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张大娘被打断了话头,不由一愣,下意识往人群看了看。
张楚裳避开她的目光,皱了皱那双如烟柳般的秀眉,听到束€€两个字,心口一跳,立刻知晓那是自己给张铁树的钱,不由有些心梗。
她两世为人,必然不是个傻的,都这时候了,早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是不仅没报复成,还给人送钱。
上一世的陆止少年时有这般聪慧吗?印象中,对方在年少时期心神多在读书上了。看来她还是大意了,不能因为能知晓未来就认为所有事情都任她摆布。
深深看了陆知杭一眼,那翩翩如玉的少年,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张楚裳却有种异样感,就好似站在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夫妻三载,她自以为用一世的时间已经了解透了这个人。
“这幼不学,老何为,讲的就是一个人若是幼时都不能笃实好学,老的时候,既不识经意,又不懂做人的道理,又有何用呢?”陆知杭注意到张大娘目光的流转,侃侃而谈。
张大娘听着陆知杭这话,嘴角一抽,她怎么觉得这人在指桑骂槐呢?可她是收了人家好处的,便是没什么事也要骂出点什么才行。
陆知杭言罢,瞥过乌泱泱一片的人群,在张楚裳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似是不经意的与她对视一眼,嘴角若有似无地微微弯起。
张楚裳心头莫名一跳,好似有针尖般的东西往上头扎了一下。也不知是被这混账如画般俊美的脸迷惑,还是被对方发现,自持心虚的反应。
“大侄子啊,你这教书识字,为何要青天白日的关着门教啊?”张大娘自觉被陆知杭暗讽了,掐着嗓子说,语气中带着丝质疑。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也是心有疑惑,虽说现在不会往一开始的事想,但也是大惑不解。
闻言,陆知杭脸色微红,连那清朗的声音都小了些许,似是难以启齿,半响才道:“家中入不敷出,已无余粮,知杭手无缚鸡之力,唯有一点才学,恰巧铁树浪子回头,一心向学,可又恐娘亲担忧,我俩这才闭门。”
陆知杭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除了张铁树一心向学扯过头了以外,其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村里人都清楚张鸢姝就是这种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愿意她的命根子出去抛头露面的人。
本以为陆知杭是个不事生产,要吃亲娘血肉的病秧子,没成想是他们未曾眼见为实,也就无法知晓他竟是个大孝子。
众人一想到对陆知杭的诸多误解,都有些无地自容,站在稍后一头的妇女当场就站了出来,红着眼眶道:“你娘有你这种孝子是福气,刚巧我家鸡最近多生了几个鸡蛋,便拿给你补补吧,瞧这身板瘦的。”
陆知杭编起瞎话那是一套一套的,但是见有人不仅真信,还为此动容,不由老脸一红。
“你们这是要去见官府是吧!都杵在我家院子里作甚!”还不待陆知杭拒绝,张鸢姝就从外头冲了进来,手持擀面杖,见人就想打,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张楚裳见到上一世的婆婆,眼中的嫌恶一闪而逝,不过现在不宜久留,既然这次奈何他不得,下次找到机会再把这个花容月貌的人渣处理掉就是了。
回想起方才陆知杭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那一刻,张楚裳摸了摸心口,暗道:这种斯文败类,惯会用一张脸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若是替天行道晚了,又有别的姑娘遭殃了!
第3章
众人见张鸢姝平日的柔弱姿态烟消云散,一副为母则刚的凶悍模样,顿时乱作一团,深怕慢了他人一步,就要被当那出头鸟挨上一棍,原本水泄不通的陆家院子顷刻间空落落的只剩下张大娘。
“大妹子,冷静啊。”张大娘见势不妙,哆哆嗦嗦地往门后退了几步,瞥见张鸢姝那小手拿着的擀面杖,也赶忙趁其不备溜了。
“呃……”陆知杭怔了怔,未曾想这出闹剧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张鸢姝见人都散了,放下擀面杖就火急火燎地关上大门,似是再拖拉点,那群蛮人就会又折回来欺负他们这苦命的孤儿寡母。
直到院内略微发黑的木门紧锁,张氏心头才微定。
此时四下寂静无声,瞧着自己那俊俏的孩儿愣在原地,像是被吓出魂了。
她鼻头一酸涩,步履如飞地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陆知杭,状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红着眼眶,哀戚道:“都是娘不好,害你跟着我过苦日子,他们有没有伤着你哪里,莫慌莫怕,娘定为你讨回公道来!”
面对这生得柔弱的女子,瞥见她犹如胭脂晕染过的眼角带着细纹,陆知杭有些无从下手。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陆止,只得杵在那,尝试着安慰她,柔声道:“我无碍,不过是邻里间的小误会,方才已经和乡亲们讲明原委了。”
听他这般说,张氏却是湿着眼眶注视他良久,直把他看不自在了才怅然道:“杭儿,你有委屈却不敢同我讲,到底是觉得我这妇道人家无用吗?”
她这般风风火火的赶回来,平日最注重的仪态也半分不在乎,不正是因为回村的时候,那些邻里的指指点点,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才知晓,不知是哪家的小人传出来的,在那编排自己儿子娶不上媳妇,便在家中欲对良家妇女行不轨之事。
张鸢姝自小在这张家村长大,哪能不清楚乡亲们最是喜欢管这些,担心自家儿子被这些夯汉、泼妇伤了分毫,这才急急忙忙。
陆知杭见状,猜想是张氏误会了什么,后退半步,正了正色,跟她解释了起刚刚院子发生的事情经过,不过他也没有全盘托出,按着给张家村人的解释,又道了一遍给她听。
张鸢姝等陆知杭讲完,却是神色黯然片刻,痛心疾首道:“是娘没用,你爹说了,你是要成大事的人,万不可因柴米油盐耽搁了,好生读书,以后考取功名了才对得起你爹在天之灵啊!”
考取功名?
陆知杭静默良久,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可现在所处的环境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娘……我先回屋教书去了。”陆知杭方才穿越过来,视线所及之处都觉得不真实,面对原身的亲娘更是不自在,只想先打发了,自己思考一番再说。
“这……”
张鸢姝还未说完,陆知杭赶忙道:“毕竟收了人家的束€€。”
“那便还给人家,我答应了你爹,必要将你培养成才的,岂可让你因钱财操劳。”张氏想也不想,便道。
陆知杭嘴角抽搐了几下,无奈道:“娘,税收在即,且读书一味的闷头苦读,那岂不成了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他其实还想说,原身都到娶亲的年纪了,早已不是张氏眼中的孩童,有事可以自己理,但看张鸢姝这柔柔弱弱的模样,就怕话一重,耳畔又是女子的啼哭声。
张氏又何尝不是在担忧税收的事,她方才出门就是去了娘家想借点余粮,可墙倒众人推,最后是啥也没借到,只剩一肚子气。
勉强说服了张氏,陆知杭将门栓牢牢拴在木门上,无心理会一旁胆战心惊的张铁树,坐在桌案上,右手抵着脑门,入神的细细回想起曾经看过的剧情。
此时他不知该不该感谢他那个年过半旬却独爱狗血言情文的带教,非逼着他跟着一起追文,可惜他对这类型的小说实在提不起兴趣,看得也不算认真,绞尽脑汁也只想起了个大概。
但那为数不多的剧情也够他忧愁的,作为前期女主的一号打脸角色,戏份还算多,直到中期才给自己作死。
为了避免自己在女主认亲丞相府后,被随便安个莫须有的罪名,亦或者直接曝尸荒野,陆知杭蹙起眉头苦思冥想。
要说刷女主的好感度,他在想起这个念头的第一时间就掐灭了,上一世张楚裳对自己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今生重活一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有可能放弃报复自己的念头。
虽说穿过来的这个身体危机四伏,但万幸的是,现在是小说中的开篇,剧情还未展开,原文中女主所在的势力对他的报复也没发生,而张楚裳目前名义上只是个地主家的小姐,暂且奈何不了他。
既然女主那边下不手,带着他那便宜娘亲躲进深山老林里一辈子,陆知杭不是没想过,不谈古代也是有户籍这玩意的,便是想到他一个现代人每天东躲西藏的,日日夜夜为自己的性命患得患失,没先死于女主追杀,自己倒先心病难医,英年早逝了。
至于参加科举,岂不是羊入虎口?
陆知杭剧情虽看得不认真,结局却是记得的,张楚裳贵为皇后,哪怕届时他位极人臣,皇帝也能找个借口灭了他。
几年的时间,他一个乡井小民如何能谋取到以原文男主的手段都不能随意打杀他的地位?在朝堂上以身饲虎,与隐于山中苟且偷生,好像也无甚区别。
陆知杭敲了敲桌案,又想若他能阻止张楚裳与丞相认亲,断绝和男主的相知相遇,女主便真的只能是个地主家的美貌千金,性命便暂且无忧了,有了地位,所能利用的途径便不用像现在这般拮据。
前路崎岖,可回想起临走时,张楚裳眸中泛起的层层厌恶与恨意,除此之外,他暂时想不出他法。
暗暗下了决心,陆知杭此时虽是苦中作乐,想着先试着参加科举。
但一个没点文言文水平,大学专业还是临床医学的人居然想以考科举的途径来谋求更高的地位,多少有点异想天开,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个想法多少还是有点可行性的。
让陆知杭想到参加科举的不是源于穿书的盲目自信,而是因为在他回想原著剧情的同时,脑海中属于陆止的记忆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承载在脑中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不清,可他在梳理了一遍后却惊诧的发现,原身寒窗苦读十年的知识原封不动的储存在自己的大脑里,历历在目,与自己熟读的一般无二,加之原文对科举题目偶有提及,上一世的陆止又是状元之才,他想科举为官,不失为一种办法。
“公子……”另一旁的张铁树见陆知杭在那又是皱眉又是叹气,虽说他端坐在那就是一副美景,可张铁树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性好动的人实在被折磨得受不了,这才出声。
陆知杭被人惊醒,脱离了思绪,这才瞅见唯唯诺诺的壮汉,乖坐在那,一副等候听令的模样。陆知杭并不喜他,愣哪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被一个肌肉大汉惦记上都不会有好脸色。
他瞥了眼张铁树,一双与之书卷气长相不符的凌厉长眉微挑,横扫长空,陆知杭冷沉着一张脸,摇头道:“你说你,好好的庄稼汉不做,非要做些令人不齿之事,这与断了你家传承有何异?我辈最是重视孝道,你却非要走旱道,你爹娘若是知道了,不被你气出病来?”
他本以为一番训斥,是个脸皮正常的人都会稍显羞愧,毕竟古代孝大于天,拿些大道理来压人最是好使。
陆知杭语罢挥袖,却见那壮汉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低声道:“小的不是想走旱道,小的是……喜欢被走旱道。”
“???”陆知杭。
第4章
陆知杭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张铁树,入眼便是那结实的肌肉,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心下不由一阵恶寒。
这谁能下得去手,未免也太重口了,偏生还是个被压的。作为直男,陆知杭横竖也想不通,连连摆手,唇角一敛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
张铁树望了望窗边透过桐油纸铺满屋内的光线,哪能不懂陆知杭这是下逐客令了,犹豫再三还是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我娘不同意我与你讲学,往后没什么事,就不用来了。”陆知杭替他将拴紧的木栓取下,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带着点歉意。
讲学?
他们何曾讲学了?
张铁树似懂非懂,陆书生这意思好像是让他守口如瓶,统一口径吗?
不过这事,他才是理亏的那一方,不是活腻了,谁会把这丑事抖出来?
目送张铁树出了院子,已是未时。
七月的素日烈日炎炎,没了现代的降温措施,穿着长衫绸布,陆知杭还有些不能适应。
从穿越至今不过两三个时辰,到这会方才能自己独处歇会。
既是盘算好了科举致仕,陆知杭自然要开始计划起来。
原身三年前就考取了童生,只是方才考上,他亲爹就身患重疾,不久于人世,硬是拖了三年的孝期,还没来得及参加院试,就被他这个异乡人占了身体。
陆知杭觉得原身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他却仍是心怀些许感激,若没有陆止,指不定他就在哪当孤魂野鬼呢。
不谦虚的讲,陆知杭上辈子也是个读书的料,以S省高考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医学院八年制,毅力和刻苦并不比谁少,脑子也是灵光得很,可高考和科举两者毕竟大不相同,何况他还是个理科生。
古代多少还未弱冠便得中秀才的书生,到了古稀之年也未必能中一个举人,等他考上进士,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这会正刚刚七月,晏国众多府城院试时间各不相同,而陆知杭所处的洮靖城距院试开始不过一月余,让一个从现代到架空国家不过几个时辰的人,在一月余的时间内考上秀才,多少有些天方夜谭,讲出去必是被人笑话。
陆知杭还没不知天高地厚到这种程度,哪怕对考题隐隐有所猜测,哪怕脑中有着不属于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的记忆,他也没想过自己能榜上有名。
但陆知杭也不想错过这次难得的实践机会,为将来考中秀才做些准备,至少先温习经义过后适应一下古代艰辛的科举环境,心中踏实些为妙。
陆知行梳理完自己未来一个月的计划,又在原身的卧房翻看了会。
屋内布局简陋,却是陆家最能拿得出手的一间了,出了卧房连着的是张氏居住的主房,东边便是庖屋。
陆止平日里用笔墨纸砚都放在屋内一角的书架和桌案上,书籍不多,除了启蒙所用,便是科举必备的四书五经,注释都没几本,多是原身祖上传下来的。
陆家这藏书何止是不多,一眼望过去都能数清楚,以陆家现今的窘迫境况,没把其变卖了就算不错了。
不过,陆知杭记得在他亲爹去世之前家中温饱之余倒也买了几本用作珍藏,不算太过寒碜,只是桌上的竹纸和墨的数量却是不多了。
陆知杭随手翻看了一本《中庸》,入眼便是天命二字,还不待他继续阅览,璨如寒星的幽暗眸子一滞,脑中自动出现了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以及这段话在这个时代的注释。
他又陆续翻看了几页,书本的内容好似被烙印在了脑中。
陆知杭在现代的时候是看过四书五经的,但是并不能这般倒背如流,这应该是原身的功劳,他对此有所预料,让他诧异的是,这个时代对四书的注释与他记忆中朱熹的四书集注并不完全相同。
放下手中的《中庸》,他转而伸手拿了那本陆止翻看痕迹最多的《春秋》来。
兴许是作者设定的缘故,这个时代历史轨迹大体上和陆知杭所处的时代相似,晏国科举以四书五经为题,也会考校算术、律法。
题目以墨义、帖经、策问、经义等形式出。其中四书占科举命题比重较大,而五经只需士子各占一经即可,例如陆止便是治《春秋》一经。
墨义围绕经义及注释出简单的问答题,晏国现今以几百年前的大儒东阳伯的注解版本为参考,而他桌案上的那几本注释也正是东阳伯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