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可能是我想岔了。”陆知杭把手中的信纸摊开放在桌案上,沉声道。
世间上哪来那么多凑巧的事,正常情况下的李睿识也绝无过得了院试的可能性。
可对方手脚做的干净,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想得到刘田添与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会有什么交集。
“公子,不如我再去查查那刘田添?”陆昭迟疑道。
“李睿识孤身一人,可那刘田添家丁众多,冒然行动,恐会打草惊蛇,还是让师兄去办妥帖些。”陆知杭舒展了眉眼,温声婉拒。
倒不是说阮阳平办事牢靠,而是阮家的情报网要远比他来的周密。
以阮城的身份倒是能染指一二,奈何对方正是任期结束的节骨眼上,不可能为了符元明不顾自身前程,暗中帮衬已是最大的底线了。
“刘田添……”阮阳平并未一口应下调查之事,反而是念叨起了这个名字。
“师兄莫不是知晓些什么?”陆知杭循声望去,试探道。
“这名字好生耳熟。”阮阳平不确定地说了一句,在两人齐齐探来的视线中苦思冥想,道:“这人好像是前些年曾进献美人给关大人的商贾。”
这事阮阳平之所以记得,盖因这人自以为攀上了大人物,没少在坊间吆喝。
“关大人?”陆知杭瞳孔一缩,惊疑道:“莫不是关鸿裕?”
“师弟听说过?”阮阳平诧异过后,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师兄有所不知,这关鸿裕乃是太子的党羽,更是乔皇后的表弟,时任凤濮城学政!”陆知杭当下出声解释。
“关鸿裕是太子的党羽?”阮阳平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道:“那岂不是极有可能翻案了?”
阮阳平对朝堂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不明了,还是在陆知杭的提点下才知晓,一但点醒了他几人间千丝万缕的关系,阮阳平的思路一下子就通了。
南阳县贪墨一案早在五月时就已经发生,那时的李良朋必然还未与太子有所接触,毕竟无论是折纸还是符元明弹劾太子的事都还未发生。
甚至,皇帝都没定下是否会前往江南,更没有人会预料到贪污的事情会暴|露得这么快。
既然决定对这笔银子下手,彼时的符元明早早致仕,太子没有理由为了符尚书以身犯险,纵容自己的亲舅舅贪污。
既然太子一党敢这么肆无忌惮,想必也是他默许、或者亲身参与的后果。
可正是因为这肆意的举动才使得行径被人察觉,加之符元明弹劾一事,太子云磐才想着一不二不休,在洗清自身嫌疑,找个替死鬼的同时顺道把符元明一块送进棺材里。
这替死鬼选来选去,最后落到了李良朋的头上,除了这人手里攥了他的罪证外,更因为他身份上的特殊,能够名正言顺接近符元明的存在。
“只要圣上除了黄金和书信,没有其余罪证,极有可能翻案。”陆知杭唇边带起一丝笑意,轻声道。
不怪乎他如此想,以符元明刚烈的性子绝不可能承认,除了光天化日之下送来的‘贺礼’与书信,皇帝根本没办法定符元明的罪。
书信他们可以解释,毕竟上边深深的折痕就是最有效的证据,倘若单单折纸,自然无法取信于人。
可要是再加上李良朋与太子勾结的证据呢?
关鸿裕既是乔皇后的表弟,为太子效力就是不争的事实。
而关鸿裕又与刘田添有裙带关系,更是在此次科举中点了李睿识的卷子。
这案件早前就有苗头隐隐指向太子一党,一段时间过去了,非但有人主动卖了破绽,供认至交好友,太子还在这件事中神隐了,说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没有关系,为何能取中李睿识这等狗屁不通的文章?为何几百两银子就为了买一副不堪入目的字画?
偏偏这些事情还都是在贪污案牵涉到太子后所发生,又刚巧涉及的人都与云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知杭这会还不知晓,再查下去,还会查到这给李睿识送钱的刘田添,送出去的美人已经到了东宫里。
而太子不满符元明许久,栽赃陷害的动机充足。
“历年科举的考卷都会弥封留存,这证据就算是关鸿裕想销毁都难。”陆知杭温言道。
只要把李良朋是受太子好处,才污蔑符元明的证据呈上,没有作案动机,唯二的两种证据还都能说得清,根本没办法定符元明的罪。
反倒有可能把火引到太子身上。
“师父当时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言想瞧一瞧李大人这箱子里送的是什么贺礼,又怎么可能知晓这里头装的是黄金呢?”陆知杭淡淡道。
当时宴中的宾客座无虚席,只要圣上肯宣召,就能问个明白,反倒是李良朋遮遮掩掩,直言要宴散了才能看,就差把箱子内有乾坤写在脸上了。
“那些人不肯见我们,可圣上宣召就没法子拒绝了,趁着太子远在京城,来不及防范,我们得尽快整合些证据。”阮阳平眉目舒展,畅意道。
“正好手中还有李睿识的字画与文章,倒省却了一番功夫。”陆知杭笑着点了头。
第93章
陆知杭和阮阳平自那日商议好后, 本欲双管齐下,他从李良朋的亲眷下手, 整合对方收受太子贿赂的证据。
而阮阳平则是负责探查案件的进度, 可谁也没料到,意外来得如此突然,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皇帝已是定下了五日后发落符元明的决定。
“怎么会……”陆知杭神色凝重, 明明昨日师兄才跟他打了包票, 皇帝如今还在搜寻符元明插手灾银的证据, 短时间内不会如何才是。
倘若是别个官员, 以现今的证据足以定下死罪了,正因为这嫌犯乃是符元明, 才给了他一次机会, 又为何突然变卦?
“我方才从我爹口中得知,就匆匆赶来与师弟说了,可师父自始至终都没承认过,陛下莫不是要屈打成招?”阮阳平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双眼稍显疲态。
“有人对师父用了刑?”陆知杭一怔。
“这会想知道牢中的情形, 怕是难了, 线人最后来报, 师父好像是被压去逼供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阮阳平眼眶微红, 攥紧的手心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话没说尽, 可结果显而易见。
“……太子怕是等不及了, 迟则生变。”陆知杭抿紧嘴角, 眉头蹙得愈发紧。
他们焦急, 太子殿下比他们更急迫, 哪怕没牵涉出他本人来,可皇后母族犯下如此大的罪责,必会重罚,削弱他的党羽势力。
更严重者,就是被皇帝发现这事乃是由他牵头默许,废太子几乎板上钉钉,没有人会比他更想把这件事坐实。
“我绝不能看着师父被屈打成招,师弟,罪证可是整合好了?”阮阳平耐不住心头的焦急,询问道。
符元明被屈打成招的可能性极小,可正因如此,对方才极有可能被活活打死,哪怕留了情,日后从牢狱中脱身,又哪里有命活下来?
“整合好了,可是要托阮大人呈上去?”陆知杭也知此事耽搁不得,连忙应了声。
他为了此事,可谓是昼夜不歇,就想着快些把符元明救出牢狱中,只要对方一日被关押,他们就放不下心来。
“我爹……怕是不愿在明面上掺和,只能我亲手递到督查此案的梁大人手中。”阮阳平说到这,沉默了会。
“无碍,若是能亲手交给梁大人,自是极好的。”陆知杭宽慰了几句,并不全然是为了安抚阮阳平。
梁大人在原著中并非站队太子云磐的,否则也不会在阮城刺探符元明现况时,还会透露些不重要的消息来。
对方只要不是太子的人,在收到他们所写的信件时,就会着手核实,三日的时间绰绰有余。
甚至,梁大人极有可能把这信呈给皇帝过目,说不准对方就暂时停了五日后的发落,重新审查后再做决断。
想到就做,事情紧急之下,陆知杭并不敢耽搁,近乎争分夺秒地抄写好了前因后果,又检查了几遍才递给阮阳平。
“定不负师弟所托。”阮阳平面色肃穆,揣着怀里的由陆知杭整合的罪证,郑重道。
陆知杭眸光明净如水,看着师兄的神情,淡然笑道:“事关师父性命,我们师兄弟皆为此忧心,我自是明白师兄比我更想师父能安然无恙,知杭也盼着师兄能乘胜归来。”
两人互相叮嘱了几句,阮阳平就给梁大人下榻之处递了拜帖。
如今这节骨眼上,本不该节外生枝,冒然见客,容易被旁人生出口舌辱他清誉。
可梁高逸明面上虽是没有站队,心底却对符元明的高风亮节钦佩不已,圣上态度不明,只管让他呈上证据,着实让人摸不准他的想法。
作为本案主要追查的官员,梁高逸对其中的关节了解的比身处局外的陆知杭和阮阳平之流要更清晰。
灾银十不存一,这等骇人的数目绝不是区区李良朋能够吞下的,层层剥削下,到了李良朋手里哪里够得上拨款时的一半?又怎么可能主谋只他一人。
符元明除了李良朋的一面之词,根本查不出任何能与灾银牵扯到的证据,反倒是太子党处处透着疑虑,梁高逸心里犹如明镜般,哪里不明白符尚书深受冤屈。
想至符元明这等一心为国的清官,致仕后都要蒙受不白之冤,梁高逸目光犀利如鹰,沉声道:“既然阮公子直言有要事见本官,你就去请他进来。”
“是。”通报的小厮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粗布麻衣的家丁身后就跟着一位相貌堂堂的书生,出现在了梁高逸的面前。
“梁大人!”阮阳平这一声梁大人喊得铿锵有力,许是有求于人,少了平日里的恃才傲物。
“阮侄儿请起。”梁高逸自上而下抚过长须,缓缓道。
“梁大人,我此番前来是为了符大人贪污一案。”阮阳平好不容易得到了梁高逸的接见,根本无暇寒暄客套,恨不得当下就把证据呈上,好还他师父的清白。
“侄儿细说。”梁高逸紧盯着阮阳平瞧了一会,追问道。
阮阳平听到这话,当下就把怀中的罪证和信件都一一递给了梁高逸,直截了当道:“我这几日细查下,惊觉关大人竟在科举中取了一名胸无点墨,十年连着落榜的读书人为秀才。
几番探查几下,这秀才原是李良朋之子,李睿识!
且这李睿识无缘无故,连日有人花几百两银子的高价收买他的画作,这买画之人竟是曾献过美人,攀附上关大人的地主。
关大人无缘无故为何许了这么多好处给李良朋?要知道符大人为官时,向来与太子殿下不对付,前个月更是在陛下面前弹劾太子。
而这李良朋与符大人几十年来都是至交好友,没少和殿下唱反调。
怎地关大人身为太子殿下的表舅,在太子党押送灾银不利,染上贪污风波后,反倒不忧心殿下前程,只管给昔日政敌许好处?
符大人之所以被捉拿,定为疑犯,不过李良朋一言之词。
这刻着印章的官银是当日寿宴时,李大人在满座客人面前送来的,只需召来那日的宾客询问,就可得知符大人曾想当众看一看这贺礼,反倒是李大人推辞。
试问符大人有祖上余荫,家财万贯又孤家寡人会去贪图这灾银,自毁名声吗?
试问哪个贪污之人会在大庭广众下,让同僚把银子当做贺礼送来,还想打开瞧一瞧?
就连那书信都不愿销毁,只等着官兵来了,好物证俱全?”
阮阳平越说,神情就越发的激动,他不懂他都知晓的道理,圣上为何就不明白呢?
梁高逸听完他慷慨激昂的话,沉默良久后问道:“除了当日的宾客,还有何证据?”
“这书信的由来,晚辈已在信件中道明,也有实物可证,大人试验一番就能得知。
至于李睿识今年院试的卷宗,只需大人调过来,在宣李睿识当众做文章,就能看出苗头,其人才学,绝不可能登榜。
烦请大人把此事禀报圣上,深思熟虑后再做决断,莫要屈打成招,寒了忠君爱国之士的心。”阮阳平说罢,行了一个大礼,面上满是诚恳。
他对梁高逸抱着很大的期望,对方也是他唯一信得过,并能把罪证呈到皇帝面前的人了,换作他人,阮阳平都担心这些消息会被拦截。
梁高逸鹰隼般的锐利双眸落在阮阳平身上,对方不卑不亢,似乎对自己的审视并不退却,挺直腰板一派正气凛然。
梁高逸见状,收敛住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转而朗笑出声,赞许道:“阮侄儿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更具才学,这信我定替你呈给圣上过目。”
梁高逸的话音一落,阮阳平眼眶没来由地泛起了热,他果真没有找错人!
“梁大人的恩情,阳平没齿难忘。”阮阳平忍住心酸,又是作揖致谢。
请人送走了阮阳平,梁高逸把视线重新探向了对方带来的东西上,在瞥见李睿识所作的画时,嘴角没忍住抽搐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