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好在殿下心善,赏了他的脸,能替殿下赴死,旁人都享不了这福。”女子娇笑一声,如是道。
“你说得在理,这李良朋也算死得其所了,总算不用日日听这符元明在父皇面前掺孤一本,得罪孤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云磐冷哼一声,不屑道。
这李良朋年轻时为了做个好官,可谓是把满朝同僚都得罪透了,又不愿贪污受贿,死到临头,孤家寡人就罢了,竟是连份家产和人脉都没给儿子留下。
李良朋此生唯有符元明一位好友,可他儿子是个草包,符元明哪有替他徇私舞弊的道理?
甚至,符元明自己都半只脚如土了,一旦李良朋倒下,他儿子才真的是孤立无援,还有可能会被他为官时结下的仇怨连累到。
于情于理,李良朋都不可能坐视不管,自愿成他的犬马。
可惜这糟老头不见好处不撒鹰,云磐只得催促着他尽快办事,铺垫好始末,只等李良朋反咬符元明一口后,才把好处落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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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府的风云并未席卷到鼎新酒楼来,毕竟于旁人看来,开业那日虽有符元明的身影,可这产业登记的却是陆昭,时常有阮家人出没。
只要阮城在京任职的大哥还没倒下,就没人敢对鼎新酒楼出手。
更何况,鼎新酒楼的葡萄美酒和高粱酒可是被圣上钦定为贡品的,谁又知皇帝如何想呢?
富丽堂皇的大堂内,客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赞叹美酒的声响不绝于耳。
李睿识穿金戴玉,手上持着一把做工精细的折扇,脸上春风得意,方才踏入鼎新酒楼的大门,就见一样貌清秀的少年迎了上来。
“李公子,幸会幸会!”陆昭小跑着上前,脸上的笑意热络而不谄媚,让人看了心生好感。
“是小店家啊,有何事?”李睿识打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问道。
陆昭时常坐镇于店中,虽说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但只要是鼎新酒楼的常客,就无人不晓。
别看那老掌柜须发皆白,可主事的实际上是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李公子这几日出手大方,没少照看本店的生意,今日见公子来了,为表谢意,特地给您留了雅间一间,还望公子赏脸。”陆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李睿识。
平生被人瞧不见的李睿识最受不得这透着崇拜的眼神,尤其这人还是鼎新酒楼的小店家,非是一般的平民百姓。
他被恭维得舒服,当下就喜笑颜开道:“这雅间我倒是可以去,不过银子还是要照常给的,本公子不缺这几十两。”
“公子当真财大气粗!”陆知杭扬起笑容,毫不掩饰自己对李睿识的赞赏。
李睿识也就近段时间才发达了,哪里被人好言相对过,在陆昭左一句玉树临风,右一句才思敏捷捧得飘飘然,未作多想就跟着上了二楼。
推开雅间,李睿识这才发现屋内还坐了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书生,一时看直了眼。
“李公子,久闻大名。”陆知杭抬眼望去,嘴角掀起一抹温和的浅笑,起身拱手。
姿态落落大方,一身气度非凡,与李睿识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犹如云泥之别。
“咳,李公子,这是我家主人。”陆昭假意咳嗽一声,提醒道。
这一声咳嗽把魂游天外的李睿识给震得回神,他下意识折起了纸扇,面上有些羞愧。
“幸会,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李睿识讪讪道。
“在下姓陆,还请李公子坐下一叙。”陆知杭眉头微挑,温声道。
这李睿识据传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成日除了吃喝一无是处,如今见到了,方才知晓,传言不虚。
不过,李良朋这独子虽说无所事事,就连秀才都是考了十年才在今年勉强中榜,是个真真切切的草包,但除了喜爱挥霍外,并不张扬跋扈,为非作歹。
简单来说,就是个还算纯良的官二代。
“那就叨扰了。”李睿识作揖后,走上前坐在了陆知杭的对座,好奇道:“不知陆公子是从何处听闻我的?”
要知道,李睿识在外的名声可不好。
皆因他有个身正清廉的爹,腹有诗书,年少中举,处处对比下,李睿识就被凸显成了个草包,甚至为了他爹的名声,他还得时常忍让。
陆知杭听到李睿识的疑问,诧异于他居然还敢问,暗暗失笑后面上却无异色,温声道:“自是听闻李公子在酒楼内出手阔绰,一日可花费近百两银子,挥金如土。”
“不过是身外俗物。”李睿识一听旁人夸赞,登时就膨胀了,摆出一副不把钱财放在眼里的姿态。
“李公子家财万贯,真是羡煞我也。”陆知杭笑意不变,赞叹道:“就是不知公子是操持什么营生,我也想如李兄一般腰缠万贯,可否请教一番?”
李睿识在陆知杭前半段话说完时,面上的喜色更甚,难掩眉飞色舞,正要谦虚几句,谁知就听到了对方询问这钱是如何挣来的,脸上不由僵住。
他不过草包一个,哪里能说得出这钱是如何挣来的,真要与对方坦白,岂不是会被耻笑?
“是贤弟逾越了。”陆知杭眸色微深,转而歉疚道:“这挣钱的事,哪里能与外人道也,倒是我不识礼数,一见李兄就倍感亲切,相见恨晚。”
“贤弟言重了,非是我不愿说……实在是,说不出口。”李睿识在陆知杭三言两语下就拉近了关系,一声李兄听得他神清气爽,哪里还舍得让陆知杭误解他是气量狭小之人?
李睿识自小就活在李良朋的阴影下,不论同辈还是何人,皆道他是个不堪大用的草包,李良朋辛辛苦苦改换门楣,迟早也要被他这废物败坏。
哪怕最近发达了,那些同窗都只道他是个肚子没点墨水的暴发户,正眼瞧不上他,更有甚者,直言不讳污蔑他的钱财乃是李良朋贪|污得来的不义之财。
这几日虽不愁银子,可因为李良朋入狱,他的处境反倒更艰难了,哪怕早几年他们就断绝关系了,陆知杭还愿接近他,对李睿识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
“只要是堂堂正正挣的银子,哪有什么说不说的出口的。”陆知杭如墨的眼眸好似被月光浣洗过般,温润如初,让人不自觉的沉溺于这方平和温柔的假象中。
只是,明镜如水的眸子下却是摄人的冷意。
李睿识似是觉得陆知杭所言在理,挣扎片刻也不再扭捏,凑上前低声道:“半月前,有一位商贾看中了我的画作,就出了高价买下,商定往后三日送一次画,银货两讫。”
李睿识倒明白财不外露的意思,可他这几日被人奚落惯了,急于寻人倾诉,他这钱来得光明磊落,乃是靠自己的手艺挣来的!
再者,那商贾单单看上了他的画,旁人就是想献宝也没处寻不是?
“竟不成想李兄还是个大才子?”陆知杭眼眸微眯,轻声道:“贤弟也是爱画之人,可否请李兄做一幅画?我定裱在屋内日日观赏,价钱只管按那商贾一般来算。”
闻言,李睿识眸光一亮,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奄耷下去,讪讪道:“贤弟,你若是想要,不要银子也成,只是我这画……颇为猎奇。”
“猎奇?”陆知杭眉头一挑,失笑道:“那就更得见识一番了。”
“那……那就献丑了,贤弟可莫要笑话我。”李睿识脸上一红,盛情难却下只得妥协了。
“陆昭。”陆知杭向旁边的陆昭瞥去,淡淡道。
“是。”无需多言,陆昭都知晓公子有何需求,当下就拿来了笔墨纸砚,和一些色彩各异的染料,种类自比不上现代那般繁多。
李睿识单手执笔,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画纸一时有些下不了笔,余光瞧见陆知杭时,灵光一闪道:“贤弟,不如就拿你作画如何?”
“嗯?那岂不是我的荣幸。”陆知杭怔了会,欣然应下。
而后他就看见了李睿识沾染墨水开始奋笔疾书,唰唰几下在素净的画纸上勾勒几笔,随着墨水的晕染,一位书生就跃然纸上。
“……”陆昭静候在一边,看见李睿识的大作时,满脸黑线。
这莫说是姿容入画的公子,说是丑无盐他都信。
仔细端详了会纸上的人,陆知杭勉强从相似的长衫颜色认出了,李睿识是真在画自己,若不是看出他本性如此,只怕会误以为这人对自己心生不满,有意诋毁。
“咳……李兄的画当真是清丽脱俗,别具一格。”陆知杭搜肠刮肚半天,总算找到了个词来夸人。
“献丑了。”李睿识挠了挠脸颊,暗道,他的陆贤弟才是他寻了半生都未曾寻到的知己啊!
怪不得他爹为了符元明,宁愿清贫一生,到了这会,李睿识朦朦胧胧中也懂了一些。
“李兄,平日这画能卖上多少银子?既让你动笔了,不好空手而归。”陆知杭忍住抽搐的嘴角,笑道。
“旁人我必卖他个几百两,可贤弟又岂是旁人呢?谈钱就俗气了。”李睿识连连摆手,状若不悦道。
“李兄说的极是。”陆知杭沉吟片刻,嘴角抿起一抹浅笑,“不知李兄家住何处?改日必登门拜访。”
“乐意至极啊!”
李睿识远比陆知杭想象中的要好套话,两人谈笑间,在循序渐进中,陆知杭已经差不多把这小子底裤是什么颜色都问出来了。
继怂恿了李睿识大展画技后又领略了一番他的文采,令陆知杭明白了何谓文不对题,如同嚼蜡。
送走了李睿识,相约明日再会,陆知杭收敛住了面上的笑意。
“公子,可有何进展?”陆昭在上完笔墨后就没再屋里待着了,见李睿识踏出鼎新酒楼,当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自然是有,你派人这几日跟着他,莫要打草惊蛇。”陆知杭望向陆昭,低声吩咐。
“是。”
翌日的符府竹园内,几日不见的师兄弟二人聚坐一堂。
“我已是查明,除了府邸上的脏银和来往的书信,圣上还未调查到其他证据,皆是李良朋的一面之词,如今的局面就是既不能定死罪,又无法洗清师父的嫌疑。”阮阳平眼底下泛着淡青色,说道。
再拖下去,皇帝必不可能在江南久留,届时无论如何都会做出裁定。
“那事情还未发展到最坏的局面。”陆知杭指尖在石桌上轻敲半响,说道:“我昨日方才得知,那李良朋之子这几日多了不少来路不明的钱财。”
“哦?”阮阳平诧异。
“已经派了人前去追查,过几日才会有消息。”陆知杭眸光微动,末了又道:“除了钱财来历不明外,今年能中个秀才怕是也有人暗中相助。”
“何出此论?”阮阳平见他敢如此说,必然有证据推断,当下追问。
“我昨日与他谈论经义,其人根本文不对题,十年来次次落榜,今年倒是一反常态中了,可那文章写得词不达意,能中个童生都算勉强,何况是在江南这等人才济济之地得中秀才?”
不过,李睿识虽说处处不对劲,但应是不知他能中秀才和飞来横财与他决裂的亲爹有关,否则就不会傻乎乎说出来了。
“那我们不如顺着这条线寻些踪迹?”阮阳平一拍大腿,欣喜道。
“我也是如此想的。”陆知杭微微一笑。
哪有什么欣赏他画作的商贾,以陆知杭看来,不过是太子许给李良朋的好处罢了,既给钱又给权,等日后太子登基,还能少得了李睿识的好处?
除了这老来子,陆知杭已经想不出李良朋还能因何背刺符元明,他从小对这独子亏钱良多,人到暮年方才后悔莫及,为了补偿这儿子,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既弄明白了缘由,再去李良朋面前刺探一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翻供,把幕后之人都说出来,就是能救符元明最好的办法。
他不信,这人精会不留下太子的把柄,就这么任人驱使,不担心自己顶了死罪,太子会不会言而有信善待李睿识。
陆知杭能想到,阮阳平自然也心有所感,可两人皆是默契的没再提。
其一,他们见不到李良朋,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说服对方弃暗投明。
其二,他们能许下的好处,绝不会比太子多。
其三,他们未曾留下把柄给李良朋,而太子却是有性命攸关的错处让李良朋知晓了,他心里有底,只以为能凭此谈条件。
一国储君和一个秀才,你选择站哪边?
李良朋既然答应,势必深思熟虑过,绝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这条路难如登天,哪怕是最好的捷径,都没让两人选择。
两人方才说好,三日后齐聚一堂时,陆昭同样来报了。
“公子,那时常买李公子画的是凤濮城有名的富商,名叫刘田添。”陆昭把手中撰写好的信息递给自己公子。
接过那写了几段话的信纸,陆知杭双眉不由蹙起,不死心又看了一遍,可陆昭调查而来的资料确确实实写着这刘田添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地主罢了。
其人挥金如土,会买李睿识的画作虽说惹人取笑,可并不奇怪,就是爱撒着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