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姨娘看不清来人,只当是春桃的娘来了€€。
“这个老不死的……”她边哭边骂,“要不是当年被你撺掇着跳神驱鬼,我€€现在还€€在侯府里享福,做亚元的娘!现在京里谁人不知我€€儿€€文武双全€€,但谁又知道他还€€有个姨娘,在这荒郊野岭里受苦受冻……”
蓦地,阴影里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邹姨娘悚然一惊。
“谁在那里?!”
薛成€€璧从阴影里踱出,唇角勾了€€勾:“姨娘现在,倒是认我€€当儿€€子了€€。”
邹姨娘双眼圆瞪,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双眼所见。
曾经€€那个瘦削阴郁的孩子,现在长得挺拔而俊美,除了€€眼睛还€€是像狼一样让人心生畏惧以外€€,薛成€€璧整个人都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根本看不出有疯病。
而她自己,早已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貌美与风韵,在京郊别€€院禁足的这八年就是在上刑,她甚至都不敢从井水的倒影里看自己形容枯槁的脸。
此€€时此€€刻,面对这个俊朗的男子,她甚至觉得自卑,不由往卧榻里缩了€€缩,用阴影遮住了€€自己的脸。
“你来做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薛成€€璧道,“再晚,怕你就没机会开口了€€。”
他当然看见了€€邹姨娘的老态,但他神色间没有邹姨娘害怕的鄙夷或者嘲笑€€,当然也没有同情€€或者悲悯。
他只是,完全€€不在意她了€€而已。
邹姨娘心里一痛:“你想知道你的身€€世?”
薛成€€璧:“没错。”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有条件。”邹姨娘语气变得激动,“老夫人不行了€€,我€€要回侯府。是我€€把你带来武安侯府的,你的荣华富贵,合该有我€€一份!”
“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薛成€€璧冷淡地睨着她,“我€€来找你,不为了€€谈判。”
“你什么意……呃!”
邹姨娘的声音被猛然扼止。
她的丝巾正紧紧勒在她喉间,这样一件缝补过好几€€次的旧饰品,在薛成€€璧手里却成€€了€€一件杀人的武器,一点点剥夺走她赖以为生的呼吸。
“我€€不是来谈判的,”薛成€€璧慢条斯理地绞紧丝巾,“我€€是来审讯的。”
邹姨娘的脸迅速被恐惧吞噬,眼泪从她长满细纹的眼角滑落。
因为缺氧,她的脸色开始泛青。
薛成€€璧猛地松开了€€丝巾。
邹姨娘摔下€€来,剧烈干咳。
她面目扭曲,像是畏惧到了€€极点,又像在生死之际被逼出了€€疯性,连死都不怕了€€。
“想知道?好,我€€告诉你。”
她边咳边笑€€,“羊,生不出狼。像你这样的疯子,全€€天下€€能有几€€个?父子相继,全€€都是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谁能知道,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呢!”
“你以为你那短命的娘为什么不敢要你?因为,他想把让你们为那十万回鹘叛徒殉葬啊!!”
薛成€€璧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再次睁眼,眼里已全€€是漠然。
“盗换龙子,或是窝藏朝廷要犯€€€€这样的罪名,如果你敢吐露出任何一个字,等待你的将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邹姨娘喘着气,恨声道:“如果你想彻底封住我€€的嘴,应该现在就杀了€€我€€。”
“杀你?”薛成€€璧笑€€了€€,“我€€怕脏了€€手。”
他顿了€€顿,冷漠的嗓音渐渐染上了€€些许温度:“脏了€€手,他该不喜欢我€€了€€。”
邹姨娘模糊的视野里,映照出了€€他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一个疯子,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一个冷血无情€€的野兽,怎么会懂“喜欢”?
她觉得不可置信,紧接着,后悔如同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涌上了€€心头。
如果当初她能好好养育他的话……
又如果,她能多狠一分心,早早将他扼死在襁褓里的话……
还€€有那个让她每一晚都在悔恨的决定€€€€如果当初她没有为了€€三€€锭金子,就卖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的话……
邹姨娘颤抖着捂住了€€脸。
薛成€€璧不在意她是否悔过。
曾经€€她在他心里撕咬出的空洞,早就被另一个身€€影填满了€€。
薛成€€璧回身€€要走。
“瞒不住的。你长得越来越像那些蛮夷了€€。”身€€后传来邹姨娘断断续续的笑€€声,“你就不怕我€€随便指一个回鹘奴隶,认作你的父亲?你的侯爵公子就要做不成€€了€€,他们会给你戴上镣铐,让你做奴隶、阶下€€囚……”
“随你。”
薛成€€璧连头也没回,语声不带半分担忧,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快。
“……周瑭的兄长,我€€早已做够了€€。”
第47章 晋.江.首.发.正.版
“夫人有€€令, 老夫人病重,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踏入侯府半步。”
武安侯府外,两名家€€仆把€€守着后门, 把€€周瑭和郑嬷嬷拦在门外。
“让开!”郑嬷嬷怒道, “我们家€€小主子€€是老夫人身边最疼宠的,侯府是他从小长大的家€€, 连回家€€都不€€许了吗!你们主子€€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封侯府的门?”
家€€仆冷笑一声:“时移势迁,现如今侯府里当家€€的是二€€房了, 我们的主子€€自然是二€€夫人。”
周瑭忍不€€住闷声咳嗽。
老夫人病倒之后,任何€€顾虑都阻挡不€€了他想€€回府探望外祖母的决心。
像上回一样,他故意染上风寒,用咳嗽和重鼻音的沙哑嗓子€€遮掩过男子€€的变声期。
风寒是货真价实的风寒,现在他喉咙烧得火烧火燎, 头重耳鸣, 实在难受。
“小主子€€, ”郑嬷嬷担忧道, “不€€若我们先回马车休息一会儿?”
周瑭摇头:“我们进去。”
说着,他就向前€€踏了一步。
家€€仆高喝:“武安侯府也是你说进就能进的?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五名持棍棒的护院闻声而来, 长棍朝周瑭当头砸下,谁知周瑭只是稍一撤步, 长棍便落了空。
另一棒袭来,他掌根拂过棒身,顺着它的力道往前€€一送, 那大棒便失控一般,将另外一个€€护院顶倒在地。
其他几名护院周瑭如法炮制, 也没€€见他怎么€€动,好像只在方寸之间踱了几步,五名护院便都摔在了地上,疼得起不€€来身。
喊人的家€€仆满脸惊骇。
旁边两名护院见状不€€妙,就要向郑嬷嬷动手。
“步风。”周瑭唤了一声。
就在护院的手要碰到郑嬷嬷的肩膀时,一道影子€€蹿出马车,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在了护院手上。
护院嘶声大叫。
毛色橘黄的猞猁撕咬下一块皮肉,它舔着獠牙上的鲜血,在郑嬷嬷身边伏低身体€€,咧嘴发出凶恶的“哈”声。
步风如今已长成了一头大猫,山林里的生活滋长了它猛兽的野性,咬死几个€€人不€€在话下。
没€€有€€咬断那人的脖子€€,而只是撕掉手上的皮肉,已经是它被周瑭约束之后的结果€€。
惨叫和呻.吟声入耳,其他几名护院都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周瑭抬步跨过倒地的护院,进了侯府,朝听雪堂疾行而去。
郑嬷嬷和步风跟上他的步伐。
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们。
直到两个€€嬷嬷搀扶着孟氏亲自到来。
“甥女别来无恙。”孟氏微笑着,好似阻拦周瑭的不€€是她。
“姨母。”周瑭注视着她。
“甥女离府半年,怕还€€不€€清楚此间的情况。老侯爷殁了,你三个€€舅父分了家€€,如今这座宅子€€分与了我们二€€爷……”孟氏很抱歉似的笑了笑,“这侯府,确实不€€再是你的家€€了。”
“我要见外祖母。”周瑭只是道。
“老夫人需要静养,拒不€€见客。请回吧。”孟氏施施然道,“大虞律有€€言,私闯民宅者€€杀之无罪。若你执意如此,就别怪我刀枪无眼了。”
有€€人渐渐逼近周瑭,那是两队真正的持刀侍卫,其中有€€三人脚步无声,是练过内功的武者€€。
步风察觉到了威胁,尖耳朵向后伏倒,瞳孔放大。
周瑭抚上腰间的横刀,转念又按了下去。
他转头对孟氏道:“十三年前€€,圣上亲口命我长住武安侯府,无故不€€得擅离。我在侯府为质,是得了圣上的令。姨母将我驱逐出侯府,又得了谁的令?”
持刀侍卫们闻言,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孟氏笑容僵住,皱了皱眉。
短暂的僵持之后,听雪堂的院门突然从里打开。
薛萌站在院里,冷冷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孟氏身上。
“祖母醒了。”
“她要见周瑭。”
孟氏顿了顿,慢慢让开了路,眼底划过了一抹落败之后的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