将要碰到时他握住拳头收回了自己的手。
等到回了淞都,他必然要去求父王的丹书,免了他奴隶的身份,这样的人,不该被任何人践踏。
夜色渐深,虫鸣的声音有些吵,却让公子樾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很沉,沉到不知天地是何岁月时,身体被轻轻推动了。
公子樾睁开眼睛,困意极深,而周围的环境还很暗,话语将要出口,却被推醒他的人伸手捂住了:“嘘,有人。”
他们躺在草堆上,几乎是瞬间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错落的脚步声,人很多,而本来很暗的天色中有火光传了过来。
“是什么人?”公子樾示意,被松开唇时小声问道。
“官兵。”宗阙起身走到窗口处往外看。
连绵的火把照亮了村口的道路,穿着盔甲的官兵牵着马,吆喝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霖国的兵甲。”公子樾从窗边看出去,眸中浮现了轻松的味道,“阙,我们可以回淞都了。”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宗阙回身收拾着外袍,将其裹在换下的旧衣中扎成了包裹,然后将碗和睡觉弄出的痕迹全部堆砌在了草堆之中,打开了门道,“先离开这里,静观其变。”
公子樾看着他的举动,眸中不解一闪而逝,心神提起,跟着他出了房门,绕到了屋后。
不过瞬息的功夫,那些火把已然到了近前:“都起来,都起来,抓捕逃犯,所有房屋都要检查。”
院落里的鸡鸣叫了起来,连牛都发出了几声声音,院落通明,屋子里的主人带着困意,套着衣服打开了门:“谁呀,这是干什么?”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官兵掏出了羊皮展开,其上的画像虽然简陋,却一眼能够认出是谁的神韵。
公子樾瞳孔微缩,看向旁边的宗阙时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抓捕逃犯很正常,可拿出的却是他的画像,霖国中有人想要他的命吗?
“怎么办?”公子樾做着口型。
“噤声。”宗阙看着屋子后宽敞的田地,这里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
对方能这么快找到这个村庄,只怕是发现了他们中途留下的痕迹,只能赌一把。
“这……”屋主人看着画像有些迟疑。
“要是窝藏逃犯你这一家子人都别想活,见过没?”为首的官兵推着人问道。
公子樾的心提的极高。
“没,没……见过,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借宿,但这一代匪患多,就让他们找别家去。”屋主人吓的坐在了地上,“真,真的。”
“头儿,要不要搜一下,就这家比较大。”有官兵打量着房屋道。
“别别,我婆娘在里面睡觉呢,这么多外人,要吓坏孩子的。”屋主人惊慌失措道。
“你这不让搜,是不是真藏着什么?”为首的官兵用刀拍了拍他的脸背道,“去,把各个屋子都搜一遍。”
“是。”持着火把的官兵无视屋主人的阻拦,直接抽出了刀冲进了屋子里。
其中传出了女子和孩子慌乱的声音:“这是做什么?”
“娘,娘!!!我害怕!”
鸡窝里的咯咯声做响,母鸡被士兵直接拎了翅膀提了出来:“你这鸡不太听话,啄了我。”
“别,官爷,家里就这么一只下蛋的母鸡。”屋主人跪在地上看着对方拿刀抹了鸡脖子,眼睛都红了却不敢妄动,只是视线瞥向了柴房,呼吸急促起伏着。
公子樾听着声音拳头握紧了,却不敢擅动。
“那间。”为首的官兵示意。
几个官兵闯进了柴房,用刀捅进了草堆里,在屋主人忧心的视线下出来汇报道:“没有。”
可屋主人的心还没有放心,主屋里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声音。
“娘的,敢咬我!”
火光乍现,传出了女主人惨叫的声音,她被人提着从屋里拽了出来,浑身只着了里衣,旁边还跟了两个孩子哭叫的声音,就这样置身于所有官兵的围观之下瑟缩发抖。
男主人几乎目呲欲裂,脱了自己的衣服盖上在了女人的身上,驱赶着拉人的官兵道:“你们干什么?!”
“怎么回事?!”为首的官兵问道。
“我们正搜着屋里,这婆娘冷不丁的咬我一口。”那官兵被推开,抽出了刀道,“真是找死。”
“搜查哪有往人被窝里搜查的?!”女主人抱着自己的手臂,眼里全是泪水。
“官爷我什么姿色没见过,还能稀罕你这样的?”那官兵提着刀不屑道,“你就是送到我床上,也不惜的看上一眼,有什么好挡的。”
公子樾闻见惨叫声时已是拳头握的咔哒作响,此时更是呼吸微重,直接起身就要出去。
然手臂被拉,他想要回头说话时却被宗阙捂住了嘴,对上了对方充斥着冷意的目光:“留在这里。”
“他们未必敢要我的命,我不能……”公子樾试图说说话,却看到了男人打开的包袱,“你要做什么?”
“待在这里,我引开人以后往那个方向跑。”宗阙贴着他的耳朵轻声指着方向,“我要是能逃脱,会去跟你回合,别轻易相信别人。”
公子樾眼睛瞪大,看着他套上自己外袍的动作心脏都在颤抖,却只能强忍着声音制止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
不能这样,那么多官兵,他那样出去会死的。
“冷静,你该知道这样是最好的选择。”宗阙看着他,系上衣带,将衣摆扎入了腰带中。
他的身体要比公子樾强健的多,这种时候他去,两个人活下来的概率会更大。
因为他们而连累到的人才能求生。
“阙。”公子樾抓住了他的手腕,手背上青筋绷起,浑身都带着颤栗,语气像是在要一个确定的答案,“要活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但他真的很怕,怕这个人就此没了性命。
“嗯。”宗阙应道,提起了一旁的草框罩在了他的身上,沿着房屋旁边朝着远方奔了过去。
想要逃生,要先进树林。
“敢咬我们,要么命留下来,要么给我们解解闷……”一个官兵的手伸了过去。
玉白的衣衫即使在黎明的漆黑中移动,也十分的显眼。
“头儿!”发现的官兵指向了远方。
为首的官兵看向了远方,玉白色一般是丝绸才能染出的颜色,他一时顾不得这里,直接抬起刀道:“别玩了,人要跑了,追!!!”
有人上马追赶,有人则收了刀举起火把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站住!”马匹跑在大路上,宗阙却专门挑着小道走,马臀被抽,马匹倒是跑的飞快,只是每每来不及转向,反而是举着火把奔跑过来的官兵追的更快些。
田地远去,丛林越来越近,宗阙以匕首劈过树枝,勉强拦住了追来的官兵一瞬,没入了更深的丛林之中。
马蹄嘶鸣,破风之声响起,宗阙转身闪躲,箭羽擦着他的胳膊划了过去,箭头沾染了血迹,剧痛的触觉传来。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首的官兵下马,看着那彻底没入丛林的玉白身影道,“真是能跑,我看他能跑到什么时候。”
“是!”举着火把的官兵涌入丛林之中。
宗阙从衣摆上撕下了一块布,缠住了伤口往密林之中而去。
漫山遍野的火光交错,却已经彻底的远离了村庄,女人啜泣的声音进了屋子,男人暗骂了几声,到底关上了门,让这座村庄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
公子樾掀开了头顶的箩筐,眺望着远方的火光,摸向了暗袖之中的簪子,那是他身上唯一遗留下来的有价值的东西,可若想留给这户人家,只怕即便他们卖了也会被诬陷偷盗,反而惹来麻烦。
手指松开,公子樾朝此处房屋作了一揖,就着渐亮的天色记住了此处环境的特征,朝着宗阙之前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不能辜负那人舍生为他引出的生路!
日头渐升,天光乍亮,丛林里虽因树木茂盛而显得有些阴暗,却已经不需要火把就能够视物。
灭掉的火把被舍弃,二三组队的官兵用刀劈着杂草和树枝,在其中搜寻着那道身影。
“真是麻烦,刚从林子里跑一遍,现在又得再搜一遍,这公子樾也太能跑了。”
“可不是,命大呗,从悬崖上摔下去都没有摔死,不过这次他可跑不了了。”
宗阙的身影在丛林之中穿梭,这里的路他来过,想要跑掉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