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的眉头又狠狠蹙了蹙,看着亲生女儿的疯样,只觉得既痛心,又懊恼,索性上前一步,要将人从白秋意身边拉过来,口中训斥道:“不许胡闹!你小师叔身子骨一向病弱,莫过了病气给他!”
“我不要!我过去之后,爹爹肯定会打我!”雪琼抱着白秋意的手臂,不肯撒手,眼泪汪汪地道,“小师叔,你不要走,你一走,爹爹肯定要打死我的。”
白秋意道:“怎会如此?你可是师兄唯一的女儿,他疼你都来不及。到底发生何事了?”他又抬眸同温珩道,“师兄,你也消消气,孩子还小,慢慢教便是了。”
温珩气恼地一挥衣袖,抬手指着雪琼海的脸道:“你自己告诉小师叔,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白秋意缓缓将目光落在身边眼泪汪汪,满脸病气的小姑娘身上,温声细语地问:“雪琼不怕,告诉小师叔,昨夜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昨天晚上我偷偷去后山禁地了,还一晚上都没回来,所以爹爹生气了。”雪琼哽咽着解释道,“我只是去竹林里抓兔子的,而且,而且,又不止我一个人去了,二师兄,三师兄也去了!可爹爹只罚我禁足,这不公平!”
白秋意故作姿态,佯装诧异地问:“竟还有这种事?”他抬眸望向温珩,“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生不知?”
“我知你素来身子骨不好,不忍让人扰你清净。”温珩语气又沉了许多,他道:“是雪琼胡闹,缠着陆昭明陪她去后山禁地抓兔子,至于林时桑,我便不知他是因何而去了。”
一提到那个漂亮蠢货,温珩的眉头就狠狠蹙了蹙,语气也有些不快,“师弟,我本不想让这些杂事扰你清修,但你当真应该好好管教管教你那个二徒弟了!”
“他简直太不像话了!”
白秋意正色道:“师兄何出此言?”
温珩沉声道:“最近有不少弟子反映,说在后山浴池沐浴更衣时,总发觉有人偷觑,不仅如此,还有人盗窃他们的贴身之物,小到手帕,玉佩,香囊,大到衣衫,以及法器,而且曾经还有人撞见林时桑在浴池附近鬼鬼祟祟,行迹非常可疑。”
“这已经不是林时桑第一次偷看弟子们洗澡,也不是第一次偷盗东西了。”
白秋意知道他那个漂亮蠢货二徒弟,打小手脚就不是很干净。
可能还是跟成长经历有关,那孩子命苦,听说一出生,他母亲就血崩而死,算命地说他克父克母,长大了克妻克子,他的父亲信以为真,就将才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放在竹篮里,顺着河流漂走。
谁曾想那孩子命硬,愣着没死,还被跑江湖的杂耍班子收留,教他杂耍,因为要练基本功的缘故须得身轻如燕,所以时常食不果腹,又从小身处市井之地,没有父母保护,经常挨打挨骂。
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偷东西吃。
久而久之,就养出了偷窃的恶习。
当初白秋意与他初见之时,那孩子正在街头卖艺,穿得破烂不堪,大冬天的,连双草鞋子都没有。
站在高高的木桩上,头顶着一摞碗,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眼泪汪汪,还吃力地掰起一条腿。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心坏的孩子,朝他丢石子。
不仅当场将他砸得头破血流,还害得他从高高的木桩上摔了下来,孩子年幼,木桩又甚高,只怕会当场摔断胳膊腿。
白秋意当时正好和师兄途径此地,为了在师兄面前表现他悲悯的一面,随手施法就将孩子救下了。
被救下的孩子好似被吓傻了,枯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直到白秋意故作姿态地问了句:“你受伤了么?”
那孩子才哇的一声就哭了,眼泪混着鲜血糊了一脸,要多脏有多脏。白秋意看得眼睛疼,当时便想转身离去。
说起来也巧,卖包子的摊主突然就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根柳条,对着那孩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一边抽,一边叫骂:“有娘生没娘养的贱骨头!”
“我让你偷东西,我让你偷!”
“你天天都来偷!没有一天落下的!我让你偷!”
“贼娃子,贱骨头!我拉你去见官!”
把那孩子抽打的满地乱爬,围观的百姓更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的。
甚至还纷纷痛诉,指责这个孩子手脚如何如何不干净,还说他的身世如何如何可怜。
白秋意当时透过这个孩子,依稀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一样狼狈不堪,一样饱受折磨。€€
第五十三章 师尊压箱底的宝贝
一样被人抛弃,被世人所不容。
但不一样的是,白秋意曾经遇见的人,将他从一个地狱,拉进了另外一个地狱。
可这个孩子,因为得到了他的师兄温珩的一丝恻隐之心,而即将得到拯救。
因为当时温珩说:“这孩子虽然偷盗,但想来也是迫于无奈,小小的孩子,既无父母爱护,又无兄弟姐妹帮衬,被人当街如此责打,委实可怜。即便再有错处,受了这些打,也足够了。”
白秋意当时不置可否,他认为,世人的嘴脸都是丑陋的,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凭什么他受苦受难时,遇见的都是道貌岸然之辈,而眼前这个孩子,却能遇见玄天墟的宗主?
这并不公平。
杂耍班的人根本不想管,以为等人打骂够了,这事就算了,结果卖包子的摊主不愿意,口口声声说,要么赔钱,要么拉着孩子去见官。
还狮子大开口,非要二十两银子,杂耍班的不想给,又觉得这孩子留着也挣不到几个钱,索性就说,随便摊主如何处置。
哪知摊主见孩子模样不错,就要将人拉去青楼,打算卖个好价钱。
当时温珩虽然很不喜欢手脚不干净的孩子,但他还是对白秋意说:“这孩子倒是挺可怜的,不如带回山中吧。”
白秋意便从善如流,将那孩子救下之后,带回了山中,并且收之为徒。之后便不怎么管了,随他在山中玩闹,只要别太过分便是。
谁料这孩子的手脚总是不干不净的,隔三差五就偷这偷那,白秋意不止一次吩咐大徒弟,将人带下去,狠狠责打一顿,打过之后就罚跪小黑屋,不许任何人给他饭吃。
这个孩子不仅生来蠢笨,就连骨头都是软的,哭着喊着说他错了,不敢了,以后一定听师尊的话。
可又总是伤一好,就会忘了疼,所以,在白秋意的几个徒弟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二徒弟,打骂的最多的,依旧是二徒弟。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二徒弟是最害怕他的,从来不肯亲近他,每次离老远看见他,就要吓得瑟瑟发抖。
一来二去,白秋意就更不喜欢他了,以往三徒弟陆昭明私底下打狗一样打他,白秋意分明是知道的,但他故作不知,根本就懒得管。
在他看来,只要不闹出人命,都算不得什么事。
现如今,他这个二徒弟被人夺了舍,命丧黄泉了,白秋意倒也不觉得难过,甚至还觉得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再也不用看见那个蠢货了,心情甚至还挺好。
如今听着师兄数落起二徒弟的错过,白秋意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师兄知道真正的林时桑已经死了。
那么,师兄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毕竟,就是养条狗,养了十多年,也总归有一点感情吧?
更何况那孩子只是蠢笨,手脚不干净,胆怯,但还是很听话的,从来不敢忤逆师长,从来不敢。
还是像他一样,觉得耳根子清净了呢?
白秋意故作震怒,道了句:“岂有此理!师兄放心,我绝对不会轻饶了林时桑!必定会狠狠责罚他,那么,他眼下在何处?”
温珩摇头:“我也不知。”
“雪琼醒来后便说,昨夜她在后山竹林间,巧遇了林时桑,还因为大雨山路难行,同躲在一处石洞中避雨,但林时桑却撇下了雪琼,独自离开。”
而且,听裴景元回禀,说众人寻去时,雪琼衣衫不整,因为高烧昏厥在地,而陆昭明也不知为何受伤昏迷。
两个人一个躺在洞内,一个躺在洞外,距离甚远。
雪琼醒来后,整个人很迷茫,还一问三不知。
那么,雪琼的衣衫究竟是谁所脱?陆昭明又是被谁打伤,答案几乎是显然易见的。
但出于对女儿的保护,温珩不得不暂且将此事压下来,只等着抓回林时桑,再好生刑讯一番。
白秋意故作怒意更盛:“什么?他竟敢丢下雪琼,独自离开?难道他不知道,雪琼昨夜在生病么?”顿了顿,他又面露歉意,“师兄,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管教不严,但请师兄放心,我一定会还雪琼一个公道!”
雪琼满脸感动地仰头道:“呜呜呜,小师叔,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温珩侧眸,示意雪琼师长说话,不要插嘴,他缓缓道:“无论如何,陆昭明是你的徒弟,我只是罚他回去闭门思过,之后该如何责罚,全凭你决断便是了。”
白秋意道:“虽是我的徒弟不假,但门规在上,怎可徇私?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罢。”
如此,温珩道:“那就责他二十鞭,你意下如何?”
“我自然全听师兄吩咐。”白秋意微微一笑,随即又故作不知地问,“可有派人去将林时桑那个孽徒抓回来论罪?”
温珩还未来得及开口,雪琼就气鼓鼓地道:“凭什么要责打三师兄?明明是我死缠烂打,非逼着他陪我去的!为什么要打他?”
“你还有脸说!后山禁地是你想去便能去的么?还有,山中过了宵禁,就不允许弟子在山中走动,难道你不知吗?”温珩疾言厉色地训斥道,“因为你一个人,闹得满山不得安宁,你不知反省便罢,竟还敢替陆昭明叫屈,你既知是你牵连了他,那不如,这二十鞭,你替他受了?”
“啊!连我也要挨打的吗?可我是女修啊!”雪琼面色一白,眼泪汪汪地道,“鞭背是要褪衣的罢,可我……我是女孩子啊,我怎么可以在人前褪衣呢?”
温珩额间青筋乱跳:“原来,你也知道你是个女孩子!成天到晚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在男弟子堆里厮混,你说说你,到现在连御剑都不会,你到底何时才能长大?”
“呜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爹爹坏,爹爹只喜欢小师叔,只疼小师叔,都不疼雪琼了,那让小师叔当你的孩子吧,我不要再喊你爹爹了……”雪琼又开始哇哇乱哭,两手攥成小拳头,胡乱地抹眼泪。
本来她就在生病,烧得小连绯红,又哭成这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白秋意很适时地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师兄,别再责骂雪琼了,她毕竟是师姐唯一的女儿,如果师姐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责骂雪琼,她不知道该有多么难过。”
雪琼一听,立马哇哇哭道:“娘!娘!我想娘了!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不如草,爹爹不爱我了,那我还不如去死好了,呜呜呜。”
温珩见状,即便有再大的火气,也渐渐熄了,等料理好雪琼之后,二人才趁着雪琼睡着,缓步走出了殿外。
略一思忖,温珩才道:“我会继续加派人手,务必将那孽徒抓回来论罪,你也莫要责怪自己,那孩子自幼便是如此,你为他也付出不少心血,是他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人。”
白秋意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师兄。”
“还有,我此前听闻,你闭关修炼之时,出了岔子,想来受了不轻的伤,你本来身子骨就不甚好,从前吟吟在世时,常常会为你炼制丹药,调养身子,她的炼丹之术,在修真界无人能及,可现如今……”
话到此处,温珩的神色悲切,但很快就从衣袖中,取出一瓶丹药,“这是我连夜为你炼制的丹药,虽然肯定比不上吟吟,但你姑且先用着,待师兄过几日动身去药王谷,为你讨要几株灵草来。”
他口中所提的吟吟,就是他们的师尊,也就是上任宗主的独生女,大名叫作沈思吟。
也是雪琼的母亲,白秋意的同门师姐。
师姐容色倾城绝艳,温婉可人,慈悲心肠。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一直以来对白秋意照顾有加,生前经常给他炼制丹药,调养身体。
只是可惜那么美好的女子,最后惨死在了白秋意的手里。
白秋意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师姐临死之时,眼中的难以置信,以及绝望。
师姐生得那样美,就连临死前的样子,都那么令人心动,
白秋意道:“那么,就多谢师兄了。”
他伸手接过丹药,笑得春风和煦。
温珩见状,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他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若有那孽徒的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洞府内,林时桑已经趴在地上好一会儿了。
在小怨妇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他飞快地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处境。
他觉得,任不任务,回不回家,暂且可以往后推一推,再不逃离这个鬼地方,他可能还没回家呢,就得先被折磨死了。
该死的坑爹系统,说谎话都不打草稿的,说好的修真界高危职业呢?
说好的病美人、炉鼎、总受、小可怜呢?
就白秋意那个样,他能单手倒拔垂杨柳,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