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苏长音是一块自然雕琢的华珠美玉,那么叶庄就是鬼斧神工的造物,虽然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恍若携带风雷霜雪,但是一旦化去高傲冷漠,望之便如同明月映天、甘霖泽宇,无端令人心驰神往。
……然而现在的苏长音根本没有心情欣赏。
自己的师兄兼同僚无端为自己背了莫须有的罪名,苏长音心慌的要命,一路上简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到了自家府邸,只听马车‘吁€€€€’的一声,苏长音想都不想,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苏太医,本王这几日还有要事,等办完了再前来拜会。”
苏长音转过身,就见叶庄单手挽着轿帘,露出一张俊脸,冲自己微微一笑。
他沉默一下,问:“大人有何要事,竟比卫尚书的案子还重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干嘛!
回去我就让我师兄告个长假,三年五年那种,躲你躲得远远的!
“此事苏太医就无须知晓了。”叶庄避而不答,只继续说道:“希望届时,案子能水落石出,苏太医能如愿昭雪。”
说罢,放下帘子,马车折返而去,扬起尘烟滚滚。
苏长音面无表情的盯着马车渐驶渐远,冷哼一声,在心里默默比了一根中指。
醉花阁一行,他已经彻底明白叶庄是摆明了心思不想放过他,当务之急,还要赶紧先给令无芳修书一封,随便扯个慌告诉令无芳他已经惹上了叶庄,让令无芳先躲着叶庄一阵子,然后他再想想办法。
这么想着,苏长音急急冲回府内,谁料还没回房,就见小厮长吉守在自己院门门口,杀鸡抹脖子似的朝自己疯狂使眼色。
长吉掩饰性地咳了咳嗓子,故意抬高了声音:“老爷,少爷回来了!”
苏长音眉心一跳,连忙刹住脚步。
他的视线越过长吉的肩头望过去,只见半大不小的庭院内,几株落英翩飞的花树下,一个身穿紫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石凳上品茶,听到长吉的通报声后,那人蓦然抬头,一双吊梢眉下,锐利的眼睛直直射向苏长音:“回来了呀。”
苏长音一看到他,下意识抬头挺胸,一个字脱口而出:“爹!”
没错,此人正是苏长音的父亲,前国子监祭酒,苏高章。
苏高章点了点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苏长音一句话一个动作,立刻迈着步伐小跑过来,坐下之后,还特意给苏高章倒了一杯茶,恬着脸问道:“爹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呀。”
神情之乖巧,动作之殷勤,简直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学生。
作者有话说:
我果然是个辣鸡,手速渣渣ε=(?ο`*)))唉
感谢各位的支持,祝大家喜乐平安。
第14章
不怪苏长音这么听话,纯粹是苏高章积威甚重。
任谁有一个当惯了校长、铁面无私的父亲,大抵都会像他一样,夹着尾巴乖乖把儿子活成孙子。
如果说苏长音面对叶庄还敢偷偷在心里小声腹诽,那么一对上苏高章,别说在心里打小九九了,只怕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苏长音倒完茶之后,还发现石桌上摆着一碟炸鸡腿儿,瞬间有些无语:“爹呀,您怎么又在吃这种辣鸡食品……”
要说苏高章唯一不像个老学究的一点,特别爱吃,刚到四十的年纪就已经中年发福,身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乍一眼看上去就如同一颗裹着紫色皮衣的皮球,虽然神色严肃,但圆滚滚的颇有几分喜庆。
苏高章接过茶杯,对儿子的话置之不理,而是撩起眼皮子上下端详了他一眼,见自家儿子神情虽带着疲惫,但浑身完好无损,眼中的担忧缓和了几分,问道:“我听陆院判说,你和卫严的案子扯上关系了,今日一早被宣到金銮殿审问,可是真的?”
苏长音面容微动,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父亲听闻朝中变故,担心他的安危特意守在这里。
他心中一暖,笑道:“孩儿不孝,让父亲当心了,金銮殿审问一事确实是真的,然而圣上明察,并未降罪,而是责令我配合大理寺少卿调查此案,直到水落石出。”
苏高章捋了一把山羊须,“大理寺少卿乃是如歌王叶庄,素闻他性情喜怒不定,一路上没为难你吧?”
苏长音:“……这倒是没有。”
苏高章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歌王行事毫无章法,千万不要招惹到他,否则得不偿失。”
苏长音:“……是。”
他心道,我哪敢招惹他呀,都是他在招惹我,现在躲他都来不及呢。
苏高章见儿子这么说就放心了,心里头的大石一放下,食欲就跟着上来了,伸手摸了一根鸡腿,忆起往昔,忍不住感叹一声:“你性子自幼温和与世无争,当初说要入朝做医官,为父是举双手赞成的,想着太医署不同于朝前那般风起云涌,少些勾心斗角,后半生能顺遂如意安稳度日,没想到竟然也会惹出祸端。”
苏长音也很迷惑,说道:“也不知是谁如此心狠手辣,竟然毒害朝廷命官。”
谁料苏高章听了,却冷笑一声:“卫严那个小人,早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便宜他了!”
他神情冷漠,语气带着几分愤慨。
苏长音大感意外。
他忽然想到之前在金銮殿外,上峰曾隐晦提及自己父亲,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蹙眉问道:“爹,我听院判说卫丞相与您有过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苏高章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好半晌,认命叹了口气:“罢了,原本希望你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不过既然你已经牵扯进来,这些事也该让你知晓了……你可知朝中众人如何评价卫春明,卫春明又是何德何能坐稳丞相之位?”
苏长音想了想,答道:“有闻卫丞相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但凡提起他无一不赞不绝口。”
“若论德高望重,卫春明有何卓越政绩令群臣拜服?再论门生如云、桃李满天下,合该是如我这般教导万千学子的国子监祭酒,再不济也是我与他双雄并立,又何以为父会在仕林中寂寂无名?”
苏长音素来脑子灵活,听到这里,心中倏然一惊:“爹的意思是……”
“卫家乃前朝世家大族,底蕴深厚,陛下初登位时根基未稳,朝中诸事多有依赖卫春明,就连科举也是卫春明一手操办,谁料那人狼子野心,竟拿科举满足自己私欲。”苏高章圆胖的面容显出几分阴郁,忿忿啃了一口鸡腿,“一开始只是有投机取巧的学子登门拜访,卫春明来者不拒,到后来愈演愈烈,每逢京试,那些学生一个个不拜孔庙、不读文章,反而提着金银厚礼造访卫府,好似他卫春明才是在世的孔圣。但凡送过礼的,几乎都能在会试拿到较好的名次。”
回想起往事,苏高章的脸色不太好看。
“若是那些人有真材实料倒也罢了,偏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之辈,正经学子毫无出路,带歪国子监风气,因此为父与卫春明大吵了一架,却仍然不敌卫春明拥趸者众多。”
苏长音十分震惊:“那两兄弟如此明目张胆、蔑视皇权,陛下就放任不管?”
苏高章扯了扯唇角,冷哼一声:“怎么没管,建丰六年陛下有意铲除卫家党羽,然则卫家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那时恰逢羌国举兵进犯,还曾闹出过不少事端……到了最后,陛下收回卫春明的部分权利,不许他再干预科举,但也没能撼动卫家分毫。”
苏长音听得遍体身寒,他自来端端正正、行医立本,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过日子,从来不知道前朝是这么波云诡谲。
怪不得卫春明在朝堂上死咬着他不放。
自己的父亲与他恶交,唯一的证据又与他有关,会想歪不足为奇。
“至于那卫严,与卫春明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长兄操纵科举金榜,小弟身为吏部尚书则暗箱操作、卖官鬻爵,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佞臣死了,反倒是为民除害。”
苏长音听得目瞪口呆。
苏高章见他一副呆愣模样,不禁父爱涌动,目光爱怜地摸了摸爱子的脑袋瓜:“那卫春明素来与我不合,你如今与卫严一案扯上关系,想必他不会轻易放过你……他若有意欺辱,你只管来寻我,爹定会替你做主。”
作为国子监祭酒,卫春明就算要动他儿子,也得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苏长音鼻尖一酸,热泪盈眶:“爹……”
苏高章也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我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曼娘的托付。”
曼娘是苏长音原身的生母,多年前就因病去世,苏高章与妻子鹣鲽情深,此后并未再娶妻妾;偌大的苏府,一直是他们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苏长音闻言感动不已,并顺势摸走了盘子上最后一根鸡腿儿。
就着故事最为下饭,苏高章刚才一边说一边吃,不知不觉间,盘里鸡腿就剩下最后一根。
苏高章还盖在儿子头上的手掌一僵,脸色瞬间一黑,瞪目怒道:“臭小子,你干嘛呢!”
苏长音吓得缩了缩脖子,旋即鼓足勇气反驳道:“爹啊,您可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都快三高了!”
苏高章:“……”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大型父子恩爱现场瞬间变质,苏高章瞪着自家儿子€€€€
“放下!”
“就不!”
苏长音说完,还用力啃了一口,油花花的鸡腿儿瞬间多了个齿印。
“臭小子!”苏高章气急,一边说一边团团乱转,最后抄起鞋子做势要打,“反了天了!”
苏长音吓得一蹦三尺高,举着鸡腿儿一路窜回屋子里,关上房门,隔着门板含糊不清和他爹叫板:“千金难买老来瘦,我这是为您着想,爹您该减肥啦!”
“你出来!”
“不要!”
“出来!”
“不要!”
长吉守在院门,看着自家圆滚滚的老爷掐着腰气势汹汹的骂人,忍不住望天……这个抄鞋子打人的动作怎么那么眼熟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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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父子间的插浑打科冲淡了凝重的氛围。
苏高章透露的信息量过大,苏长音没想到卫家父子看似德高望重的外表下,竟是如此肮脏不堪。
现在苏长音已经妥妥拉了卫春明的仇恨,虽然自家父亲说会护他周全,但苏长音私心里并不想让自己父亲掺和进来,要知道这两人本就恶交了,如果苏高章再插一手,事情随时都会变质。
更何况……苏长音回忆起今日与叶庄同行时,叶庄提及卫家时种种或不屑或嫌恶的神情,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苏高章骂了一阵,见儿子这是铁了心不打算开门,这才穿上鞋子悻悻然地离开了院子,长吉竖着耳朵听自家老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连忙跑回来通风报信给,敲着门说道:“少爷,开门罢,老爷已经走了。”
‘滋啦’一声,雕花梨木门应声而开,露出苏长音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嘴上还沾着油花,只见他左右张望一会儿,确认苏高章真的不在,顿时松了口气,把手里的信封塞到长吉怀里:“去,帮少爷我跑个腿,帮我把这个送到令无芳府上。”
苏长音可没忘记自家师兄的事情,方才躲在屋里抓紧时间修书一封。
长吉接过信封,小心放到袖袋收好,却没有立刻出发,反而苦着一张脸看着苏长音,有些欲言又止。
苏长音有些莫名其妙:“看什么看。”
长吉忍不住问道:“少爷,您真的惹上官非了?”
方才他们父子谈话时,长吉做为下人守在一旁从头听到尾,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也听出来自家少爷这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心中有些担忧。
长吉自七岁开始就跟在苏长音身边做了书童,自家少爷从小脾气就好,根本不把他当成低贱奴才,长吉打心眼里感激自己主子,一点都不希望他出事。
苏长音见他一脸愁容,心知他多半是被吓到了,连忙摆出一副正经样子面容安慰道:“没有的事,不过小事一桩,少爷我清者自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长吉吸了吸鼻子,艾艾期期道:“少爷您可不要骗我,小人还在想您这里干一辈子活儿,小人的终生大事、娶妻生子就靠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