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过来,肯定是有事要交代他。
想到这里,余大郎掩住口唇咳嗽了几声。
他的外表看上去颇有几分孱弱,也是因为这个外表,他轻轻松松就能将自己伪装得秀致无害。也让很多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到死也不想不到竟会是他下的手。
还没等余大郎说话,顾凭就很是善解人意地道:“余兄身体不适,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余大郎:“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暂去歇一歇。中午开宴的时候,顾兄便到我房中一同用膳吧。”
顾凭笑道:“好。”
见顾凭走出了院子,余大郎朝那个中年男子一礼:“董先生请。”
董敬瞥了一眼顾凭的背影,压低声音:“这个人,我家大人一见之后便颇为挂怀,你若是有办法将他扣在手里,大人说了,此事若成,可令你们余家在河道事务中也插上一只手!”
河道的生意,余家眼馋许久了,但是那早已经被汝州另几个势力极大的家族给垄断了,哪怕他们想了各种法子疏通,到现在,还是没能从那已经结好的利益网中寻找到插入的机会。
余大郎细长的眼闪了闪,压低声音:“今日午膳时,我就会动手。必不让大人失望。”
第59章
顾凭走出去老远后,在一处垂柳荫下停了下来。
他问道:“怎么了?”
孟三娘抬起眼,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实际上,她真没觉得自己表现出了什么异常,最多就是在看见那个幕僚的时候,目光微微顿了那么一下。因为那个时候,她总觉得此人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但一时也没想出是谁。就是这么片刻的停顿,竟然就被顾凭发觉了。
她低声道:“刚才过来的那个幕僚,我以前……似乎在祖父身边看见过他。”
顾凭:“他曾跟在你祖父身边做事?”
孟三娘皱了皱眉:“看着眼熟,但也不能确定。我之间多在内院,祖父在外院那些的人事,我都是很少接触的。这个人我便是真的见过,多半也只是偶然碰到。只是因为我那时喜欢书画,对人物的身形面孔总是下意识地多观察了一些,才会对他有点印象。”
顾凭点了点头。
刚才他就留意到,那个幕僚在看到孟三娘时,目光是毫无波动地一扫而过。显然根本没有认出来她。反而暗暗地朝他多看了几眼。
……这个人,应该也是知道今日宴会,余家要对他下手的。
要么他是余家养的幕僚,要么是王显明身边的人。但是看到余大郎对上他时,那隐隐透出着恭敬的表现,顾凭想,他多半是王显明身边颇有地位的亲信。
沉思到这里,顾凭忽然开口:“都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但四下无人影,这话也明显不是对孟三娘说的。
就在孟三娘有点疑惑的时候,她看见左前方一棵高大茂盛的榕树上,似乎有一簇枝叶动了动。
她顿了顿:“……你在这园子里埋伏了人?”
“嗯。等会儿动手的时候,会有人盯住那个幕僚的。”顾凭笑道,“余家今日的宴会太热闹了,人多杂乱,既然消失个把人不会引人注意,那我让人不显眼地混进来,也不是难事。”
说话间,那个余大郎的仆人赶了过来,他小心地朝顾凭看了一眼,赔笑道:“我家大郎生怕下面的人招待不周,特意吩咐我陪着郎君四处逛逛。”
这是想把他盯紧在眼皮底下吧。
顾凭笑道:“好。”
快到午膳时分,这仆从将顾凭带回了余大郎的庭院。
汀兰园不愧为享誉整个池陵,院子和楼阁从外面看颇为简朴,但是里面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毫奢。层层纱幔垂地,令透进屋内的光都带着几分昏昏然。顾凭走进屋内,在席上坐了下来。
余大郎含笑道:“今日与顾兄一见,真是一见如故。顾兄方才说想在夏川大街上找一家铺面,此事就交由我吧。”他一边说,一边给顾凭斟了杯酒。
以他的身份亲自斟酒,就意味着这酒是一定要喝下去的。
顾凭含笑端起酒盏:“有劳余兄费心。”
余大郎用茶盏与他轻轻一碰,很有些歉意地道:“我近日咳疾犯了,今日就先以茶代酒。”
顾凭弯了弯眼,慢慢地饮尽了酒水。
余大郎本来一喜,但是看着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有些慌。
或许是顾凭的动作太随意,或许是他的神态,太过于气定神闲。要知道,他刚才承诺给顾凭的,是帮他在夏川大街上弄到几间合适的铺面。这可是池陵最大的一个市集,就是一般的权贵,也很难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这句话。
一般人听到他这个承诺,即便不是欣喜若狂,也该难掩喜色吧。
余大郎紧盯着顾凭。他想,难道这个人不止是茶商这么简单?
他倒是没有往别处想,只是在琢磨着顾凭是不是与世家子有些关联。毕竟,顾凭现在这种从容淡静的气度,正是那些世家子弟最喜欢的。以他这样的姿容,跟那些人结交上,也不是难事。
只可恨时间太短,他还真的没有来得及把顾凭的交友关系给查清楚。
余大郎双眼时明时暗,终于牙关一咬!
不管了,就算顾凭搭上世家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那些出身世家的美貌少年,他也不是没有暗地里动过手!何况,这一次,可是王显明看上了顾凭。那些人便是知道顾凭失踪的消息,想来查,在王显明的地盘上,他也有无数种法子令那些人只能查个无果而终。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顾凭拧了拧眉,用手撑住额头:“我眼前怎么有些晕?”
孟三娘闻言,连忙走上前:“郎君,这是怎么了?”
余大郎站起身,轻声细语地道:“没什么,或许是乏了吧。不妨休息一会儿。”
他的话音还未落,顾凭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随着筷子落地,埋伏在院子外面的榕树上,一眨不眨地注意着屋内动静的暗卫,把手放到嘴边,发出了一声宛如鸟鸣的嘬哨。
那清脆又短促的哨声一响,几个埋伏在这附近的人纷纷对视了一眼。
一个人低声道:“这是收网的讯号。速速将消息发往几处,我们的人可以动了!”
那几人飞快点头,随即,向着几个不同的方向飞速奔散了出去。
屋内,余大郎垂着眸,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顾凭。
他笑了笑,慢悠悠地拍了拍手。
随着他的动作,房殿的侍女们齐齐退去,紧闭上房门。不过片刻,屋内就变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他们三人。
孟三娘猛地抬起头,惊疑道:“你,是你€€€€”
余大郎没等她说完,抬了抬手道:“弄晕她。”
一个黑衣大汉从屏风后走出来,在孟三娘后颈处狠狠一劈。
孟三娘软倒在地。
余大郎走到一个柜子前面,将手伸进去拧开机关,随着一圈一圈沉闷的转动声响起,柜子的底座向两边缓缓拉开,露出下面一条漆黑的地道。
余大郎:“行了,将他送下去吧。”
一个大汉道:“大郎,这女人该怎么处置。”
本来余大郎的计划,是把今日跟在顾凭身边的人都给灭口了。但他的这个小侍女,相貌倒是真的不俗,余大郎也算是在美色上见过颇多了,但是还真的少见到这么一个,既美貌,又像带着世家小姐的那种气韵,眉眼还颇为冷冽的少女。
这种气质的美人,也是很得一些权贵喜欢的。
余大郎想了想,手一挥:“一起带下去吧。”
说话间,他忽然听见外面似乎响起了什么动静。
一个仆人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大郎,袁家五郎想见你。”他吞吞吐吐地道:“五郎喝醉了。”
这个袁家五郎,是个平素名声在外的纨绔,尤其这些年,行事越发混不吝。
余大郎脸色微微一变,他本来吩咐让人守好院门,任何人都不准出入了。便是有人来寻,也务必要找个由头把他们拦在外面。
可是架不住有人硬是要耍酒疯啊。
余大郎阴沉着眼,一边提声应道:“请袁五郎稍候一候。”
一边压低声音吩咐黑衣人:“动作快点€€€€”
他的声音断在了一半。
几乎同时,屋门猛地被人从外一脚踹开。袁五郎踏进屋内。
跟着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三四十个褐衣的精壮护卫。
袁五郎朝着那黑€€€€的地道的入口看了一眼,厉声道:“给我搜!”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护卫鱼贯进入地道。
余大郎的脸色终于变了,吼道:“都死了吗,还不拦住他们!”
袁五郎自从踏进屋内,就一直神色莫测地盯着那柜子下面的洞口,此刻,他终于转过眼,只是那目光让余大郎感到莫名的奇怪:“拦?今日,你拦不住我了。”
余大郎知道外面定然出了变故,否则,以他余家侍卫之众,怎么可能让袁五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他的院子?
他心念急转,挤出一丝笑,低声道:“袁五,你不要冲动了!这下面的东西,干系之大,是你想不到的!那其中牵扯的可并非我余家一族。你就不怕灭族之祸吗?”
袁五郎看着他,忽然笑了。
这一笑,映着他眼底稀薄的水光,说不出的凄凉,说不出的恨!
他道:“六年前,我的幼弟失踪。半年后,他的尸体被人弃在丘水。等我见到的时候,那尸身上伤疤交错,其惨……不忍睹,几乎不成人形。”
“我令人在丘水四处搜查,下人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处暗道。我想顺着往下查,却刚查到有人见你余家的人曾出现在此处,就再也查不下去了。接着,我的父亲叔父,不是突遭贬斥,就是卷进本来与他们无关的风波里,即使是为了自保,也令我们整族上下焦头烂额了许久。”
低低地说到这里,袁五郎刷地抽出长剑,架在余大郎的脖颈上:“这些年我时常后悔,或许那时我便应该冲动一把,提着剑,杀进这里!”
余大郎难以置信:“……这些年,你竟是故意装成……”
这时,一个袁家侍卫匆匆上来,走到袁五郎身边:“五郎,那下面是一个极大的私窖。”
只是别的家族私窖,藏的是族中的财宝积蓄,这个巨大的地窖,却收藏的是各式各样的美人!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也是被刚看见的景象给惊到了,“粗粗一点,关着百余人!有男有女,还有不足十岁的童子,各人都被关在单独的屋笼里……”
每个笼子的布置都各不相同。有面貌精致中带着几分狂野的异族少女,她的那间笼子,就饰以昂贵的象牙和兽皮。这个少女坐在榻上,浑身上下就只裹着一张纯白的雪狐皮;还有姿容绝美的少年,身上穿的衣裳,式样虽然都和正常的袍服相同,但那那个料子薄如蝉翼,隔着衣服,就能清清楚楚地让人看见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即使看到他们过来,那些人的眼神,也是木若死灰的,既没有期待,也没有痛苦。
这世上,人对人的践踏,欺凌,竟然能到这种地步!
侍卫压低声音:“那些人中还有几张面孔,仿佛是这几年有些世家寻找过的失踪子弟……”
袁五郎闭了闭眼。
“袁五郎!”余大郎忽然急促道,“你弟弟的事,我们余家可以向你谢罪!所有牵扯进这件事的人,我把他们通通交给你,任由你们发落。无论是杀是刮!我们余家的产业,也可以交割半数予你!”他说得太快,此刻微微喘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下来,“袁五郎,这件事中的利害干系,足以波及整个汝州。若是揭了出来,是,我们余家难保,但你相信吗,你们袁家也必死无疑!”
袁五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