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斐“呵”地发笑:“老子背自己神仙一样的媳妇儿,他们有么?”
背上的青年被夸得脸色微热,身子忽然升高,重斐的大手从膝盖弯摸到两处软柔,再到腰。
“啧,穿这么厚份量还是一点,今晚多吃半碗饭?”
许林秀摇头,肩侧的落发拂在男人坚硬锋利的面庞,弄得痒痒。
重斐道:“头发也香,处处都香。”
许林秀莞尔:“我自己都没闻到。”
身后一串脚印。
这条街距离将军府不算远,许林秀望着重斐眼眉和发端越落越密的雪,到底不舍,叫将士把伞送到手上。
他伏在重斐宽阔的肩膀,在彼此头顶打起伞遮雪。
许林秀靠在重斐耳边,悄声问:“将军,咱们这样像不像走完春雪共白头?”
重斐眼皮一抖,双耳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
明明是西北的头狼,耳朵和脖子却动不动的变红。
“像,”男人粗声道,“不过我会和你一起白头偕老,咱不靠这场雪。”
道理如此,重斐嘴角笑意张扬:“你们文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可老子爱听。”
两人半盏茶的功夫回了将军府,冬秋又是端热水又是送姜茶,许林秀听话地让重斐替自己解开斗篷,不忘安抚冬秋:“我没事。”
深夜,许林秀还是因为吹了点风开始咳嗽。
重斐吩咐隔壁小间的冬秋盛碗驱寒的药进屋,许林秀背靠床榻软垫,拂起落发:“又皱什么眉头。”
一忖,又道:“莫要想着叫我禁足。”
重斐:“我后悔了。”
许林秀浅笑:“其实人生病后总闷在屋内也不好,该走动时还得要适当锻炼会儿,长久居于室内,心肺功能会下降,过个一年半载,指不定腿脚都使不出力气。”
重斐:“你的道理多,说不过你。”
许林秀服下药汤,又含了点草药片,最后昏昏沉沉地侧身伏在重斐怀里入睡。
在屋内休养两日,他的病况好转大半。
等天转晴,无风无雪的晌午,许林秀去了趟军营和负责修缮防御工事的师傅们商议一些工作。
工事防御属后勤区域,公事商讨结束,许林秀听到另一处传来热闹的动静,隐隐细听,是清脆稚嫩的读书声。
老师傅道:“前些天营中请来专门教书的先生,孩子们都聚在那头念书。”
又道:“老头儿也把家里的孩子送来了,延城地小,正规的学房都没一座。”
这帮大半辈子专注于工事防御的老师傅们,从目不识丁做到今日,意识到会写字念书太重要了。
他们用数十年的经历走上正轨,一路磕磕绊绊,若早年能多识几个字,多认几个理,过程说不定就少走几条弯路。
老师傅摸索至今,年幼时没条件读书,年岁渐渐上去,仍在不断自学识字,阅览书籍。
军营里的工事兵书从生涩到熟读,连续走访勘察,把书上汇总的经验与实地结合,从而反复试验,巩固城防,同一件事已忙碌半生。
老师傅感慨:“若天下人都有条件念书多好。”
许林秀和几位师傅步行至专门避风的空地,几百名孩子跟着先生摇头晃脑,读书声朗朗。他们尚不知其意,先生耐心讲解,又在地上写字,孩子们低头跟着写。
老师傅:“涑州没几户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念书,听闻将士们在城里跑了几趟,想要几百份纸笔都找不到地儿买,不是不卖,没这个环境和条件啊。”
许林秀沉默。
“文房笔墨等几日就能先送一批过来。”
闻声,许林秀回头:“将军。”
重斐立在许林秀身侧:“你说得对,涑州乃至西北的儿女们不能不识字。”
即使涑州战乱结束已有两年,可人们意识尚停留在温饱上,为了吃饭孩子们都和大人们一起做活儿。而内州的孩子多数一到年纪就与同龄人去学房念书,武纵能安定边关,治国却要以理以文。
不求人人都有治国安邦的本领,可若谁都能识字,在思乡念亲时亲手写一封家书,那都是极好的。
重斐道:“是我见识浅拙,目光拘束了。”
涑州正在有序的重建修复,重斐的眼界不能只狭隘的停留在踏平外敌、让百姓种地吃饭这一层面上,若想百姓安居乐业,要改善的方面还有太多。
重斐牵起许林秀的手:“今后考虑不周的地方还需许大人提示。”
许林秀笑道:“将军谬奖。”
两人目光一顿,正在休息的几个孩子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们,不一会儿围上前问许林秀是不是新来的先生,又羞愧地坦白他们刚学的书没念明白。
许林秀兜里带了糖,分给孩子安抚几句。
重斐问:“喜欢小孩?”
说完,若有所思。
许林秀道:“挺喜欢的。”
他看着重斐:“将军,你和我又生不出,能不能把那叫人发毛的眼神收一收。”
重斐:“……”
第114章
◎我没杀过人◎
几个淘气些的孩子拿了糖就跑回念书的地方,剩下一个没走。
小孩皮肤显黑,瘦瘦小小,看上去内向害羞,双眼亮亮地睁得老大,想往许林秀身边靠近,却一步没挪。
许林秀心一软:“你怎么不过来领糖?”
那小孩垂下脑袋,盯着仿佛生根的脚。
一会儿,许林秀才听清楚对方说他很干净,而小孩子觉得自己脏,怕把他碰脏了。
许林秀在小孩惊愕的神态下把人揽到身前,见对方拘起手脚缩起来,把兜里的糖果塞到他手心。
他拍拍小孩的肩膀:“吃吧。”
小孩害羞呆呆地笑了笑:“留妹妹吃,谢谢哥哥。”
许林秀问:“方才先生念的诗你们听不明白?”
小孩迟疑,点头。
于是许林秀把刚才听到诗句念了遍。
“古来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
“这句诗指的意思是古人做学问是不遗余力的,但他们往往要学到老了,才能取得成就。”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话的意思则是,从书上学来的东西终究不够完善,若想深入领悟其中到的道理,得亲自去实践,自己去做过才行。”
观察小孩似懂非懂的模样,许林秀笑道:“就像军营里的老师傅们一样,师傅们从战场退下来了,去修缮防御工事,去饲养战马,养殖牛羊畜牧。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会从书上、从别人总结的经验里学习如何去做好,但往往借外物学到的东西是不够的,他们要自己到城防实地勘察,和马匹接触,跟牛羊相处记下它们的习性,亲身经历了,学到的东西才会越深刻。”
小孩眼睛闪了闪,许林秀道:“这么说,可能多理解一些?”
对方猛地点点头,发现动幅度大碰到了许林秀的衣裳,又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休息的时间结束,小孩跑回人群里念书,许林秀听着孩子们生涩的读书声,嘴边始终扬着浅笑。
重斐扭起眉头:“真那么喜欢小孩?”
许林秀对小孩的温柔态度叫他看得有点吃味了,奈何孩子没他大腿高,又不可能欺负他们。
许林秀叹息:“孩子们很可爱,所幸战争让他们懂事了,却没有完全磨灭他们这个年龄有的纯真心性。”
没有由来的,重斐忽然联想到那个世界的许林秀。
许林秀那么喜欢孩子,会不会……
他绷紧嗓子,克制着情绪问:“林秀,你在那个世界……是不是和女子成过婚,生过孩子……”
话艰难地出了口,重斐捏起双拳,尽量放松呼吸,不断暗示自己不能介意。
许林秀疑惑:“嗯?”
重斐猛然松了口气:“我以为……”
许林秀失笑:“将军,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以前和别人结婚有过孩子?”
重斐脸色险些挂不住。
许林秀柔声道:“只是喜欢和单纯的人相处,很轻松。不过将军说起此事,曾经我也设想过这样的一生。”
他款款徐行,重斐紧跟。
男人问:“怎么设想?”
许林秀道:“从前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小家,有相知相互体己的爱人,到一定年龄阶段了,膝边会有孩子缠着你陪他们玩,教他们认字读书画画。”
重斐沉默,脸色一点一点黑了下去。
许林秀停在原地,望着男人的脸色噗嗤笑了声。
重斐回神,向来睥睨狂傲的目光多了几分委屈和无奈。
“但那都是从前的设想,还没发生过的事情,后来长大才知道这些想要的烟火温馨,并非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许林秀轻声喃喃,主动牵起男人垂在身侧的大手,“人在没经历过一些事情的阶段时,难免会抱有幻想,将军没有想过吗?”
重斐薄唇微动,摇头。
“少时家中督劝我学好武功,收敛性子。等到了知晓事理的时候,宣城已经不在。”
男人蓝眸轻闪,又道:“怀念过旧人旧事,但不敢深想往后,觉得是奢求。”
温情是心之向往,重斐把它当成妄求。因为曾经在他心里,始终想不出具体的。具体什么人,发展到哪种阶段,统统没想过。
重斐道:“今日不同了。”
他反握起许林秀的手,五指相扣:“我想要你。”
今后余生,他所经历的都要有许林秀参与进来。
许林秀“唔”一声,被重斐牵着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