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任青松一顿,道:“近来你身子不好,我就没把事情告诉你。加之又忙了一阵,若非你提起我都没想起此事。”
许林秀:“你没告诉我,爹娘也没告诉我,他要搬进来了我才最后一个知情。”
“青松,你……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轻问:“你是真的忘记了么?”
许林秀推开任青松的手,挪到角落里拉高薄褥盖在身上背对着人。
任青松喉结一紧:“林秀,别生气。”
许林秀闷在薄褥里没说话,他浑身疲累,精神不是很好。晚上喝了两口汤就回房,此时胃隐约发疼。
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少有的情绪使得他陷入低迷的状态,什么温和端正,什么优雅翩翩都抛在了脑后。
许林秀甚至茫然。
当他失去意识后已经昏迷了。
重新醒来,映入视野的只有一双流露关怀而显得内敛的眉眼。
“林秀,你终于醒了。”任青松彻夜守在房内,短短半夜,嗓子干哑,眼眶内含着明显的血丝,口舌也起了火泡。
许林秀抿紧的唇像一朵蔫掉失去水分的花,他一只手无力酸疼地被任青松扶在掌心,任青松没有放开,而是用空出的手从壶内接水,慢慢滋润许林秀的唇。
许林秀终于抬起正眼看人,嗓音沙哑:“何必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有事就去忙吧。”
眼底像盛着清冷的水波:“城里乱,你何必耽搁。”
任青松声音比他还哑:“我今日陪你,哪都不去。”
许林秀掩下睫毛:“是吗……”
他凝视任青松:“除了洛和宁一事,你还有没有其他隐瞒我的?”
许林秀珍惜姻缘,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正常和满的家庭,所以他愿意做付出且包容更多的一方。
有的事他不问,不代表猜不到。
结合任明世和冯淑三番几次的暗示再到挑明,他直直盯着任青松的眼睛:“爹娘是不是早有让你再娶的打算?等他们说出来了,不愿意对我保密遮掩,你们才告诉我。”
“还有别的吗?我不会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任青松想起许家种种,任家向其索要数万两的行径,纵然此刻有了坦诚的念头,在许林秀生病,及府内闹矛盾的景况下,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说起。
许林秀拂开任青松的手:“你不出声,我就当你默认。”
*
许林秀生病期间一直不与任青松说话,这人陪了他一天,往后中午会回来一趟。
就像今日。
仲夏,院子那一池花都开了,菡萏映在荷中点缀,藕蓬酷似小儿藕臂。
晌午刚过,从兵营回来的任青松去院子把许林秀抱出。
与内室相连的赏花廊能嗅到满园沁香,冬秋早按吩咐备好茶水点心,还有一摞书籍。
任青松把许林秀放在垫了软褥的罗汉椅中,陪他静坐。
府内近日气氛微妙,上上下下的仆人动作皆小心无比,气都不敢出。
似乎许林秀不松口,不向任明世对当日莲心亭争执一事低头认错,任明世便一日不软下姿态。
而这次许林秀的态度也很明显。
他没有看身旁的男人,说道:“不用日日陪我,专心去处理公务吧。”
许林秀语气平静,他对任青松略带几分歉意:“我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了。”
任青松喉结一滚,紧握他的手:“我只望你和爹都好。”
许林秀唇动了动,两人难得静处,他不愿在此事继续纠缠不放。
*
都尉府终日冷凝笼罩,渐渐的,因为洛和宁的入住而愈发微妙。
许林秀几乎在院子内闭门不出,洛和宁真的进了府时,冬秋特意跑来传报。
听完,许林秀很轻地点头,继续看案前的书籍。
他对洛和宁了解不多,和这个人仅有的交集便是那次在酒楼帮过对方一次。
前厅,两位夫人对洛和宁好奇得紧,她们似有数不完的话要问要说,洛和宁都耐心地做了应答。
冯淑笑道:“小宁自小性子就好,他以前最听青松的话,院子里几个小孩,他要时时跟着青松,像个小尾巴似的。”
二夫人又问冯淑:“大夫人的意思是,小宁打小就认定青松?”
三两话语总不时地围绕任青松与洛和宁幼年的事,许林秀吃完告退。
回廊边,露天别院笼在宁静柔和的光晕里,余霞未散,许林秀有些心闷,没让冬秋跟着,不久从后院门外坐了马车离府。
*
任青松从兵营回府,看见与长辈笑意闲谈的洛和宁顿住。
冯淑笑道:“青松,小宁今儿就住咱们府上了。”
任青松:“嗯,”他环顾四周,“娘,林秀呢。”
冯淑:“这……娘也不知,他用完饭就退了。”
任青松回了院子,冬秋跪在地上,他冷道:“连主子都看不好,若他有什么事,你就不必留在他身边。”
任青松骑马去找人,可当他离开府,却不知要去何处寻。
在绘霓阁忙得几天没怎么合眼的蔺晚衣下了楼,看到来人不由诧异。
“什么风把任都尉吹到我这儿。”
任青松问:“林秀有没有找过你。”
蔺晚衣:“什么,”他道,“子静不见了?”
任青松审视面前的富家公子,缓慢点头。
“傍晚他独自出府,至今没找到他在何处。”
蔺晚衣失笑:“任都尉,找不到你就派兵继续找啊,你来问我有何用?”
转念一想,他的好友从不会做不告而别的事。
想起近日听过的一些小道传闻,蔺晚衣为好友深感不平,不怒反笑:“任都尉,你身为子静最亲密的人,与他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几年,可曾知道他最想去的地方,可知道他交好的朋友,他真正喜爱的口味?”
蔺晚衣道:“都不知道吧,除了我,你连他有过几个朋友都不明白,他离府而去,你找不到他倒算正常。”
第17章
◎皆震◎
许林秀从金安寺出来时脑子清明了不少,他仰头遥望,玉钩悬于苍穹,方觉月色如水,如银白软纱覆在一层层的石阶上。
寺内的高阶弟子送他至门外,许林秀双手合掌,虔诚向对方鞠了一躬。
对方温和道:“施主路上多加小心。”
说着递出一盏黄色油纸包的手提烛灯。
许林秀接过:“多谢大师。”
已过戌时,往来金安寺的香客依然不减。
僧人们带香客入内,需要留宿的寺内还专门准备有临时居住的厢房。
几名眼熟的涑州打扮的人正在前后大院打扫,周遭井然有序,四处弥漫随和宁静的气息。
许林秀内心安然,马车停在寺外不远的路边,他吩咐车夫回城,又道:“先去一趟许宅。”
车夫吆喝:“公子坐好。”
许林秀倚靠在垫子上,掀开窗帘子让风透进车里。
金安寺作为闻名西朝的大寺观,每日皆有从四面八方来的香客。
从绍城往返金安寺的途中林立着各式茶肆小铺,日夜吆喝声不止,赶路的人累了能随时有地方落脚歇息,饮茶吃面,再跟志同道合虔诚拜寺的香客们谈论心德。
乌瓦白墙的房子在月下更显静谧安和,柳条轻柔摆动,河水汨汨。
马车一路驶向许宅,抵达门前,许林秀踩着木阶而下,神情放松,吁出少许窒闷在胸口的气息。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回来,但从心做事,很多时候都不需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想做自然就做了。
而这份不问缘由的从心,许林秀极少放任自己顺心所欲。
车夫道:“公子可要进门,老仆过去知会一声。”
许林秀抬手,示意不必。
他回来只想看一眼许宅就走,没有非得见到谁或要跟谁说什么话。
车夫噤声,在旁边静静陪伴站了片刻。
又道:“夜里风大,公子还是小心身子为好。”
许林秀定睛望着大门的方向,约莫一刻钟,风吹得悬垂在檐下的纱灯摇摇晃晃,却见紧闭的乌色大门忽然开了。
管家借着薄弱的光线瞧见立在门外的人影顿住。
“公子?”
许林秀面色温然,他观管家装束,问:“管事那么晚要去何处?”
管家道:“到盐厂给老爷送些饭食。”
许林秀关切说道:“爹还忙着?”
管家点头:“忙啊,老爷他……”
又若有难言之隐。
许林秀:“我娘呢,她身子如何。”
风一吹,如玉般的声音落在管家耳旁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