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的,莫不是夜叉?”梁高逸品鉴过后,猜测道。
可怜生得芝兰玉树的陆知杭,因为一幅画声名被害。
梁高逸把东西过目后,朝边上候着的小厮吩咐道:“备好马车,本官要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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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罪证的阮阳平难掩激动,虽说不过是漫漫长路中的临门一脚,可有了盼头后,人的精气神就全然不同了。
他没顺道回阮家,而是拐了个方向去了符府,见到师弟就喜不自胜。
“梁大人已是应下了此事,想来圣上过目后,必能明白师父乃是为奸人所害。”阮阳平下意识就想抱住陆知杭,在瞥见师弟的脸时,没来由地一红。
“若是能让李良朋亲口翻供,这事就板上钉钉了,可惜了。”陆知杭低头注视着喜上眉梢的师兄,抿起了一抹笑意。
“哼,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提起李良朋,阮阳平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把他千刀万剐。
陆知杭能体会到师兄厌恶李良朋的心情,当下只管着附和,听着对方长篇大论足足骂了一个多时辰,渴了就让陆昭倒茶。
只能说,不愧是文人,骂个人都能变着花样反复鞭打。
陆昭原本还兴高采烈地跟着一块骂,到了后头只能无奈地望向自家公子。
要是没人拦住,只怕他师兄能从早说到晚,嗓子哑了大半都锲而不舍。
好不容易送走了阮阳平,陆知杭方才从竹园踱步回了自己居住的庭院,心底没来由的一空。
偌大的院子少了盛夏时节的蝉鸣声,冷冷清清不见符元明骑着自行车溜达的身影,恍惚中,好似还少了点什么。
陆知杭转悠了几圈,在瞥见自己藏在柜中的蜜饯时,方才回想起来他究竟忘了什么。
把那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蜜饯放在手心上,正是当时他嫌药苦,云祈送给他的那颗,一直存放在木盒里,舍不得吃。
“我忘了……他。”陆知杭怔怔出神,喃喃自语。
诚然这几日因为符元明被捕一事,陆知杭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伤情,可也绝不可能把云祈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当时阮阳平提起,只怕他至今都想不起来。
那种感觉颇为玄妙,非是忘却了他们相知相爱的场景,那些记忆不少仍残留在脑中,而是被堆放在了角落处,好似有无形的东西在阻止他回想起来。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陆知杭眉头一皱,心尖密密麻麻的好像有蚂蚁在啃噬般心慌意乱,他放下手里的蜜饯,翻找起了医书。
只是,屋内仅有的那几本都被他反复翻阅过,其中有关于解忧的记载早就烂熟于心,重看一遍根本无济于事。
可忘却云祈,是陆知杭万万不能接受的后果,他不敢去赌自己日后不会逐渐遗忘。
“夜莺,备马车。”陆知杭神情变得凝重,低声吩咐道。
他要去见王大夫,除了对方,陆知杭实在不知该向何人询问有关解忧的事情,倘若误食了,可还有法子能解除忘情的药效呢?
陆知杭路上思绪纷飞,怎叹去到王大夫家中时,却被告知了对方外出看诊的消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沧县,吃了个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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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山庄依山傍水,重峦叠嶂倒映在清澈如镜的湖面上,只是少了往日莺莺燕燕的欢笑声,只剩一片沉重肃穆。
金碧辉煌的大堂中,梁高逸躬身低垂眉眼,并不敢直视主位上威严庄重的男子,绷紧脊背只管做出恭顺的模样。
静谧的室内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仅剩下当今的皇帝陛下,云郸翻阅书页的声音。
这般诡异的氛围持续了足有两刻钟的时间,云郸将手里的书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神色淡淡道:“难为爱卿为此案劳力费心,这信我已是看完了,你且退下吧。”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就连态度都没明确表明,可梁高逸听罢却是心底一沉。
没有表态,就是最坏的结果。
既然没有提及五日后发落的事情,就说明此事照常,至于结果会不会因为这些证据而改变,可能性微乎其微。
陛下若真有心查下去,就会在看完书信后宣召相关的证人,如今一言不发,根本就没有循着蛛丝马迹彻查真凶的意思。
“臣……告退。”梁高逸权衡过后,到底没敢赌上自己的仕途,多问几句。
这书信倘若所言不虚,加之他们先前查到的证据,太子几乎难逃其咎,陛下既然不愿多说,他除非是想跟着皇帝对着干,否则绝不能多嘴。
梁高逸出了淮阴山庄,脸上神态莫名。
他挣扎了片刻,对着跟随在身边的心腹吩咐道:“你去把这事告知阮公子,切忌暴|露行踪,莫要让人知晓了。”
能做到这个份上,梁高逸自问对得起符元明了,再多的他也没那个能力去做。
在梁高逸嘱咐心腹行事时,暗无天日的牢狱内暗流涌动。
听着眼前人附耳凑过来说的话,李良朋眸光微闪,哪怕早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真正得知自己不日就要问斩时,心情还是有些恐惧。
“你还有何遗愿?”那人面无表情,问道。
要不是这老不死的手里握着太子殿下的罪证,他们哪里会在意对方的感受。
浑浊的双眼盯着前方许久,李良朋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看着呆滞了几分。
有他儿时娘亲替他缝补衣裳,有新婚燕尔,妻子洗手作羹汤,也有与好友谈笑风生,畅谈雄心壮志。
这些画面如走马灯般,最后只剩下了李睿识尚在襁褓时,稚嫩纯真的模样。
“我要见我儿,最后一面。”李良朋嗫了嗫干裂的嘴唇,喃喃道。
“好。”
第94章
梁高逸送来的消息犹如一盆冷水, 狠狠地泼了阮阳平一个透心凉。
方才还在符府内与师弟言笑晏晏,畅想皇帝深明大义的画面顷刻间碎裂成渣,甚至还有几分可笑。
偏偏去寻陆知杭时, 对方又正巧外出, 询问后不知到哪去,几时归来。
阮阳平心急如焚, 根本等不及陆知杭回来,在符府内左右踱步,愁眉不展。
好在他等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陆知杭就姗姗来迟了,把事情的始末原封不动告知师弟,徒留二人在竹园内神色沉重。
“陛下……怕是铁了心要治师父的罪。”陆知杭心情本就因为解忧而心事重重,待听到这噩耗后更是雪上加霜。
“那师父岂不是危在旦夕?”阮阳平心头一跳, 哑声道。
“既然陛下没有宣召那几个证人的意思,也没去调来今年院试的卷宗,应是凶多吉少了。”陆知杭顿了顿,冷静地剖析道。
陆知杭能明白的信息, 阮阳平又怎会不懂,他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僵直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不行, 我定要想出法子,救师父一命!”
“倘若能在定罪前,让李良朋翻口供,或可救师父一命。”陆知杭沉吟片刻,说道。
一旦被皇帝定了罪, 再想翻案就非易事了, 这无异于是在挑战皇威。
当今圣上的性子, 绝不容许旁人忤逆,而他难得亲力亲为督办案件,却被人直言不讳冤枉了好人,哪里落得下面子?
就算把证据甩皇帝脸上,他只要定性了,都不会更改。
这世间可以有无数个符元明,他云郸却不容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照如今的情形,事情只怕是朝着他们不愿看到的局面发展,皇帝急于在暮年建功立业,偏生又给他碰上了这事,正好拿来做文章。
“李良朋哪是我们二人能策反得了的……难。”阮阳平摇了摇头,寒声道。
“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陆知杭指尖轻敲在石桌上,又何尝不知呢?
关押李良朋的地牢看守严密与否不知,却绝不是他们这等手无实权之人能进的。
梁大人虽说心是偏向符元明的,可到底是乌纱帽更重要,哪里会为了他们担起风险?
就连见上一面都难,又何谈策反?
两人在竹园内相商到了入夜,都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只能先各自回去,让阮阳平试探试探阮城的口风,能否助力一二。
陆知杭被符元明和云祈的事搅得阴云渐生,根本无心读下书来,只能转而去了鼎新酒楼,倒没想过一踏进门就见到了李睿识。
“贤弟!可想死我了。”李睿识一见陆知杭,眸光登时大亮。
陆知杭眉头微挑,心里陡然升起了某个念头,他收敛住心中的烦乱,轻笑道:“李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来,咱们上雅间内畅叙,我正好有些心事,难以对外人道。”李睿识大大方方地搭在了陆知杭的肩头上,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
闻言,陆知杭不自觉地猜测了起来,嘴角含笑:“李兄有心事,能想到贤弟,自是倍感荣幸。”
“你这说得我愧对贤弟的好意。”李睿识摸了摸鼻尖,讪讪道。
陆知杭顺手把雅间内的门关紧,深深地望着身侧心思浅白的人,问道:“李兄是因何不快?我定竭尽全力为李兄排忧解难。”
听到陆知杭这分外诚恳的话,差点就没把自小被人孤立的李睿识感动得泪下三尺,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话,顿时就倒了出来。
“不满贤弟……我爹命不久矣,说是想见我最后一面,可我此前早已与他决裂,恨不能食其骨肉,我跟着他自小就过惯了苦日子,他又害死了我娘,哪里的脸面来见我?”李睿识一股脑把心中的憋屈说了个遍,愤愤不平道。
“可李兄既然犹豫不决,该是想见见的。”陆知杭眸光微闪,温声道。
李睿识的爹,那不正是李良朋吗?
对方深陷牢笼中,想必是托人给儿子带了话。
而能在那等地方满足他要求的,除了太子党的人,还有何人呢?
既是李良朋的最后一面,那身为'同党'的符元明,想必不会好过。
陆知杭头一次清晰地知晓了,他师父真的命在旦夕,一旦他们行错了半步就真的无力回天。
“我……我也不知该如何决断,他要死,是自己活该,赖不得别人。”李睿识支支吾吾了半天,犹豫道。
望着全无防备的李睿识,陆知杭善意地倒了杯上等的高粱酒到对方的杯中,柔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爹既然性命岌岌可危,念叨着的还是李兄,想必也是把你这儿子放在心上的。”
李睿识把手边的酒水饮下,心不在焉道:“可我说了,与他恩断义绝,这话说出去了,岂有收回的理?”
“若是这话本就不对,自然要及时改过。”陆知杭面色若有所思,放缓了嗓音道:“你要实在是恨,见上面痛骂他一顿也罢,可他真要走了,李兄就真是追悔莫及了。”
“这……我没脸去见他。”李睿识停顿了会,赧然道。
他当初年少轻狂,说得掷地有声,这会因为对方一句话就乖乖回去,还不得被人取笑?
“脸面固然重要,可也得分场合,李兄心怀坦荡,乃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倘若因为这事错过了时机,再晚些人走了,就没得抉择了,岂不是要日日备受煎熬?”陆知杭耐心道。
不论怎么说,让李睿识和李良朋见上一面都算得上是有益无害。
在听到对方谈及此事时,陆知杭心下直道这莫不是瞌睡过来送枕头的,当下就起了跟着混进去的念头,省得他另寻他法哄骗李睿识。
只是这事急不得,还得再套几句话,分析清楚情况才是,冒然跟进去非是良策。
“贤弟所言在理,可我还是不愿见他。”李睿识左思右想,到底没办法对过往的事不心生芥蒂。
哪怕知道李良朋不日就要被发落,这一面大概就是父子俩最后的会面。
可在李睿识眼里,他爹是因为贪污下狱,对方要是蒙受不白之冤,他兴许还能因为心软,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