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下了马车,走到屋院门口。
亲卫走上前,伸手想要敲门,但他的手刚一碰到门扇,还未及用力,那门就开了一道缝。
亲卫一凛。
他退后了一步,低声对郑€€道:“少将军,这门没有上锁。”
这时,一阵风卷过,将那开了一道缝的门又吹掩回去。
郑€€盯着那扇在夜风中微微摇动的门,忽然抬起手,将门一把推开。
院门大敞。顾凭就在院中。
他倚在榻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在他对面,还摆放着塌和几。那几上还有酒。郑€€抿了抿唇,走上前,试了试那酒盅的温度。
还是温热的。
温好了酒,摆好了塌几,顾凭在这院中坐着,明显是在等待什么人。
似乎被他们的动静给弄醒了,顾凭动了动,眼慢慢张开。见到面前突然多了这两个不速之客,他眼中却连半点意外都没有,连那懒洋洋勾起的眼尾都没有变化。
他站起身,施施然朝郑€€一礼,含笑道:“郑少将军,久仰了。”
无边的月华洒落在他的眼底,那一笑,那一睨,真是说不出的俊逸,说不出的风流出尘。
郑€€慢慢拿起酒盅,抿了一口。
他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我要来。”
这句话,他用的是肯定的口气。
顾凭也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吹着风,喝着温酒,还真是挺惬意的。他舒服地眯起眼,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其实也就是没有否认。
郑€€望着他。
不去宴会,是为了引他过来,而且也算准了他会过来,于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备好塌几和酒水,甚至连门都敞开着,等他推开……从来,能够洞察人心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况且人心多狡,许多人即使有那个判断,也难有那个自信和底气。
这个人做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在向他表示:他有才华,这才华还颇为难得。
这样做,按说是刻意了些,但就连这份刻意,他也展示得坦坦荡荡。因此,郑€€心里倒也生不出厌恶。他在塌上坐下,淡淡道:“为什么?”
这是在问他,这样费心地展示,是想要什么。
顾凭道:“怒阳以西,就是吞银谷。若想控制南疆,吞银谷是一定要控于掌中的。南疆王应当也知道此地紧要,所以派了他的大儿子伏迎镇守。”
郑€€的亲卫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们下一步的计划,还真是针对这个吞银谷。换句话说,谁先拿到了这个地方,谁就掌握有挺进南疆的先机。但是这个打算,便是他们内部也还保密着。毕竟,陈晏刚刚收拢了颖安三镇,在冠甲军的地盘上,若是真要与他们争这一地由谁来取,那会是不小的麻烦。
顾凭微微一笑,朝郑€€晃了晃酒盅,然后一饮而尽。
他轻声道:“少将军,不知道我够不够资格跟你合作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短…
有点卡,让我顺一顺大纲
第37章
郑€€看了他一瞬,忽然,他开口道:“我确实要取吞银谷。”
一旁,亲卫瞪大了眼。
这可是在颖安城,甚至这座院落,陈晏还曾经住过。哪怕他已经搬出去了,也大可以留下一两个耳目。在这种地方,少将军怎么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给说出来了?
郑€€却知道,顾凭既然敢敞开着门等他进来,那就说明这里在他眼中是绝对安全的。再者,刚才他一进来便注意过,除了他们之外,这座屋院里确实没有第四个人的呼吸。
……其实,他夤夜而来,对方却好整以暇地相待,这第一步,他已是失了先机了。
郑€€淡淡道:“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凭答道:“从吞银谷向北出兵,可以切断怒阳与颖安的联系。少将军虽然驻守在怒阳,但粮秣还是要从颖安出的。也就是说,吞银谷的南疆兵如果有意,便可以断绝东洲军的粮道。这样的隐患,少将军不会置之不理。”
郑€€沉静如水的声音传来:“还有吗?”
“吞银谷以西,以南有两大要塞。芒川,还有奇粟。一旦这两处到手,就能直取南疆王的王都。”
顾凭笑道:“所以我想,无论如何,少将军对吞银谷应当都是势在必得。”
夜光清彻地铺落在他身上,这淡淡一笑,真有一种月华流照之感。
郑€€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道:“不错。”
他第一次听到顾凭这个名字,还是冠甲军的捷报传回凤都的时候。
说实话,无论是他还是陈晏,或者是朝中的一些重将,他们每个人经历过的战役,大大小小的都数不胜数。顾凭大破十八寨的这一仗,既不是绝顶惊险的破局,也不是扭转战局,一锤定音的绝杀,原本这样的仗,便是胜了,也不至于令他另眼相待。
但是,在他令人弄清了顾凭在这一战中的种种筹谋之后,这个想法起了一点变化。
如果那些计策真是出自顾凭一人之手,那这个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将才。
且在这一战之前,这个人,似乎还是个没有碰过兵家事的!
不过,之前与顾凭共同作战的是冠甲军。以他对冠甲军的了解,那些人便是不服顾凭,也不会真的置战局于不顾。所以,这些计策到底有多少是顾凭想的,有多少是冠甲军内通晓军事的将领或幕僚所出,还真不能确定。因此这一次来颖安城,他才会想来见一见顾凭。
这一见,真是令人颇感意外啊。
郑€€将酒盅放回几案。
“你想跟我合作。”他冷冽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这话问得真直接。
说实在的,顾凭知道郑€€不能小觑,但是这个人身上的这份锐利和果断,还真让他有点刮目相看了。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起了替陈晏招揽的心思。
但是,想想便知道,比之豫王,郑€€是肯定不可能选择陈晏的。
陈晏手下的冠甲军人才济济,无论是谋臣还是猛将都如云如雨,何况陈晏自己本身就是不世出的将才。相比之下,豫王至今都没有一支足够强势的队伍。他与陈晏最大的差距,也就是在战力上。郑€€在他的手下能得到的地位,远不是他跟着陈晏可以比的。
大约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郑氏一族才会那么坚定地选择跟豫王结盟吧。
夜凉如水,明月如水,那光按说是不刺眼的,但顾凭还是微微眨了眨。
他直视着郑€€的眼,缓缓道:“我想请将军开口,让秦王允许我出兵驻守龙风镇。”
虽然,这龙风镇他原本就打算要去,但是他去,和他在郑€€的默许下去,那却是截然不同的。
郑€€:“为什么?”
顾凭微微笑道:“留在秦王手底下,这一战,我恐怕连尺寸之功都建不了。”
郑€€垂眸打量着顾凭。
他是知道的,这一次,皇帝虽然给了顾凭将兵之权,但是敕令也明说了,是让他协助陈晏,也就是这最高决策之权,其实还是在陈晏手里的。如果陈晏有意想压制他,那他会活得非常难受。
这种情况下,他想要从陈晏掌中摆脱出来,那确实是说得通的。
郑€€扯了扯唇角:“这就是你的要求?”
“对。”
“好。”他就这么淡淡一应,随即转过身,带着亲卫径直离开了。
第二日,郑€€和陈晏会了一面,就准备率军向怒阳开拔。
临行前,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陈晏道:“殿下手下的顾司丞,不知可否接我一用?”
他的声音冰冽,是极动听的,但这话却令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怔。
因为索要的那个人,也是因为被索要的那个人。
陈晏的眼微微一深,:“顾凭?”
他像是觉得有些意思,慢慢地勾了勾唇:“哦?少将军想要他做什么?”
“我听说他新收整了一批本地的匪兵。东洲军初入南疆,多有不惯之处。是以,想请他一助。”
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但真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在战场上,有时候便是孤军奋战,也好过跟毫不熟悉的人合作抗敌。但是之前,也没听说过顾凭和这位郑少将军有什么交情啊,怎么他竟然会直接开口跟陈晏要人?
陈晏含笑道:“他若能助了少将军,是好事。”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少将军打算如何用他?”
"怒阳旁边的龙风镇,可以令他驻扎在那里,平时两方若有需要,来往联络也方便。"
陈晏笑容更深:“少将军思虑真是周详。”
赵长起听到他这个语气,顿时就把头往下低了低。
别人看不出,他却是门儿清,陈晏这是怒了,绝对怒了。
这些话,分明都是顾凭的筹谋,但现在居然被郑€€给说了出来。不用猜他都知道,这两个人私底下一定是勾兑过了。
他琢磨着,昨晚那场宴会,听说郑€€半途就退席了。难道就是在那之后,他和顾凭见了面?
别说,他可能也是夹在陈晏跟顾凭两个人中间夹久了,这脆弱的小心肝饱受狂风暴雨的摧残,给他摧残得越发心大了。若是换做以往,他看见陈晏这样的怒意,那绝对是背心发寒。但现在,他居然还有心去胡思乱想:也不知顾凭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郑€€当着陈晏的面去索要他。
说起来,郑€€在颖安也不过待了一夜。许多冠甲军的将领,连他的面也没来得及看。不过这短短一晚上,能让郑€€这样的人愿意为他开这个口,啧啧,顾凭的本事可真是不小啊。
真的,令他都有点佩服了。
陈晏笑吟吟地道:“少将军思虑如此周详,孤若是不允,岂不是有意为难?”
这话仿佛是玩笑。但又像是带着一点冷嘲。
郑€€淡淡道:“是郑某唐突。”
陈晏:“他手里的匪兵,收拢起来还需要三五日。待整装完毕,孤会令他前往。”
郑€€朝他一礼:“多谢殿下。”
他告辞之后,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肚,疾驰出去。
顾凭起得有些迟。
他没有去送郑€€开拔。虽然照理说,是该送一送,但郑€€估计会当着众人的面跟陈晏开口要人。那个场景,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他刚起榻,就看见陈晏的亲卫大步走进来:“顾司丞,殿下令你前去。”
顾凭跟着他坐上马车。
出乎他的意料,那马车竟是不是前往陈晏的府邸,而是兜兜转转地拐进了一座小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