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冬秋送走大夫,和他一起进门的还有管事。
管事道:“少爷,老爷请你去一趟前厅。”
任青松:“何事。”
管事面露难色:“老爷只管让少爷过去。”
许林秀抽出手:“青松,你过去吧。”
任青松把许林秀重新放到床榻躺平:“林秀,你暂且好好休息,我晚些过来陪你。”
许林秀:“嗯。”
屋外,冬秋轻手轻脚走到床侧。
他吸了吸鼻子,为自家公子难过。
“公子,就让大人走了么?你都被气昏过去了,除了大人,都没人来看看你。”
“无妨。”许林秀阖眼,神情看不出究竟是悲是喜。
他自来重生穿越到西朝,极少有过大悲大怒的心绪。
和任明世在莲心亭的立场对峙,这应该算他在西朝生活依赖,第一次产生那样强烈的情绪。
此刻静下,没有因冲撞长辈而悔恨,或愤怒置气。相反,哪怕他身体不适地躺在床里,心却无名的热了起来,甚至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流淌,鲜活而清晰。
*
前厅,冯淑正拉着洛和宁说话,从莲心亭出来时阴沉着脸色的任明世也缓和许多。
任洛两家早年世交,冯淑和任明世看着洛和宁出生,从襁褓里一点一点长大的,真心将他看成自己的孩子那般。
几人余光皆落在门外的身影,冯淑笑道:“青松,小宁登门携礼向你致谢,你快过来。”
又转头面向洛和宁:“小宁太客气了,我和老爷视你为自家人,青松理应要照顾你,今日带礼来,显得多见外啊。”
洛和宁面容斯文,笑意得体:“当日柏之公务缠身,我还没来得及聊表谢意,这份恩情终究要铭记在心的,若非柏之,酒楼闹事的醉汉还不知要如何刁难欺辱我。”
冯淑眼神怜惜:“好孩子,委屈你了。”
任明世望着任青松,吩咐:“你多加照顾和宁,以后都不必见外,要将他当成咱们任家的人对待。”
任家承过洛家恩情,任青松又与洛和宁自小长大,加之洛家一脉就剩一个,没有缘由拒绝。
任青松眉峰稳重:“好。”
冯淑问:“小宁现居何处?过了晌午饭,带我去瞧瞧。”
她笑道:“近来身子不适,闷在府内病情也没见好转,出去走走说不定就好了。”
洛和宁推辞:“地方简陋,还是€€€€”
任明世道:“夫人想去就去看吧。”
又道:“青松,你送你娘与和宁过去。”
*
许林秀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头昏的迹象稍有减缓,身重腿乏。
冬秋伺候他起床穿衣,又仔细把头发束好。
小仆手脚动作和神情都小心翼翼的,把自家公子当琉璃珍宝捧着,怕碰坏。
观察公子状态如常,冬秋心口酸涩难忍。
冬秋道:“公子,我、我方才瞧见大人跟夫人随那位洛什么的出府了。”
许林秀垂睫:“嗯。”
冬秋愤愤:“公子卧床,大人居然不来看公子,反而去陪那位谁……”
“老爷一样偏心,公子都和大人成婚四年了,究竟谁是自家人啊。”
“冬秋,”许林秀下床,抬起略微虚浮的步子走到雕花轩窗前,一池荷藕静立,无风燥热。
他脸上倦色未褪,轻轻摇头:“别说这事了,我口渴了。”
冬秋立刻去备水。
这日任青松和冯淑随洛和宁出府做了什么事许林秀没有了解的机会,对方似乎忘了与他解释。
自打油诗传播远扬,绍城内一日比一日乱。市井小巷、茶肆酒楼、勾栏瓦舍,各处都流传了越来越多燕京秘闻,足够任青松忙得抽不开身。
随着秘闻广泛传出,一桩桩,一件件,听的人多了便不再是秘闻。
西帝为谋君王之位,在前太子陷于危机时置其不顾,秘事的每一处细节陈述逼真,若八卦点的人已能倒背如流。
西帝枉顾涑州和沽州百姓性命,对勾答人入侵两州残杀掠夺漠然视之,及派发救灾的银两被官员私吞概不追究,致使两州十余万难民死于途中,饿莩遍野,哀声惹怒人怨。
商农赋重,西帝丝毫不体察民情,各地敛财税收,无数普通百姓在重收之下连温饱都难以满足,置平民心声不顾。
渐渐的,开始有儒门之流一呼百应,执笔为剑,诸多讨伐,明明是炎夏时季,却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同时,外州有消息流入。
先太子未亡,带着祁军救涑沽两州的灾民于水火,更有大将军驱逐勾搭,复国疆土。
起初还有官兵抓捕带头私议的百姓,然天下悠悠,难堵众人之口。
燕京风平浪静,可在朝野之间,嗅觉敏锐的人早有觉察。
老道滑头的官员臣子有的闻风不动,有的携财物家眷连夜离城,从上到下,惶惶不安。
所有风吹草动,都在向他们传递一个讯息。
西朝只怕要易主了。
第16章
◎与他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几年,可曾知道他最想去的地方◎
许林秀所住的院子安安静静的,往日只有任青松和冬秋进出。
他素来宅在屋内,这次病后不仅任明世,连冯淑都没过来,只打发丫鬟给他送了些调补身子的东西。
冬秋端了托盘进门,盘中一碗褐色药汤,一小碟玲珑精致的糖片点心。
他朝碗边轻轻一吹,触手温度合适,送到倚在榻内看书的公子面前。
“公子,喝药了。”
中药的味道苦呛,许林秀先有几分无奈,旋即泰然自若地一饮而尽。
冬秋瞥见公子抿唇,连忙夹起一片糖点:“公子,尝一口去去嘴巴里的苦味。”
许林秀将糖片含入,藕裹着蜂蜜做的,甜味清淡。
冬秋又夹一片:“药太苦,公子多来几片吧。”
他的目光扫向置在案桌的东西,撇撇嘴:“老夫人连看你都不来看一眼,送的这些还不如咱们自个儿的好。”
冬秋仍不解气,替自家公子打抱不平:“老夫人可是跟那位洛什么出去,用饭前才回来。足足两个时辰呢,从宁安院走来公子房间左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公子生病她都不过来看看。”
许林秀对冬秋夹来的第三块糖片摇头:“出去走走。”
傍晚将至,人陆续都到前厅入座。
送菜的仆从鱼贯而入,热菜凉菜加之汤,长桌摆了十八道,比之朝堂大臣所食还要多。
莫说外面的世道,仍有无数人尚且食不果腹。
任青松要忙到亥时赶不回来,许林秀先到前厅等候长辈,任明世和小妾嫣然入厅,随后跟着冯淑还有两位夫人。
许林秀同他们点头招呼,等长辈落座后自己才坐下。
冯淑问:“老爷,你看意下如何?若事成我明儿就带人收拾院子。”
任明世:“也好,外面总比不上家里好。”
许林秀侧目:“娘,要忙何事,我可以帮忙。”
冯淑笑笑:“你身子不适,多歇几日。我是歇够了手脚乏,找些活分着心。”
她道:“我跟青松去看过小宁暂时落脚的屋子,地窄,四周闹,便叫他到咱们府住。得老爷的话,改日花点功夫就能收拾个空院子出来。”
许林秀一顿:“青松也知道?”
冯淑:“自然。”
许林秀点点头,原来只有他自己蒙在鼓里,洛和宁都要搬来了才清楚。
他无声而笑,神情叫人看不出。
*
当日,冯淑带了人收拾出一间院子,亲力亲为。她布置着琢磨不清楚的家具,找来许林秀做参考。
冯淑原话是这样的:“我年纪大,你们年轻人时兴喜欢的东西并不了解,林秀你和小宁年纪相仿,看看放这件东西他会不会喜欢?你觉得如何?”
许林秀还能说什么?
自然不能。
给洛和宁布置的院子虽比较小,但该有的都有,处处都充满冯淑细心的准备。
深夜,许林秀倦怠地辗转枕侧。
起了风,窗后落下的纱幔如曼妙仙人飘起,回廊外一排排灯笼光影交错。
门外人影而至。
内室留昏暗的灯盏,许林秀轻轻开口:“青松。”
子时已过,任青松踱步至床榻,半个身探入纱帐:“林秀,还没睡?”
松散的绸衫裹着许林秀的皮肉,衣裳看起来宽了,他一抬手,袖领沿羊脂玉白似的手腕露至肩。
任青松沉声:“你瘦了。”
往日一双温柔慵懒的眼也变得无精打采,倦倦恹恹。
任青松捧起许林秀的脸庞端详,担心问:“很累吗,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要不换个大夫瞧。”
许林秀注视男人漆黑沉稳的双眼,他缓慢动了动唇:“洛和宁要搬进都尉府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