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到了本次殿试的考场€€€€玉霄殿,三百余学子还未长舒下一口气,就发觉一群官袍加身的的人站在不远处,赫然正是朝廷百官。
陆知杭隐约听到,身后的呼吸声似乎都急促了几分,他谨记师兄的交代,哪怕有些好奇都不抬眸看去,淡定地端好他的姿态。
突然间,陆知杭感受到前方抛来一道威严审视的目光,他眉心一跳,并不回望过去,只过了片刻那视线就挪开了。
陆知杭却是不知,这审视的目光正是来自当朝的左丞相,张景焕。
引来张景焕注意的缘由,便是那日在平望山与张雨筠的偶遇,在对方萌动的春心上留下不小的印象,硬是让张雨筠寻了不少时间,在会试放榜时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竟还是个大才子。
张雨筠铁了心要嫁给陆知杭,自然第一时间央求起了张景焕,这才让他在见到新科会元的第一时间,就看了过去。
自上而下打量过陆知杭后,不论是这冷静自持的态度,还是满腹经纶的才学,亦或者端正俊逸的样貌,都让张景焕称心满意,肃起的神情一松,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看来他这嫡二女,这回择的夫婿倒是不错,张景焕鹰隼般的目光挑剔了半天,竟是找不出一丝错处来。
更为难得是,此人年方十九,还未婚配。
有了自己的前车之鉴,张景焕并不喜行那棒打鸳鸯之举,既然他那女儿喜欢,他当然得在殿试过后,找对方探探口风了。
第119章
耸动的乌纱帽在朝堂上乌泱泱一片, 绣着蟒袍、大红色官袍的朝廷重臣在见到他们这群新科贡士时,端详过后,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前来应试的学子显然清楚, 眼前站在的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官, 一个个的都挺直腰杆,摆出最好的仪态,低眉顺眼好不恭敬。
陆知杭视线淡淡扫过高堂上空荡荡的御座, 随后就继续摆出一副从容的神情, 低垂下眼眸,余光匆匆瞥了一眼。
站在前方身着四爪龙袍的,想必就是当今太子云磐, 生得相貌普通, 略微发福,难怪原著里, 张雨筠这颜控对太子妃之位半点心思也无。
适才朝自己投来目光的,就是险些成为自己老丈人的左丞相张景焕了, 与他对立的乃是本次科举的主考官, 右丞相宋元洲。
会试结束时, 宋元洲就是他们这届取士学子的座师, 算是众人需要交好攀附的人物,不过考生在放榜后,就提着价值不菲的礼品前去拜见, 势要讨得对方的欢心。
除此二人外,还需得主要的就是枢密院的一把手,闻政了, 其人周身气度骇然, 陆知杭不敢多做停留, 低下头就当起了瞎子。
在他收回视线的瞬间,闻筝的目光也正正好地探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但见那张白净俊秀的脸上笑意盈盈,似是发觉了他偷瞄的举动,眉眼弯弯。
陆知杭脸不红心不跳地假装没看到,不稍片刻就听到了些许动静。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身后的太监恭迎下,迈着沉稳缓慢的步子径直走到巧夺天工的龙椅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听着殿内百官的叩拜,云郸的视线却是往陆知杭身上望去,回忆起了昨日皇后之言。
他那三女云祈着实不像话,哪有十九岁还未成婚的公主,挑剔也就罢了,他亲自替他挑选夫君,竟个个都不满意,非要有俊朗非凡的样貌不说,还得文采斐然。
若不是云祈长得与徵妃极为相似,以云郸的性子早就容不得他任性了,这才放任了两年没再逼迫。
昨日皇后苦劝良久,云郸都听到心里去了,又闻本届会元年方十九,生得是潘安之貌,又兼具才学,岂不正是驸马的好人选?
云郸念头在心里萦绕,下令将密封好的卷子呈上,将黄纸制成的试卷一一分发下去。
陆知杭今日进了皇宫,已是第二次跪拜了,他神色凝重地从礼部官员手里接过黄纸,然后才听着他们的指挥,行至殿内摆放朱红小桌的位置前。
“开考!”洪亮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彻,所有人皆是战战兢兢地准备考试。
皇帝面前不赐御座,因此数百位贡士皆是正坐于桌案前,屈膝跪坐,在众多官员和皇帝面前作答,对心理承受能力也是一种考验。
当然,正常情况下,除了极为严苛认真的君主,大多数皇帝都不会真的从天刚亮一直监考到日落,而云郸显然就是后者。
这殿试才是科举的最后一关,又分三甲。
一甲者是让人如雷贯耳的状元、榜眼、探花,又称进士及第,乃是日翰林的充分条件。
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则就仅仅是个同进士了,日后入了官场,身份就要差上一筹。
殿试仅考一题,便是策问,考究的乃是学子治国执政之能。
根据晏国本朝的规定,这题需得写上至少两千字方才合格,且需得言之有理,万不能犯忌讳。
陆知杭摊开朱红桌案上的卷子,但见本次殿试上的卷子写道: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在看到这道题目的瞬间,陆知杭抿了抿嘴角,并不如其他人赶忙在稿纸上写下初稿,而是开始思量起了如何才能得皇帝的心。
他若有心争一争这三元及第的名头,日后入翰林院,最主要的就是能讨云郸的喜,毕竟殿试三甲是谁,还是皇帝说了算。
而入翰林院,就是通往权力中枢的第一步,重要性不言而喻。
“云郸其人,并非明君,要如何写才能在三百余学子中,脱颖而出呢?”陆知杭审视题目,蹙眉思索。
首先写得要言之有物,辞藻华丽这是必须的,否则阅卷官那一步他就过不了。
其他贡生看到这题,又何尝不明白拍皇帝的马屁呢?
可这拍马屁也是分水平的,拍得让人心悦诚服,赞不绝口挑不出毛病来才是至高境界。
你若非要夸云郸功绩堪比始皇,那岂不是叫人笑话?
皇帝喜欢人夸赞,尤其是到了垂垂老矣到了暮年的皇帝,但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行不通了,这太过刻意的反倒惹人不喜。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结合当朝圣上生平时事,再写些明志不得罪人的治国理念,又要让人耳目一新。
陆知杭足足在那坐着想了半个时辰,看得云郸都不耐其凡,早早退下了,只剩下监考的官员古怪地打量着他,似是要看出会元究竟要玩什么把戏般。
陆知杭面对数道目光,仍继续气定神闲地想着,半响才提笔在稿纸上把第一版的文章写在上面,乌黑端正的馆阁体一笔一划,跃然纸上,光是这书法就让人眼前一亮。
写完第一版,陆知杭又仔细品读一番,修修改改好几处,势要让这通篇文章读起来辞采声韵铿锵有力,炳炳€€€€。
修完第一版,再一打眼敲过去,仍觉得有几个地方写得不够顺畅,把字词又改了一些,就这样精益求精地不断改进,直到未时正刻,陆知杭才写出一版极为满意的文章来。
见这文章写得行云流水,论述精道,陆知杭才停笔。
确定无误,陆知杭便把稿纸挪了挪位,右手持着毛笔就往黄纸上落去,因是卷子,他一撇一捺都写得极为谨慎认真,方正隽秀的馆阁体写在纸上。
某种程度上来说,有时候书法比之内容都要重要。
臣对: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
写好第一段,陆知杭便接着往下誊抄稿纸上的内容,写下十条治国之道,不着痕迹地拍了拍皇帝好几个清丽脱俗地马屁。
越看越是欣赏,只觉得自己这篇写得不仅声韵极美,辞藻华丽外,就连论述有言之有理,句句珠玑,堪称文中典范。
四月的春日将落未落,陆知杭就停下了笔墨,一丝不苟地检查桌案上的黄卷,没找到任何圈改之处,籍贯姓名都没有错漏,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写完才有空注意四周的环境,不出所料地鸦雀无声,就是好几位官员一直往他这边瞧,让陆知杭有些尴尬。
“可是写完了?”宋元洲脸上和气,主动询问。
“是。”陆知杭温声道。
将干净整洁的卷子上交给考官,陆知杭行了一礼就要离去,余光却瞥见阮阳平正巧也写完了卷子,刚好师兄弟二人能结伴出宫门。
那收了考卷的官员,随意地瞥了一眼陆知杭的卷子,目光却突然粘在了上边,忍不住轻呼出声:“咦?”
“怎地了?”宋元洲眼皮一跳,凑上前去查看。
另一边巍峨矗立的朱红色宫门外。
阮阳平揉了揉紧绷一整个白日的手,出了宫门顿时觉得身心愉悦,好不畅快,笑着问起:“师弟,观你点前静坐了半个时辰,是在思量何事啊?”
“自是在思索如何答这策问。”陆知杭唇角上扬,眸光一转,又打趣道,“师兄不作答,却在算着我坐了多久,分心可要误事。”
“你我座次相近,想不注意都难,你卷子写得专心,却是没瞧见周围的贡生与考官都直勾勾打量着你。”阮阳平耸耸肩,说道。
正说着,陆陆续续有几个交了卷子的考生,见到他们都是眸光大亮。
“诶!陆贤弟,此次殿试,可有把握中个三元及第?这可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文曲星啊。”苏宿与陆知杭同出北川路,在这天南海北出身各异的晏都,自然天生对他抱有好感。
“尽力而为,这名次是圣上所定,哪有什么把握可言。”陆知杭听到他的话,只是轻轻地笑了。
“陆贤弟所写的文章,我前些时间一观,顿时惊叹不已,实在令苏某佩服。”苏宿作揖,朗笑道。
几人说说笑笑到最后分道扬镳,经此会试,算是都有个照面,留下印象了。
能让陆知杭自己都满意至极的文章,自然受到了众阅卷官的垂青,哪怕宋元洲怀有私心,都不得不赞叹一声,这文章写得可谓是言语妙天下。
很快殿试上三百余份卷子都尽数批改完毕,呈到了皇帝的黄案上,供他阅览。
对于三年一度的殿试,事关众多考生的仕途,云郸就是想怠慢都得顶着三位权臣的劝告。
好在,由于题目的缘故,这届的考生都极为醒目,个个都变着法子的拍马屁,让云郸总算提起了一丝兴趣。
只是,这马匹拍得狗屁不通,甚至还有耳目不通的寒门子弟,居然当着他的面夸赞起了符元明与他的君臣之情,顿时把云郸给恶心得脸色一沉。
“这等文章也敢呈上来?给我罢落了。”云郸一拍桌案,怒不可遏。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连忙把卷子撤走。
也不知是哪位倒霉的学子,一时悟错君心,几十载的苦心付之一旦。
看完那篇拍马腿的文章,后边的策问总算让云郸脸色好转了些,只是这马屁拍得再响,光些写泛泛之谈,还不如听着身边的宦官说话中听。
云郸有心取些有真才实学的人为官,一连看下来竟只有十几篇入得了他的眼,便不由得烦躁了起来。
“那会元的卷子呢?”云郸面色不虞,没来由地想起殿上见到的那位学子,沾生得清隽的光,云郸对他印象极为深刻。
云郸刚一拿起陆知杭的卷子,就被那一手隽秀的字迹给惊艳到了,这干净整洁的卷面,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极好,连带着阅卷时都多了几分耐心。
他沉下心神阅览起了文章,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朗读了起来,那铿锵有力的声韵,读得人神清气爽,酣畅淋漓。
“大才!大才!”云郸忍不住拍案叫绝,既是被赞得心里舒坦,也是被这治国之道说得心悦口服。
陆知杭文中所写,云郸只需在朝堂上寻几位资历老道的臣子问问,也能给出相差不大的见解,可两者身份天差地别,不可放于一地而语。
不过区区十九岁的少年郎,能有这等见识实属难得,更是在看过十几篇空泛的言论后,让云郸如在万花丛中见到了一抹绿。
他心情激扬,当下就准备把对方钦点为本届的状元郎,可临到落笔,一甲第一还未写下,脑子里又回想起了陆知杭的样貌来。
“那陆止生得清隽文雅,不正好是探花郎的不二人选?”云郸抚了抚胡须,向身边的宦官问去。
“陛下所言有理,这陆止不为探花,还有何人能压得住?”朱公公连连点头称是。
跪坐在殿内,辅佐皇帝批改卷子的闻筝眼皮一跳,嘴角没忍住抽搐几下,他当年不正是因为这狗屁不通的理由,从状元点为探花。
云郸见众人都颇为同意,唯有宋元洲欲言又止,就没在意,提起朱笔就要在上边写下名次。
云郸的书法从小就有名师教导,自然是不差的,但比起陆知杭来还是要差上一筹,他越看越是满意,朱笔在卷子上认真地写下一甲二字,第三个字还未落下,就又想起事来了。
“诶?这陆止可是庚辰科会元?”云郸近日才听皇后乔氏提起过,对此有些印象。
“回禀陛下,陆止乃是北川路己卯科解元,庚辰科会元,如今已是连中两元。”宋元洲眼珠子转悠一圈,上前一步主动多说了一句话。
他这话一出,几位位高权重的官员皆是瞥了他一眼,倒没有人出言阻止,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