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又是来这醉春楼何事呢?”云岫听惯了属下禀报的事情,知晓这小驸马与他的皇侄情深意浓,想不到这样看似情深的人也会来这青楼,倒叫他对陆知杭的观感复杂了起来。
陆知杭来醉春楼所为何事,按理说没有理由与云岫坦言,也不关他什么事,奈何他适才听到对方脱口而出的理由,也起了几分打趣的心态,故而促狭笑道:“我啊€€€€也是听闻我那娘子嫌我年老色衰,来醉春楼花天酒地了。”
云岫饶有兴致地看着陆知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字,险些笑出声,正想开口逗弄几句,余光猛地瞥见身后不知何时靠近的身影,想也不想地就转身往拐角去了。
好在他倚着柱子,灯火足够昏暗,又蒙上面纱看得不真切,这才没有让来人看清。
“夫人?”陆知杭不明所以地轻唤出声,没想通方才说得好好的人,怎么一句话也不待理人的就转身走人了,实在古怪得让人捉摸不透。
罢了,他是来寻云祈的,管旁人作甚。
陆知杭失笑一声,随后便转过身准备继续找找他媳妇儿的踪迹,谁料刚一回首,一袭玄色织金锦袍的身影就闯入了视线中,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来人身量高挑,气质矜贵疏离,鸦色长发用玉冠绾起一半,如墨发梢垂至腰间,长眉微微一挑,意味不明地缓缓道:“竟是不知,相公除我之外,还有别的娘子?亦或者……这花天酒地的娘子,说的是我?”
“咳……巧了。”陆知杭万万没想到随口一说,就被当事人听到了,连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你怎会来这。”云祈在这个话语继续深究,反倒追问起陆知杭突然来醉春楼的原因来。
他离去前可没与陆知杭告知,以司荷的性子更不可能没自己允许就私自告诉陆知杭,那对方又是因何来醉春楼呢?
以正常人的视角来看,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至今除了新婚夜的那次意外,从未与谁同房过,火气过剩来这寻花问柳,似是极为合理的事情。
可……这人是陆知杭,是他失忆前爱到骨子里的人,是他纵使不记得前尘往事还是控制不住心动的人。
尽管云祈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对陆知杭抱有什么特殊的情愫,但一想到对方真的是来这干什么不正经的事,他心里就似有狂风巨浪袭来,抑制不住地泛起几分危险的念头来。
清冽如寒玉相击的声音幽幽传来,陆知杭定定地打量着恢复男装的云祈,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摘下那副再熟悉不过的灿金色面具,面色看不出喜怒来,但他莫名觉得……他的云祈好像有些吃味了。
“捉奸来了。”陆知杭挠了挠脸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自己当起受害者来。
虽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暧昧得异常,并不是正经夫妻,陆知杭没有立场去管云祈如何,但架不住对方就吃这套。
“捉奸?捉谁的。”云祈周身的寒意一滞,压低着嗓音询问,这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起来。
“你。”陆知杭不假思索,带着几分控诉道。
果然,云祈在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回答后,顿时明白陆知杭不知从何处听闻他来青楼的事了,这才匆匆跑到醉春楼来。
云祈动了动薄唇,心里说不出的奇异感觉,下意识道,“我不是来这寻欢作乐的……”
他乍一听陆知杭的话,还真代入几分外出干正事,被心上人误解的情景,以至于方才泛起的点点阴郁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上挑的丹凤眼凝望陆知杭,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还有一副面具。
“那是什么正事,要到青楼来谈。”陆知杭倒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好奇罢了。
他说完话,就迈开步子往云祈身侧走去,俯下身凑到他的脖颈处轻轻嗅了嗅,没有闻到浓郁的胭脂水粉味,这才放下心来。
他就知道,他的承修哪怕把他忘了,也是个洁身自好的男子,就是这一身男儿装他还看得不是很习惯,但也遮不住对方的俊俏便是了。
陆知杭方才上三楼雅间时,便是有一女子亲自带上来的,两人离得不近,待了一会都让他染上了不少的香味,从云祈这淡得微不可闻的味道来看,陆知杭料定他应是没有与这里的姑娘接触过。
云祈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知杭一步步朝自己靠近,而后还将鼻尖凑到脆弱致命的脖颈处,肌肉不自觉绷紧了些许,滚烫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激得他无端泛起一丝战栗,轻轻痒痒的感觉好似挠在心尖。
他忍了忍,到底没有绝情地将人推开,淡淡道:“这处是皇叔私底下的产业。”
“……这样。”陆知杭眸光微闪,骤然想起方才匆匆离去的红衣女子,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无端地觉得对方熟悉了,原来是因为云祈的缘故。
这他要是皇帝,也得怀疑一下云祈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不过这想法也就想想了,原著里清清楚楚写了云祈乃是皇帝云郸的亲生骨肉,而小皇叔与盛扶凝之间为人歌颂的爱情猫腻颇多,并不如旁人说得那般情深,可惜原著并未细写,他也就无从得知内幕。
“你怎地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了,吓我一跳。”陆知杭抛开脑子里无关紧要的思绪,轻笑道。
“你行径这般诡异,自然是有人与我汇报了。”云祈嘴角一抽。
“……”陆知杭沉默着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面具,回想他初来时不要姑娘陪酒的行为,称得上怪异,但那会他也不知这醉春楼幕后之人竟是小皇叔,就连他这等小事都不忘了禀报。
云祈扫了他一眼,面上若有所思:“你是怎么知晓我在醉春楼的。”
闻言,陆知杭微微一怔,温和的双目往云祈俊美的脸庞瞧去,垂下眼帘思索了起来。
他的承修没了记忆,还知不知晓居流在自己身边保护呢?
这件事没有思考多久,陆知杭就得到了答案,他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温声道:“新婚头日,我昏过去后,你为何没杀我?”
云祈深邃的眸子在这句话落下时,划过一丝波澜。
陆知杭显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事来,他之所以没杀了对方,主要原因还是居流,而这偌大的公主府,除了自己曾经忠心耿耿的第一暗卫,还有谁有这本事,能悄无声息窃取他与下属的谈话?
此乃大忌。
云祈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他修长的羽睫遮住眼底淡淡的杀意,状若漫不经心道:“是居流与你说的。”
“你果然知道。”陆知杭蹙着眉头,说道。
云祈这话无异于承认,当初他能活下来,全凭他的承修足够爱他,哪怕记忆快要消散了,都记得把最得力的手下派来暗中保护他。
“你回公主府等我,晚些时候我再回去与你详说,这里人多眼杂,不宜多留。”云祈神色恢复了清朗,淡淡道。
“好。”既然探查清楚了,陆知杭没有在此多留的理由,当即就侧过身去,临去前还不忘朝他掀起一抹笑意,打趣道,“殿下可要记得,莫要让我独守空闺才是。”
“驸马貌美,如何舍得。”云祈嘴角一勾,戏谑道,适才的杀意都因这一句话逗弄的话减淡了不少。
第156章
目送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云祈摸了摸他弯起的嘴角,方才扬起下颌, 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
“真是巧合吗……这桩赐婚。”云祈俊美的脸上神色渐冷, 轻声呢喃一句。
在新婚夜前,云祈并未对这桩赐婚抱有什么怀疑,毕竟他当年就曾扬言日后的驸马要有天人之姿, 状元之才,否则绝不嫁,以此正大光明搪塞成亲的事, 陆知杭显然附和他的标准。
可随着云祈知晓了两人间的往事,就连原本坚定的意志都为他动摇,就像是谁派来都影响自己的一般, 但他男儿身的身份,知道的人不过寥寥数人,比起大费周章用陆知杭, 还不如堂而皇之地揭穿他欺君一事。
云祈眸色微深,待看着陆知杭踱步出了醉春楼的大门,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雅间内,端坐在椅子上等着皇叔的到来。
约莫两刻钟后,雅间的门被小厮推开,随之走进一位穿着靛蓝色便服的男子进来,对方相貌俊美妖冶, 蓄着过了下巴的须子, 看起来意外的年轻,半点不像三十几岁, 逼近不惑之年的人。
“皇叔。”云祈起身行了一礼, 淡淡道。
“可是久等了?”匆匆更好衣的云岫随口问道, 双眼落定在云祈身上,有些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离去后,自己这皇侄与驸马间又说了些什么。
“不会。”云祈轻轻摇头,视线在望向云岫时,眉毛微不可查地扬了扬,总觉得他这皇叔的目光有些许不对劲,他跟在云岫后边坐下,轻声问道,“不知皇叔有何要事与我相商。”
云岫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忍住了八卦的冲动,正了正色道:“自是李良朋之子,李睿识的事情。”
“哦?”云祈轻咦出声,脸上透着几分探究。
“今儿才送来的消息,你那会儿正在丞相府,我便自作主张让暗卫先回去江南候着,等晚些了再与皇侄相商。”云岫抿了一口酒水,说道。
“还请皇叔详说。”云祈问。
云祈都这般询问了,云岫便不再卖关子,从袖口处抽出一封信件放到他跟前,神情逐渐凝重道:“小曲在李睿识身上确实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他本人对其父与太子的勾结一概不知,但身边却潜藏了不少身手不凡之人。”
“我看看。”云祈眉头微蹙,快速将面前的信件展开,阅览了一番,看完后才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冷冷道,“我当他是个草包,没想到还是留了一手,好在我等早早出手,否则岂不是让我这皇兄得逞了。”
云祈嘴上是把太子当做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实则不然,尽管他这皇兄自小与他一块长大,表现出来的确确实实是个草包,他也绝不可能真把一国储君当做一个蠢头呆脑之人。
信中写到,暗卫初到江南时,是持着陆知杭手书,以其远房亲戚为由接近李睿识,对方不知是心性单纯还是陆知杭这三个字太好使,并未起什么防范之心。
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何异常,到了后头查起来,才发现李睿识身边时常有行迹诡异之人出现,在几番试探后确定那些人都有功夫在身,其目的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当时派遣过去的暗卫,立马就猜测到了,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太子党派来的,既是确保没有外边的人来打扰李睿识,也是想从中发现,当年李良朋是否留下了后手。
顾忌老匹夫留下的手段,太子党并不敢轻举妄动,便先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可这两年来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不说,李睿识身边还出现了别人。
两方人马何尝不是在互相试探,加之张丞相为查当年的南阳县贪污案,同样在私底下派了人前往江南探查。
只是他们并未寻到李睿识的头上,对方就先遭遇了刺杀,短短两日内,先后两三次都在暗卫的护卫下逃过一劫。
“他们动手,极有可能是太子党已经发现了,张景焕暗地里彻查南阳县灾银的案件,这才在有异动后按捺不住,起了杀心。”云岫说。
这桩案子,因为灾银被层层剥削,致使南阳县救济不及时,造成死伤无数,乃是当今圣上在位以来出过最大的纰漏,最后却以李良朋顶罪而草草结案。
两年前,亲身督办案件的皇帝下了令,将所有涉案、了解隐情的江南官员都一一封了口,唯独李家还有个意外。
若说李良朋这等纵横官场多年的人,会毫无戒心地就替太子顶罪,那绝无可能,因此不论是谁,但凡想在清朗时期拖太子下水,都会把主意打到李睿识身上。
“张景焕却是不知,当年的案件皆被皇帝封了口,他就是捧着当年的卷宗看个百八十年,都不会有任何结果。”云祈摇了摇头,说道。
“眼下太子党既然已经知晓了,还不如把事情摆在明面上,好过太子私底下千般阻挠。”云岫轻笑一声,提议道。
“依皇叔之见,是想在市井之中散步太子的罪行?只要这风够大,届时张丞相必定会在朝堂上光明正大提出要彻查此案,以定民心。”云祈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
朝中除了宋元洲为首的皇党,怕是没什么会乐意太子继续在这储君之位坐着,尤其是张景焕这种已经得罪了人,将来日子不好过的官员。
“倒是可行,但还远远不够,皇帝既然能保他一次,这一次虽离了心,但还保不准,除贪污案和在晏都欺男霸女之事外……陛下最忌惮的,是有人危及他的帝位。”云岫将手中酒杯放下,正色道。
显然,云郸夜夜惦记的,除了他的性命外就是兵权了。
“皇侄……明白了。”云祈指尖在桌面轻敲几下,顷刻间就明白他应该怎么做了。
上次下毒之事固然与太子无关,但皇帝真的就对皇后母子俩毫无芥蒂了吗?而太子私兵一事更是在皇帝不能容忍的雷区反复踩踏。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归宁宴的事在皇帝心里确实淡了不少,但不代表真能不留下一点痕迹,加之百官施压,那时的皇帝还有几成想保住太子的心呢?
云郸固然子嗣不丰,不代表太子除了云磐无人能做,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罢了,岂能容忍一位野心勃勃,胆敢谋害到他头上的太子存在。
僻静的雅间内除叔侄二人,并未有旁人伺候左右,云祈与云岫商议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要事,详细到细枝末节之事都安排妥当。
这散布太子不利的话也不是真的就派一个人去编排就完事了,除了方法妥当外,还需要让几个有意夺嫡的皇子都不能猜到,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股势力掺和其中。
这其中的信息差就极为重要,四皇子母妃如今代皇后执掌后宫,乃是除太子外夺嫡的最有利竞争者,无异于是其他皇子的眼中钉,故布疑阵之下少不得互相猜疑。
云祈捧着手中瓷白的杯盏,给自己倒了一杯佳酿,饮下半杯解渴,回味着口中辛辣的味道,无端想起陆知杭来。
他记得鼎新的酒就酿得特别好,每每饮入口中,就好似流淌进了心肺,总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的感觉,细想又空无一物。
“说完这些……也该说说你与你那位驸马之事了。”云岫见他盯着酒杯怔怔出神,骤然出声。
云祈手心猛地攥紧,脸上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他顿了顿,说道:“皇叔请讲。”
“听闻你对这位驸马颇为特殊,于上位者而言,多余的感情只会绊手绊脚,与其任其束缚,不如早早斩断。”云岫脸上笑意不变,悠闲惬意,说出的话却无端生出些许冷意。
“我自有安排,多谢皇叔关心。”云祈淡漠的眸子一冷,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半点情绪来。
谈话到此就戛然而止,对于云岫的劝告,云祈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却是不好叫人猜了,他换回那身殷红色的长裙,倚靠在摇摇作响的车厢内,闭目养神。
许是记得陆知杭临行前的话,云祈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朝卧房走去了,但见灯火通明,清隽动人的书生淡色的唇念念有词,正捧着医书细读。
“驸马对医道还真是痴迷 。”云祈在看见他的那瞬间,眉眼都不自觉舒展开了,嘴角弯了弯,促狭道。
“嗯,对解忧这味药颇有兴致,研究了不少时日,却没什么头绪。”陆知杭收好医书,起身回了一句,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云祈的女装,突然觉得其实男装的媳妇也不是很难接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解忧两个字一出,云祈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他下意识撇过头去,说道,“下次莫要再去那等风月场所了。”
“这不是怕殿下看腻了这张脸。”陆知杭眉眼含笑,凑到他面前打趣道,“只要殿下不弃,我是半步也不会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