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周禾心里的大石头莫名落下了,低头一€€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紧绷了后背,连手心都被指甲掐出了红印子。
刚刚他担心江大哥就着村长的话头顺势提出要离开,眼下听了他的答案才放心。
他一个失忆之人能到哪里去呢?
“哦?刚刚在老大夫家你也看到了,因为有你在,村里人都吵吵闹闹地变得不和气了,你若是留下,怕是会惹来更多麻烦。”
李连生话说得咄咄逼人,他本以为这男人是个聪明人,主动离开也能给自己留些面子,省的村民们找上他赶他出去弄得一身狼狈,但此时看来,他还挺会装糊涂!
周禾在一旁听得着急想开口解释,张小蒙分明是看他不顺眼处处针对,和江大哥无关。
“我能活下来多亏了周禾,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做人要知恩图报,他家里这么困难,我要暂时留下帮忙。”江现离和村长对视了片刻,目光坦荡丝毫没有畏惧,“那位妇人做事不占理,硬是要无理取闹和我们无关,村长不必唬人。”
他话说完屋里更安静了,刚刚只是沉默现在却有些尴尬,周禾心脏砰砰乱跳想拽拽江现离的衣摆提醒他,说话这样不留情面小心得罪了人,这个村里村长还是有威严的。
江现离侧头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小幅度冲他摇摇头。
李连生本想来敲打敲打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顿时脸色难看,绷起嘴角盯着他道:
“这么说,你要赖在周禾家了?”
“我身体也好了,能帮周禾干活,他照顾我为我花了银子,我有责任留下来帮忙。”江现离像个没事人似的,不在乎村长的嘲讽,反而问:“而且周禾家里这么困难,作为村长您不会不了解,我若是现在走了岂不是更落人口实,说我是占了便宜坑了他们父子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周禾努力缩着肩膀不想掺和进去,他最怕面对这种情况,更不知如何处理。
片刻后,李连生重重咳了一声,仿佛要宣布最后的决定,周禾吓了一跳,不得不开口,“村长,我…我想让江大哥留在我家,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今日老大夫都说了,后脑还有瘀血,而且回忆时头还会钝痛,过几日还要去针灸,万一离开了出了事怎么办。”
说罢还怕李连生不相信似的补充一句,“况且我…我救他给他花了银子,也不能白花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利用江现离给他干活还债,但周禾从没计较过这些,只是想起刚才他的话顺势做了留人的借口,说得自然心虚,也没有底气,特别是在两道目光注视下,他透白的脸飞起红晕,眼睫快速眨动,渐渐地头垂得越来越低,手指紧抠着衣服下摆的补丁,喏喏地说:“村长,这是我的想法,我说完了。”
江现离听了周禾的话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身子更放松了,对着村长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仿佛在等他接下来的回答。
这两人显然是站到了一条线上,李连生当了半辈子村长做主惯了,村里人都对他尊敬有加,周禾近日虽然能多说几句话胆子变大了些,敢带着孩子上门讨说法了,但刚刚从他的反应看来还是畏惧自己的。
这个男人则不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话时还敢暗地里讽刺他,仗着周禾心善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他倒要看看这个小村子能不能容下他!
三人各怀心思,半刻钟后,李连生站起身重重地咳嗽一声对着周禾道,“既然是你做主的,那以后出了事可别后悔,你家日子过得困难,先想想怎么赚银子养活一家人吧。”
他在这里被拂了面子语气不善地说了几句,末了深深地看了江现离一眼就大步出了院门。
周禾急忙小跑着出门送走了村长,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放松下来松了口气,但也知道这次是惹到了村长,以后怕是不会为自己做主了,日后还是要找个机会解释一下。
回屋后江现离还坐在床边,柳儿已经跑进屋凑到他跟前给他展示自己刚在院里抓到的蚂蚱,正在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
他上前一步打断柳儿,“江大哥,刚才我的话是为了敷衍村长才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禾一直惦记这件事,怕他听了“不能白救他”那句心里不是滋味儿。
“嗯?哪一句?”
江现离轻微地牵了嘴角,和刚刚面对李连生时不同,那抹笑不带嘲讽而是直达眼底,连冷硬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他抬眸看着周禾,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回答。
周禾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扶着桌檐坐在对面,摸摸鼻子:“江大哥,我不是为了让你干活回报我们才让你留下的,你一个人到哪里都是流浪,还不如先在我家安定下来,平日里家里只有我和柳儿,多一人也无妨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周禾没说出口,柳儿是孤儿,被周家捡到细心地养大,自己也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同样的经历但柳儿比他更幸运,也就更能体会有家人有友人在身边是多么幸福和难得。
江现离现在的记忆就是一张白纸,醒过来后添上了周禾和柳儿的名字,那他们就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许是下意识地把他归为了孤儿的行列,心里无端生出了同情之感,父子俩都打定主意不能让他离开,起码要等到恢复记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江现离,就见他坐着没动稍作思量就应下了,看样子是不在意那句话。
周禾深深地呼了口气唇角溢出笑意,抬眼看了看天色,快到傍晚了,也到了做饭的时辰,正想去厨房,就被一只手拦住了。
江现离本想拉住周禾的衣角,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周禾身子骨细瘦匀称,连手腕也纤细,五指松松地就毫不费力地圈住了,他还记得上次力气大把手腕攥出了红痕,急忙松开手,“你坐下,我有问题要问。”
周禾诧异地看他一眼,慢吞吞地把柳儿扯到了自己怀里,一副等着大人问话的模样。
“你平时拿什么谋生?”
周禾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老实回:“编筐,还有一些手艺活,我前阵子身子不好不能干力气活,这段时间好多了,我都能去河边抓鱼了,上次还上山了。”
江现离听他说过自己是再山上被捡回来的,梦里也梦到过好像有商队有山路,他略一思索,“山上可能打猎采药?”
“可以的,我是去挖菜的,隔壁王婶子家就是以打猎为生。”
周禾长这么大接触的社会人很少,不擅长猜别人的心思,实在猜不出来的他也不会主动问,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被动等着别人告诉他。
既然江大哥问了,想必是对打猎感兴趣的,还是想去山里查查线索?
周禾不说话只瞪着一双兔子似的圆眼看着他,江现离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答案,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我那句话你要记在心里,我说了报答,就一定会做到,明日你能带我进山吗?”
作者有话要说:
ps:打猎是情节所需,现实中不支持呦→_→
第14章
既然要上山,周禾又厚着脸皮去了王婶子家一趟找王大牛帮忙,夫妻俩也答应了,照例是明日天不亮就出发。
周禾和江现离在院里找工具,篱笆墙底下有一把微微生锈刀和一把削木头的小匕首。
“江大哥,这两样用得上吗?我们去山里做什么?”
“跟着那对夫妇去打猎,顺便你带我去发现我的那块废坑看看。”
江现离说完就去处理生锈的刀刃,柳儿在身后扁着嘴蹲在鸡窝面前逗小鸡,小黄主动啄到他手里的草嗖地一下就跑远了,柳儿也没什么反应,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周禾打了两桶水,就见柳儿闷闷不乐的,急忙去安慰小家伙,“怎么了,让爹爹看看,我们家柳儿的小嘴怎么变成小鸭子了。”
小孩子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都表现在脸上,柳儿这模样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柳儿双手搂着周禾的胳膊小声儿说:“明天爹爹和江叔叔要去山里,不能带上柳儿了。”
周禾轻拂着柳儿的背,“若是没有突发情况,明日晚上我们就回来了,柳儿在王奶奶家要乖,别出去乱跑,别和大壮一起玩儿知道吗?”
“知道了,我会乖乖的,爹爹要早点儿回来!”
家里多了一口人,柳儿已经习惯了,仿佛回到了爷爷还在的日子,一听说爹爹和江叔叔要一块儿走,家里又变得空落落的,小家伙才不开心。
周禾把他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又讲了几个小故事,柳儿才露出笑模样,眉开眼笑地拉着爹爹喂小鸡。
江现离回到院子就看到这一幕,天色渐晚,落日余晖透过屋檐的缝隙落在周禾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光影,那双眼睛注视着柳儿,透着不掺杂质的专注温柔。
“好了,回屋吃饭吧,爹爹做了馒头。”周禾喂完手里的鸡食,拍拍手起身。
江现离磨挲着手里的刀,抬步跟了上去。
翌日天不亮,几人已经走上了山路,许是昨夜山里下过雨,地上湿滑,不一会儿路边的野草就打湿了裤脚。
周禾背着空背篓亦步亦趋地跟着江现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期间江现离停下几次,看样子是在观察周围,整理手上的工具,但每次都会侧头叮嘱他“慢点走不着急。”
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倒是比周禾这个健康的人体力更好,爬了一个时辰的山也不见疲累,而周禾已经时不时扶着膝盖喘几口粗气了。
山路上坑坑洼洼,翻过一个小山包时一个不留神周禾就踩到了水洼,右脚用力时身体歪斜登时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周禾没防备暗叹“糟了!”
眼看要摔到地上,手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拉住了。
“小心。”
江现离肤色不算黑,但周禾比他更白,山里光线暗,也能看清身边周禾白皙的巴掌大的小脸,那只大手一包裹上来,周禾的小手只剩半截手指露在外头,白润的一小段,像是刚过水的莲藕。
江现离掌心触感温热,把他拽近一些,又问:“怎么样?受伤了吗?”
周禾抿紧被自己咬出印子的嘴唇,抚着自己胸口摇摇头,“没事,谢谢江大哥。”他€€了眼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王大牛夫夫,不想拖后腿,急忙催着江现离:“我们快跟上吧,还得走一会儿呢。”
他的手还被男人拉着,周禾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缩缩手指,江现离似有所感,放开了那只柔软的手后攥紧了掌心,淡淡地应声“走吧。”
约摸过了两刻钟,王大牛指着不远处那个废坑道:“这就是小禾找到你的地方,你看那还有压断的树枝呢。”
周禾环顾四周也觉得熟悉,王大牛经常打猎,沿着之前留下的记号很快就找到了上次的陷阱,他交待几句就和媳妇去了山的另一边,约好傍晚在这里汇合。
江现离道了谢大步走到坑旁,这个坑看起来不深,里头有十多个废弃的木刺和一片枯草,坑边有只小兔子后腿有两个血窟窿,应该是被其他野兽咬死的,却没被吞掉。
周禾对打猎一窍不通,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江现离的动作,见他走来走去地蹬蹬土壤摸摸木刺,看着架势兴许还是个打猎的好手呢!
“江大哥,你发现什么了吗?”
“这里有熊的脚印,而且是刚留下不久的。”江现离蹲在坑边垂眼看着那几个泥印子,那只野兔可能就是熊的猎物。
周禾两辈子也没在野外见过熊,他本就胆子小,听罢不禁后背一凉,若是来了野兽,他和江大哥能应付吗。
江现离跳进坑内,心道这就是他滚落的地方,他抬头往山上望去,树木茂盛,茂密的枝叶层层掩映,只能透出丝丝光亮,一眼望不到头,坑里只有几块衣裳碎片,沾着血,被泥土和雨水污染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江现离摸摸衣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纹,这样的绣工只有京城的大绣坊才能做出来。
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这件衣裳的样式,其他相关的却没有线索,这么说来他可能是京城人士?
坑里没有什么有用的物件儿,他暂时放下回忆的心思观察坑底。
周禾见他这么久不上来不由得担心地蹲在坑边看看情况,“江大哥,这个坑还能用吗?大牛哥说这个是废弃的坑,木刺都钝了,扎不透猎物了。”
“能用,这个坑保存完好,我们不是带工具了,再布置一下就能当陷阱。”江现离说干就干,掏出那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削木头,解释说:“附近有几只熊的脚印,还有其他野兽的,我看这处活动的猎物不少,碰碰运气也不错。”
他说话时也手上动作没停,动作间一截手腕从袖口露出,线条锐利腕骨分明,攥着刀的手浮起青筋,力量感十足。
周禾呆呆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细胳膊叹了口气,轻呼道:“江大哥你慢慢削,我去周围挖些野菜。”
“别走远,这里不安全。”
坑下传来江现离低沉的嗓音,周禾已经背着背篓走出了一段距离。
山里天气多变,刚刚还有光亮,这会儿突然暗下去,繁密的枝叶被风吹得哗哗做响,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似有似无的野兽的嘶吼,周禾低头挖菜没注意到周围,等回过神来已经置身黑暗之中,日头似是完全隐在了云层中。
周禾干咽了一口唾沫,扶着膝盖起身回头搜寻那个猎坑,“江大哥?”
他试探问出声,不知自己是不是迷路了,周围的杂草有半人高,一路上他也没留下记好,黑暗的环境蓦地带来从前不好的回忆,周禾不敢闭眼,手指颤抖着抓着背篓立在原地不敢挪动。
“周禾?”
“你在那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周禾松了一口气,急忙回头道:“江大哥,我在这儿,我这就过来了。”
费力地拨开草丛就见江现离背着背篓,右手捧着一把木柴立在原地等他。
“要下雨了,我重新布置了陷阱,明早我们再来看看,放心,记号都做好了。”江现离不动声色地打量周禾一眼,见他没磕到碰到才放心地接过他手里的菜筐,“我们先去找个山洞躲雨,王大牛嘱咐过若是下雨了先找地方落脚,不急着汇合。”
“行,听你的。”
周禾怕黑,在这种环境里就是睁眼瞎,不敢找路也不能带路。
江现离没像之前一样自己迈开腿阔步向前,而是让周禾站在他身侧拽紧了他背上背篓的绳子,周禾跟着他快步走,€€了眼男人锋利冷峻的侧脸,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好像没那样害怕了。
似是探过附近这几条路,直接领着周禾去了边上那条,约摸走了一刻钟,瓢泼大雨顺势落下,眼前也看到了山洞的入口,江现离抬起胳膊挡住周禾的头疾步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