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风波过去,之后的临轩唱榜显得无趣了许多,陆知杭退回队伍中,心里一团乱麻。
除了照旧由礼部官员唱榜的第二甲进士出身,以及第三甲同进士外,陆知杭也知晓了庚辰科探花郎竟是他师兄,阮阳平。
当然,除了一甲前三名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外,其余二甲和三甲出身的人不用单独出班叩谢,只需三百余人齐齐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以示黄恩浩荡。
其中榜眼和探花皆授官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其余进士就得根据朝廷缺官与否,候选实习了。
传胪完成后的诸多繁琐流程自不必多提,“诸进士出左右掖门,置榜龙亭,复行三叩礼。”,晏都张贴金榜等,随后还会有报录人敲锣打鼓到他家中报喜,只是他这喜要报也得报到江南去了。
除此之外,朝廷为了每届进士的名讳都能让天下人皆知,照例会在登科录上写好名讳籍贯与名次,前三甲还会将其策论一同附上,再刻在圣人庙中的石碑上,谓之进士题名碑。
人生三大喜事给自己碰着了两,皇帝甚至赐本次一甲游街,头戴金花乌纱帽,一身朱红色官袍,眉舒目朗的状元郎骑着红鬃马,在一干人等的前呼后拥中,上街游行。
本届的榜眼是位年岁三十许的青年,相貌平平,在他们二人的衬托下愈发显得不起眼了,他骑着马跟在陆知杭身后,身侧是同样穿着长袍的阮阳平。
在敲锣打鼓声中,闻声而来的晏都百姓顿时涌上街头,纷纷欲睹状元郎和探花郎的风采。
身下良驹扬起轻尘,陆知杭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视线在四周环顾一周,见四下人潮涌动,两肩相磨,着实被这盛景惊到了。
除了街上围满了人,就连两侧的琼楼玉宇都站了不少人,挥袖掷花者不在少数,热情得他有些受不住。
万幸的是,他与这些百姓离并不算近,听着耳畔不是传来的议论声,他回过头看了眼师兄,见阮阳平对此颇为受用,陆知杭脸上笑意不变,心神却漂浮到了赐婚的事情上。
高楼之上,略过连绵不绝的飞檐画角,张雨筠早早就挑选好了合适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知杭,脸上笑颜如花。
“这哪位是探花郎啊?”有人扫视过一圈好,不解道。
张雨筠听到她们的讨论声,登时就竖起耳朵来,有种偷听别人夸赞自己夫君的窃喜。
“应该是……后边这位?生得也是相貌堂堂的。”结伴前来观状元游行的友人迟疑地指着阮阳平。
“可这探花郎不应是三甲中,相貌最出众之人吗?”那人还是好奇。
“这状元郎非同小可,据闻乃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
“哦!竟这般厉害,连中三元,本朝可还未有过先例呢。”
“何止是本朝,纵观前人,只见三元及第,可未曾见过连中三元的,还是这等俊俏的公子。”那官家小姐捂袖赞叹道。
偷听过足了别人夸赞陆知杭的瘾,张雨筠就差鼻子翘上天了。
“这就是我的如意郎君了。”张雨筠精巧的小脸红扑扑,尤其是在看见一身朱红大袍,愈发英气俊逸的陆知杭时,更是娇羞自豪。
就是这附近那些女子看她夫君的眼神,让张雨筠有些吃味,小声嘀咕着:“你们也就看看了。”
她这声刚落,邻桌的官家小姐惋惜道:“可惜了,十九岁的状元郎,竟是让圣上当众指婚给了三公主。”
张雨筠的笑容在对方话说出口时,顿时凝固住,她瞪大了眼眸,好不容易消化完对方的话,街上的陆知杭早就骑马没了身影。
张雨筠黑着一张脸瞪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这浑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我择的夫婿,何时成了云……三公主的?”
张雨筠险些没忍住,直呼起云祈的名讳,谁让对方不受宠爱,更是被皇后嫉恨,空有一副美貌,到了十九岁还未嫁出去。
那样貌普通的女子听到张雨筠大言不惭的宣誓主权,没忍住笑出了声,嗤笑道:“你莫不是被状元郎迷了眼,脑子不清醒了吧?圣上亲自下的旨意,还能有假?”
距离赐婚到游街早就过去不少时候了,毕竟金殿传胪后还有不少的流程要走,张雨筠心心念念着陆知杭,一直在此等候,根本来不及收到消息。
见对方信誓旦旦,张雨筠有心反驳,就见家中的侍女匆匆而来。
“有何事?”张雨筠白了那官家小姐一眼,朝着侍女满不在乎地问。
那侍女迟疑了会,就蹲下身行了礼,恭敬回话:“小姐,相爷让您回府上一趟,与状元郎的婚事恐有变化。”
张雨筠乍一听这消息,如遭雷劈,就听到身边传来一道阴阳怪气声。
“看吧,我早说了。”
“你给我住口!”张雨筠听到这话,气得重重跺了跺脚,骄横呵斥道。
本就郁闷烦躁的心情,被对方这一激,更是气愤难当了起来。
皇上怎会突然想起来给那五大三粗的三公主赐婚?难不成是这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不成?
她好不容易看上的夫君,怎能容许被他人抢了?
张雨筠越想越委屈,明明是他们二人先在平望山相识的,皇帝为何要棒打鸳鸯,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就抢别人的夫婿!
她气得红了眼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来,下意识地想到皇后,她娘为了太子妃之位,可没少巴结皇后乔氏,可以她的身份,对方也不太可能愿意帮忙。
“都怪爹,怎地不早些议亲!”张雨筠正在气头上,抄起桌上的杯盏就往地上砸去,心里暗恨上了云祈来。
陆知杭还不知,彼时远在他方的张雨筠正为他在相府里闹了好大一出戏。
匆匆见过一面,能给他留下印象还是沾了他是陆止前世妻子的福,今生陆知杭穿越过来了,根本无心念及张雨筠。
“师弟……圣上旨意已下,这圣旨你也接了,与三公主成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今生与盛姑娘无缘,还需看开些。”阮阳平与陆知杭结伴回了阮府,见他自四下无人后,就面无表情,故而担忧地出声安慰。
阮阳平不清楚云祈身份,但从他爹的态度也看得出来,这等身份的女子,绝无可能委身为妾,而晏国公主更不可能当一位小小修撰的妾室。
无论如何都不能两全其美,自然只能两害取其轻了。
陆知杭脚下走得生风,只想今日好好睡一觉,赴明日的琼林宴,乍一听阮阳平响起的安慰,步伐顿了顿。
他停住脚步,长身玉立在杏花树下,端详了几眼阮阳平,而后才淡淡道:“师兄多虑了。”
他这哪是为情所困,他是为命所困啊!
倘若成亲的对象是位女子,陆知杭为了心上人,还真会琢磨法子怎么把婚事搅黄,尽量杜绝后患,至多就是云郸在位时,他仕途不振。
可当赐婚的人成了云祈,他已经可以开始想以后葬在哪合适了。
不对,能不能留个全尸都是问题,说不准就挫骨扬灰了。
成亲之人是男扮女装的皇子,注定了他们二人只能是形式婚姻,光有个名头,没有夫妻之实,等到了时机,真相大白之日也就算不得数了。
陆知杭怕就怕在,云祈会不会为了以绝后患,干脆直接派人将他暗杀了,好守住男儿身的秘密。
就算他真侥幸成了婚,入住公主府,被云祈发觉自己就是面具人,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平望山一别,云祈就把话挑明了,下次再见,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都成了人家的驸马了,还不是任人宰割?
第121章
晏国开国以来, 并未有驸马不能为官的条例,因此皇帝在授他从六品编撰时,顺道赐了婚。
陆知杭只是不知,日后遇见了他的盛姑娘, 又要如何解释他成亲对象实际是个男的, 对方不会介意他二婚吧……
皇帝乱点鸳鸯谱, 着实愁坏了陆知杭, 他本来因闻筝之故, 名正言顺站在三皇子一脉。
现在却和男主牵扯上关系。
不论陆知杭如何想, 落在阮阳平眼中, 他师弟就是为了盛姑娘而心伤, 心里泛着酸味的同时, 还不忘继续开导:“娶了三公主,日后仕途上还是有些好处的, 据闻这三公主虽胸无点墨, 生得却是倾国倾城,缄默怯弱,最好拿捏了。”
陆知杭听着他师兄的话,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暗自腹诽道:最好拿捏,这怕是庚辰年,听过最冷的笑话了。
两人默契地没把太子云磐继位的可能性考虑在内,反正日后真扳不倒对方,以二人的性子根本没有继续在朝为官的可能。
“我能娶公主殿下, 是我的福分才是, 师兄勿要忧心。”陆知杭摆摆手, 迈开步子就准备回屋歇息去了。
“我知你心里苦, 可圣意不可违。”阮阳平哪里信得了他的话,毕竟二人昔日在江南的浓情蜜意,阮阳平都看在眼里。
“大是大非,我自是明白的,我就是不惜自己的命,还得顾及我娘和陆昭的性命。”陆知杭嗓音轻缓了几分,说道。
游街时,他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从不可置信到五味杂陈,如今早已云淡风轻,除了性命之忧与盛姑娘,他实际上没什么负担。
“师弟明白就好,明日还需得赴宴,你好生歇息。”阮阳平拍了拍他的肩头,见他除了笑容淡了几分,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后,才放下心来。
“劳师兄挂念了。”陆知杭拱手作揖,而后就回了屋内。
换好一身单薄的淡青色春衫,陆知杭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沉思良久也没想到能让云郸撤回旨意,还能不让对方厌恶自己的方法来。
捻了捻那道明黄色的圣旨,陆知杭眸光微闪,开始考虑起了抱紧男主大腿的可能性。
他不能暴露自己就是面具人的事情,否则解释不清此前种种怪事。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如果能保住性命,最好是苟住再说,他就怕男女主这会已经勾搭上了,他既然对张楚裳没辙,就不可能站在云祈的阵营。
“如今是彻底脱离了科举的苦海,明日赴完琼林宴,一月后就是婚期……”陆知杭独自在屋内,喃喃自语。
皇帝准许他成亲后,再到翰林院赴职。
报录的队伍不日就要前往江南报喜,而他成亲之事,身为亲娘的张氏尚不知情,显然他得在一月内让张氏赶到京城。
现在不比他去年赶到京城的气候,绿草如茵、风和日丽的正适合赶路,不比因风雪走走停停。
报信的事无须陆知杭烦扰,皇家就已经出面替他解决了,毕竟婚姻乃人生大事,岂有把张氏弃在江南不顾的道理,自是快马加鞭,三天送至婚讯。
只是这拖家带口的,来到晏都少说也得半个月,路途上没有意外应是能赶到的。
“虽说云祈成亲后,皇帝会御赐公主府一座,可我俩不过表面夫妻,日后他身份暴露,我还得寻个理由脱身,房子还是要买的。”陆知杭暗自盘算着。
晏都虽不是他前世的B市,但怎么说也是京城,买套房留着总没毛病,万一云祈蛮横无理,赶他出府,也有个去处不是?
所以,买房是必须提上日程的,现在写信给张氏报喜,驿站也送不过皇家,但信还是要送的,只不过是送往严天和等昔日好友。
除了买房和通知好友的事外,陆知杭还得准备起纳彩礼送往皇宫,择良日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帝,还有皇后,不过云郸自己都垂垂老矣,太后哪里还安在。
纳彩后,皇后乔氏还得宴请他家中女眷,陆知杭家里血缘亲些的,也就张氏一人了,随后才能正式成亲。
“自到晏都以来,还未上门拜见闻大人……不过现在去,倒是有些晚了,待琼林宴过后再议恰当些。”陆知杭想得累了,就不想继续动脑了,如今正是未时,正好睡个午觉。
陆知杭想罢,就要解去外袍休息,这时虚掩着的木门又不适时地响起。
砰砰€€€€
“公子,闻大人来访。”夜莺禀报道。
闻大人……不就是闻筝?
“在何处?我亲自去迎。”陆知杭眯了眯眼,心里揣测起了对方前来拜访的意图。
穿过迂回长廊,陆知杭落后闻筝半步,对方除了刚一照面恭贺起他喜得状元还有婚事外,就没主动开口过。
入了静谧待客的静室,夜莺动作娴熟地泡好茶,随后退至一旁,只留桌案两侧坐着的人。
“待成了亲,就能搬去公主府了,圣上似乎亲自为三公主挑选了府邸,非是寻常公主能得的殊荣。”闻筝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漫不经心地提起。
陆知杭眉头微挑,轻声道:“是学生沾了公主殿下的光了。”
“诶,知杭如今与我乃是同僚,岂有称学生的道理。”闻筝脸上笑吟吟,摆手纠正了他的叫法。
“大人对学生的提拔铭记于心,一朝得势就忘记恩惠,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辈。”陆知杭声如温玉,缓缓道。
闻筝定定地看了他良久,似是在看他这话有几分真,陆知杭面对那几欲将他洞穿的视线,仍是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