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 第57章

齐方祖正在家里等得心急如焚,昨晚状元巷的曾家邀他出游,齐方祖兴冲冲赴约,等到船上却被曾家百般羞辱,听来听去,竟然为了书院的事情。

那书院是他之前盘下来的一处废弃的别业园林,齐方祖修葺过后,用来接待过不少游方僧人和途经扬州的道士,后来又拿它当过家馆,请了名士大儒在里面给族中子弟授业解惑。

然而齐家子弟在读书一道上都不开窍,齐鸢更是将老师气走了一拨又一波。

后来几个孩子被送去社学,齐方祖觉得这处别业雕墙绮阁,景色秀美,这样放着未免可惜,因此将其捐赠出去,作为了扬州的一处书院。

书院的经营便由状元巷的曾家接管。但是这几年书院风气渐下,其中山长、掌教等人全为曾家亲戚,学田收入更是被这家占为己有,齐方祖心生悔意,再想将书院收回,却遭到了阻拦。

齐鸢之前说要收回书院时,齐方祖还当他说得孩子话,没想到昨天曾家竟然突然发难了,暗中威胁了他一番。

齐方祖被人刁难羞辱,心里却只担心齐鸢的安全。因此今天一早,他就派孙大奎去乃园一趟。

孙大奎到了乃园,见那里锁着门,急忙回府,幸好在路上遇到了游湖回来的小少爷。

齐鸢身上酒味很浓,孙大奎见他无恙,松了口气,又奇怪道:“少爷不是说不喝酒了吗?老夫人寿辰那天你都没喝。”

齐鸢笑了笑,无奈道:“不是我想喝,是有人要我喝。”且又哄又骗,简直趁虚而入。

俩人过了桥,走路回到齐家。齐方祖忙将齐鸢叫过去,先问了一番书院的事情,知道是张御史要主持此事,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又问齐鸢银库的事情。

齐府的银库钥匙一直是老夫人掌管,昨天齐方祖赴宴的时候原想带点礼物过去,跟老夫人要了钥匙,开门一看,才发现里面少了两箱东西。

“老夫人说这两箱东西教给你了。”齐方祖将齐鸢拉进屋里,压低声道,“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那些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老夫人让孩儿看过了。”齐鸢点头道,“里面的字画文玩,看样都是唐将军的东西。不一定值钱,却十分容易惹祸。”

如今自己已经跟齐府紧紧绑在了一起,齐鸢不再犹豫,径直问出心中疑惑:“父亲,咱家为什么会有将军府的东西?”

齐方祖面色迟疑,似乎还拿不定主意。

齐鸢便垂手在一边安静地等着。过了一刻钟后,齐方祖才突然道:“鸢儿,你如何看唐将军?”

齐鸢道:“是为名臣,未遇明君。”

这话算得上忤逆了,元昭帝下令处死唐临,齐鸢几乎等于直接骂元昭帝瞎眼。

齐方祖却只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我从未跟你说起过将军的事情,你能知道这一点,很好。”

他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可记得我跟你说过清远道长?”

先帝晚年曾痴迷修道,当时清远道长因善于制香,屡次被召入宫中。后来先帝长子认为清远道长妖术惑众,将其赶出皇宫。

齐鸢并非小纨绔,对香品一道不了解,但他听说过清远道长最擅长的一味香品叫绝尘香,此香气味清远,可令闻者百毒不侵。甚至有人传言,唐临当初带兵征战崖川时,便因此香抵住了西南一带的瘴气。

“孩儿记得的不多。”齐鸢道,“父亲似乎说过,清远道长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齐方祖点了点头。

“道长和将军对我曾有活命之恩。那年也是这个时节,因端午香料上涨,我便跟船去岭南收香。谁想在海上遇到风浪,渔船被掀翻,我在海上飘了一天一夜……最后幸亏被俩位年轻公子救了起来。”

齐方祖将这段往事珍藏多年,除了夫人和母亲外,连亲兄弟都不曾讲过,此时跟齐鸢说起,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嘴唇轻轻颤抖着。

“后来我才知道,下海救我的年轻公子是唐将军,另一位为我驱寒去毒的道士就是清远道长。”齐方祖道,“当时两位恩人自称是云游四方的闲人,我心中不安,离开前留下了家中住址和信物给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恩公。”

没想到的是,只此一别,再见竟是几年之后€€€€清远道长被人赶出皇宫,无处可去,最后无奈拿着信物找到了齐府。

齐方祖为人侠义,安排他隐姓埋名,在书院住了半年,一切锦衣玉食地供着,并时常过去与清远道长作伴,甚至毫不避讳地与他一同研究香方。

也正是因为道长的指点,齐家的香品才会越来越好,有了如今的买卖。但清远道长并没有一直住下去,半年后,他忽然说要走,临走前给了齐方祖两箱宝物。

其中一箱是唐临珍藏的字画书籍,另一箱则是道长的私财,猫耳石便在其中。

道长千叮咛万嘱咐,让齐方祖不可将东西示人,否则东西和人都要遭殃。齐方祖一一应下,没想到几个月后,京城突然传来皇帝驾崩,庶子登基的消息。

再之后,便是唐临被抄家,满门上下无一幸免。

齐方祖听到这个消息时大为惊骇,千里迢迢奔去京城,想为唐临收殓。然而等他去了之后,才知道此事不可能。

唐临是被凌迟至死的,是真正的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京中百姓曾想为他收尸,然而朝廷对此严查,一旦抓到便是死罪。京中人人自危,以至于一代忠臣名匠,死后连个墓地都没有。齐方祖痛哭恩公三日,最后从刑场找到了一片衣角,带回家中,为唐临立了个衣冠冢。

之后年年清明,他都要按北方的习俗,为唐将军上坟。

齐鸢没想到清明那天,老夫人给自己的东西并非临时准备的,而是齐家年年都有。

“这些字画比咱家的金银珠宝要珍贵,这都是将军府的东西。”齐方祖低声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唐家会不会有人活了下来?若那样的话,这些东西应当早早物归原主。”

清远道长既然能提前将将军府的藏品放在这里,那边说明唐临对自己的下场早就有了准备。他的妻儿会不会也提前安排了出来?

齐家父子陷入了沉默。

齐鸢没想到齐府的秘密竟然是这样的,清远道长的确很会看人。齐方祖憨厚仗义,知道这些东西会惹祸,也一直小心封存着。有时越是不起眼的人物,越值得托付大事。

“那两箱东西,从给祖母祝寿起便开始分批往外运了,如今已经安置好了。在我买下来的一处庄子里。我之前去看过一次,东西完好无损,藏的地方也十分隐蔽。”齐鸢解释道。

崔子明从给齐老夫人祝寿那天起,便跟王密他们一起来齐府。后来更是借口帮忙来做端午香包,日日过来运货,神不知鬼不觉。

齐鸢有次好奇,在崔子明藏完一包东珠后,一时兴起想要找出来。崔子明便笑呵呵地任由他搜,结果齐鸢都快要将崔子明扒光了,也没找到一粒珍珠。

“现在府上应当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了。”齐鸢道,“父亲可安心经营着铺子,路引的事情我会另想办法。”

这事儿还不能找张御史。张御史知道钱知府刁难自己,但他的态度显然不想跟钱知府有冲突。

是因为谢兰庭吗?

谢兰庭帮助自己,但也不想让钱知府看出来。

齐鸢想不通为什么。

齐方祖长舒一口气,他之前只顾着为齐鸢上进读书而高兴,却没意识到这孩子的变化不止如此。

“你好像一下就长大了。”齐方祖欣慰道,“这次你落水差点没命,没想到竟是因祸得福。这次府试,你如果没中……”

“如果这次府试,孩儿中不了。”齐鸢立刻道,“孩儿想请父亲考虑捐……”话刚开头,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齐鸢愣住,只得将捐纳银子送自己入京的话咽下,跟齐方祖一同出去看看。

门外吵吵闹闹地却是一队吹打的鼓手。这群人一看齐鸢出门,立刻拥着挤着冲进来,将锣鼓敲得震天响,齐方祖躲避不及,差点被人撞到地上去。

“少爷,少爷!府试放榜了!”常永混在人群中,疯了一样冲进来,“少爷你中了!”

齐鸢心里一跳,一颗石头落了地,却也说不上是愁是喜€€€€这样一来,他就没法提纳粟当监生的事情了。进京的事情反而要慢几个月了。

“中了?”齐方祖反应慢了一步,颤抖着声音问,“真真真中了?”

“真的!”常永突然呜呜大哭,扯着嗓子吼道:“少爷中了,还中了案首!”

“案首?”齐鸢这下也惊讶了。

钱知府竟然真舍得给他?府试案首可是必补生员的,自己等于确定有了生员身份了。

吹打的鼓手纷纷笑道:“对!我们是来给案首报喜的!齐公子连中县府两次案首,咱江都县几十年来的头一个啊!”

齐方祖刚刚听到中了就高兴得老脸涨红,这会儿一听竟然又是案首,心里又惊又喜,不由“啊呀”一声,张着嘴竟说不出话了,急得直拍大腿。

下人们纷纷忙碌起来,给老爷拍背顺气,又给报喜的人发赏银。

这边越忙,外面越乱,齐鸢只听一阵喧哗吵嚷,齐府的门子飞快地跑过来,冲里面大喊:“老爷,贺客们上门了!”

第63章

齐家的左邻右舍听到有鼓手敲敲打打走过的时候, 便都出门凑着看热闹。后来一听竟是齐鸢中了府试案首,这还了得, 个个震惊之余, 回家的回家喊人的喊人,纷纷上齐府来贺喜。

这还只是第一波的。齐方祖被下人们一顿乱拍,缓过劲后, 第二波的人也到了, 却是盐商王家,布商迟家, 龙游崔家等几户。

王家来的人是王宽, 王家最为重视的小辈, 如今已是举人。迟家来的是迟雪庄的叔叔, 崔家则是崔子明自行前来。

这些人的份量自然与县试时几个贺喜的小伙伴不同。齐方祖亲自将人请至花厅招待。这边正寒暄中, 门子又接着来报,却是江都县的几位清高士绅,到齐府贺喜来了。

这下齐鸢饶是有多少心思也顾不得了, 他匆匆回到院子里洗漱干净,换下酒气熏天的衣服, 随后再急忙去前院陪父亲待客。

一上午东昌街人来人往,齐府门庭若市,等到中午,半个扬州府城都知道了齐家小少爷被擢为了府试案首。

府试案首跟县试案首绝非一样的份量,县试案首或许会因生童长相齐整, 又其他地方得知县喜爱而定,但府试考的可是两州府六县两州的万名生童, 更别说宝应仪征还都有科举世家, 别人自小苦读, 又有名师教导,可这一府案首竟被一个纨绔夺了去?!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始料未及,有那爱看热闹的,也跟着人流去齐家登门道喜,顺道打听打听真是这么回事?另一部分说酸话的,认为这事不可能的,则纷纷跑去看府试的张榜。

府试张榜,案首的文章也是要贴出来的。

去看榜的人许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提赏鉴文章了,于是榜下就有老秀才站在那,摇头晃脑为大家吟读,时不时点评几句。

老秀才有时候念得不对,理解的也跟齐鸢的意思不一样,但看热闹的又不懂,听着那文章骈四俪六,听着朗朗上口,便齐齐点头附和:“好文!好文!”

其他县的生童有不服气的,自己到榜下去看,存了一百个挑毛病的心思,然而翻来覆去地看半天,也能心服口服。

钱知府在人去张榜后,自己便捂着心口去私衙休息了。

钱夫人嫌他不知道早点花钱打点,昨天跟他大闹一顿,借着端午躲五毒的借口干脆去了别处小住。

钱知府被她一通痛骂,心中犹豫不定,但最后仍打定主意黜落齐鸢。至于齐鸢的汤之盘铭曰的卷子,他打算将其藏匿起来,到时候就说卷子丢失了。

这样虽然会授人以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府试一年一次,齐府也不至于为此闹出大事。

他想好之后,便开始在府衙写榜。然而天不遂人愿,这边的名单都拟定了,手下却突然来报,说京中有飞鸽传书来。

钱弼搁下朱笔,展信一看,不由暗暗吃了一大惊€€€€那封信竟然是苏杭织造孙公公写来的。

孙公公对当日县学里“笔尖儿横扫五千人”的俊秀生童十分关心,问钱弼这小生童的笔尖儿,在府试中可横扫了千人?

孙公公虽不通文墨,但最喜欢干附庸风雅的事情,如今这位也是在宫中得势的,钱弼拿着这封信简直如烫手山芋,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孙公公显然是十分喜爱齐鸢,自己要为了收拾齐鸢而得罪他吗?

他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正好府学的教官听说写榜,匆匆赶来了府衙。一看上面没有齐鸢的名字,这位教官不由皱眉询问起来。钱知府谎称试卷丢失,教官竟不顾他的脸色,执意要去寻找墨卷。

钱弼只觉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他十分心烦,又不想得罪孙公公,于是暗中将卷子藏了回去。

府学教官果真连夜点灯,寻了半夜,将齐鸢的卷子找了出来。

钱弼见大势已去,心想反正齐鸢得中了,这卷子不列为魁首说不过去,于是也遵从了教官的建议,将齐鸢擢为了案首。

隔天一早,府试张榜,齐鸢的名字被写在圆圈之中,甚是醒目。

钱弼屈服之后,心思又开始活泛。暗道自己既然取中了齐鸢,日后便是他的座师了,将来或许能靠这孩子飞黄腾达?

这样一想,对齐家的事情也有了几分顾虑,琢磨着或许夫人言之有理,与其做个灭门知府,或许可以考虑其他的出路?但两家关系已经交恶,自己这时候示好还来得及吗?齐鸢能信服自己?

他越想越觉烦闷,既想将齐鸢招揽到手下,又担心齐家天大的功劳落到旁人手中,心里反反复复摇摆不定,叹了口气,径自休息去了。

府衙外面,人们的议论却才开始。这次府试着实奇怪,试题难度不一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只十天便阅卷结束了,连发榜都是在端午节次日。

可是端午节,官员们不是要休假三天的吗?

百姓们疑惑不解,议论纷纷,对案首的关注也远超往年。齐鸢从早上开始接待贺喜的宾客,忙碌了整整一天,期间又婉拒了数处宴请,一天下来简直腰酸背痛,腿都站得发麻了。

齐府的人倒是个个喜气洋洋,齐方祖白天被人恭维的脚底□□,早已放出话去,要大摆流水席。齐老夫人对此竟不反对,反而还将齐鸢叫去,给了他一封银子和一顶金制小冠贺喜凑热闹。甚至为了操办流水席,齐夫人也回来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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